曲水闻大感有趣,轻轻也跃了上来,将小猫放下,它就跳了开去,在挨着的三尺墙上蹲着,长长尾巴卷来卷去,和主人悠悠荡荡的两只小脚丫相映成趣。

    苏春水笑了笑,亦是照样施为,三人一猫便坐在城墙上,望着城下擂台开场。

    不远角楼上,筝人墨韵迎风静坐,缓缓拨动十三筝弦,金戈骑马之音便由远至近,奔将过来。

    陈远瞧了片刻,便展开那幅围城血阵卷轴,道:“苏姑娘,那阵法能破坏么?”

    苏春水沉默了一会,方叹息道:“尸体血海,隐蔽其中,无从可破。”

    陈远不再发问,抛开杂念,盯着图上那十二处围着维扬城的夺目血点,忽地发觉,如果他根据与苏寒一起布下的那三处阵点推算而出的阵法全图误差不大的话,那么这幻境血阵方位与现世那座围着京师的阵法隐隐有几分相似,不过一为八,一为十二,多出了四处方位。

    “这其中必有联系,今天已是二月初一,如我计算无误,明日便是京师大变之时,不知洛青绫与无情她们如何布置……”陈远心中一动,陷入了沉思中。

    “今天二月初一,明日便是龙抬头,阳气回暖,地气升涌之日了。”此刻远方也有人这样说道。

    “无情姊在担心么?”洛青绫笑了笑,毫无忧色。

    “并非担心,只是先生他去看过,言道那阵法已化入地气中,无可破解。我们虽然传知了那几大派,也布下了重兵,但我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无情轻蹙眉头,缓摇螓首。

    “无妨。”洛青绫俯身折了一枝青颜花,轻轻插在无情束发上,拍手道:“无情姊真好看……不用那样担心的。”

    无情无奈笑了笑,任由她推着自己前行。

    “有我,有你,有诸葛先生,有公孙大娘,还有黎星刻,皇后那边有婠婠,皇后本人,赤尊信,还有父皇身边明癸,陆炳,曹雨,一共十一个人呢,虽说平时不大齐,但这次却非得合力不可吖!”

    洛青绫越过轮椅,捻起裙裾旋了一圈,伸出小手,迎向明媚阳光,像是要和太阳握手一般,笑道:“你看,天气这么好,总要开心点罢?”

    无情看着这少女公主,心中泛起淡淡温暖,却故意板起脸道:“你这样,哪还有公主气度,皇家风仪?”

    “好嘛,好嘛,无情大名捕教导的是。”洛青绫嘻嘻笑着,扳起手指一个个又数着:“阴姬,邀月怜星、花无缺,花满楼,令狐冲,徐子陵,东方不败与西门吹雪,我们还另请了这九位大宗师呢,除非佛道两脉同时发疯,和外胡魔道联手,要与我们为难,不然怎么算都是万胜的嘛!”

    话音刚落,洛青绫便转过首去,拍手笑着:“羽依她们三个来了。”

    无情这时也听到动静,叹息着:“你幼时服下的天心莲华,真真赶上了我们这多年的苦功。”

    花园中白石为径,两侧片片夹红铺地,落英缤纷,西边先传出嬉闹声,随后跑出两位少女,一位小女孩,尽皆姿容绝代,瞧见二人,跳着招手呼道:“七妹(七姐),无情姐,快来呀!”

    洛青绫一伸舌头,调皮道:“毕竟是三神品之首嘛!”

    言罢便推着无情过去了。

    初春时节,鲜花尚未开满小楼,已有微风拂过,带着远山上木叶初萌的清香,跃动着独有的生命韵律,令人心怀大畅。

    只是如果不去用心去听,是感受不到如此细微之美的。

    花满楼正在用心听。

    他听到了。

    所以他很感激,感激这美妙的生命。

    即便明日便要有凶险的大战,他仍是很轻松,面上毫无紧张之色,一双眼睛虽空洞,却充盈着平静的悦然。

    便在此时,他听到了清风,也听到了随风而至的流云。

    他转过身,面对着楼梯的方向,欣然道:“原兄御风而来,果然清雅,花某能一睹如此美妙轻功,实是幸甚。”

    风声微止,小楼中便多了一人,长身玉立,玄袍宽袖,长发垂肩,正是晋中无争山庄少主原氏随云。

    晋中三家,李,原,西门。

    李家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既有文士清仪,亦有江湖豪气,当代少主李寻欢侠名播满江湖,非但与盗帅楚留香,四条眉毛陆小凤合称三公子,也收了叶开这样一名佳弟子,更娶了福州林氏诗音为妻,琴瑟合鸣,羡煞旁人,只是这四位自去年秋起,便与四大名捕中的铁手、追命等人联袂出海,追查侠客岛灭门一案,至今未归,想必不日便能揪出凶手,令这轰动一时的惨案真相大白于天下。

    万梅山庄西门家本不闻于世,岂知这一代出了位西门吹雪,年少时剑法便已通神,当年他纵横江湖时,不知有多少热血少年以学他那标志性的动作为傲。

    敌人咽喉上一点鲜血,剑上也只有一点鲜血。

    秋风萧瑟,敌人倒下,白衣的剑客扬剑,吹血。

    那刹那的风情,正如远山冰雪一般寂寞,似流星一闪般璀璨。

    岂不正是少年们对江湖最热切的向望?

