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天空,不同的颜色。

    虽在夜幕中,几人站在高处,仍可见到血色的云彩,慢慢遮住星月。

    “七杀令?”

    陈远目光一凝,道:“能在幻境中杀人?”

    纯阳子瞧了瞧苏春水与曲水闻,见她二人无甚颜色,便颔首道:“正是,被带有七杀令的人杀了,便是真的死了。”

    “那如果带令牌的人被杀了呢?”陈远自然知道这些首席弟子为甚么要封锁这个消息,如若不是苏春水与曲水闻联手作保,他们多半也不会告诉自己。

    一旦扩散开来,下面那一群中门小派,武林独行客便会立刻炸开,一部分相信的人小半会自杀出去,只是绝对不会是全部,更会引起不信者的疑虑,反而会怀疑这些大派弟子要乘机侵吞秘籍,在有心人煽动之下,魔道三人趁乱挟七杀令突入,暴起突袭,再行远遁,能挡得住他们一击的没几个人,如此来回杀个几次,正道这些个未来门派领袖还能剩下几个,就难说了。

    如果想要趁机埋伏,反杀魔头,却不大现实,已在明,我在暗,即便有人舍身作饵,谁又知道他们一定会上钩,又会选谁作为目标?

    而要这众位精英扔下一群江湖好汉不管,自杀出去,也有难处,一是如此抛下这许多同道给魔道杀戮,不说出去后被师长重罚,自己也过不了这关,二是……

    “杀人者,人恒杀之。”纯阳子淡淡道。

    陈远望着血色天幕,摇头道:“据道兄所说,七杀令只有三枚,他们才四名黑衣人,十余个喇嘛,即使加上陶忘机与傅君婥,再算上宇文化及,也不是这许多人的对手,而他们屠了一城老幼,布下血阵,大费干戈,想必是有甚么办法可以将我们一网打尽。”

    正因如此,他们若是一走了之,纵能证明七杀令与血阵属实,非是为了秘籍哄众人出去,但留下一群人被屠杀,虽然留下的多半是不相信的,或是贪欲过甚的,但事后