    尤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西门吹雪与东方不败的那一段缠绵爱恨故事。

    无争山庄更为江湖中人所敬仰,这无争二字,却非初代庄主原青谷自取的,而是天下武林豪杰送他的。

    只因当时天下,已无人可与他一争长短了。

    当代庄主原东园生性淡泊,极少在江湖中露面,更未与人交手过,本有无后之恨,在五十岁上,才得了一个儿子,自然视若珍宝,极是宠爱,极负重望。

    原随云的确没让人失望,幼时便有神童之称,长大后更是文武双全,才高八斗,温文尔雅,品性敦厚。

    只可惜是个瞎子。

    花满楼也是的。

    在以往数次桃花岛论道夜中,他们二人从未单独说过话,或许是因为太像了。

    同样的世家,同样的优雅,同样的才情,同样的寂寞。

    因为太像,所以隐隐排斥么?

    这次原随云御风而来,却不知为了甚么?

    花满楼并没有思索这个问题,他只是长长一揖,引手道:“原兄请。”

    原随云来到窗下,二人相距三尺,并肩而立,静静听了片刻,开口道:“花兄好兴致,听风赏木叶,实是雅事。”

    花满楼笑了笑,道:“实话说,花某方才是既惊奇,又高兴的。”

    “哦?”原随云似是不解,问道。

    “先不忙。”花满楼伸手道:“原兄还请入座,花某日前得了一点上品珍茶,正觉一人独享无趣,恰巧原兄便随风而来,岂不妙哉?”

    “看来原某来的正是时候。”原随云大袖一展,飘然入座。

    座在几侧,几在窗前,为蓊木所制,精致而光洁,纹理疏密间交,如天上流云,轻卷案上茶具,瓷杯细而白,砂壶檀而紫,似云中孤崖。

    可惜两个人谁也看不见。

    花满楼正姿跪坐,神意诚挚,先一指点出,一侧红泥小火炉便燃起蓝色火焰,又启开壶口,拂袖隔空卷起木架上一团晶莹冰雪,漂浮在砂壶上方,微摧真力,那冰雪便泊泊融化,倾入壶中,其声澈然如川。

    原随云微微动容,却没说话,

    花满楼脊背笔直,全神贯注盯着那小小瀑布,直至全部化入,又一卷,紫砂壶轻飘飘落在炉上,才回过神来,听原随云道:“声清而越,渐激而奔,直如九天飞瀑,寻常冰雪必无此等声势,莫非是?”

    花满楼笑道:“原兄高听。这本是前年花某与友人追溯两河源流,又远赴昆仑之巅,在玉虚峰瑶池之畔积雪深处所取,是以质纯,方有如许气魄。”

    原随云沉吟片刻,叹息道:“花兄取此天上之水,当真是旷古雅事。”

    花满楼欣然道:“这冰雪只是那几个友人忽发狂兴,掘了数百丈,取出来了却又觉得无趣,便丢给了花某,给我带了回来,聊以品茗,他们又都跑来抢着喝,其实我喝着与寻常泉水并无二致,多半是知了来历,便觉得不凡。”

    “花兄高见。”原随云抚掌笑道:“物原无贵贱,只是在人看来,有稀有众,一者不常见,不常得,一者常见常得,故贵稀而贱众,实在是无趣的很。”

    水开了,呜呜直响。

    花满楼不再说话,自石盒中取出少许丝叶,分放二人杯中,又执壶冲了三次,不徐不急,意韵流转。

    二人托杯各浅品了一匙,原随云自袖中排出一枚小小玉剑,放在几上,光晕淡淡,耀室隐辉,道:“君子佩玉,以原某看来,这世上无人能比花兄更配君子之称。”

    花满楼默然不语,末了道:“敢问原兄此来,所为何事?

    原随云起身,坐在琴前,注视着他,道:“原某此来,欲与花兄论琴。”

    花满楼沉吟着,良久方道:“原兄远道而来,主人本该欣然答应。只是在下明日另有要事,可否改日再论?”

    原随云淡淡道:“兴只今日有,改日便无。凡尘俗事,岂能扰清琴?”

    花满楼长长吐气,皱眉道:“原兄何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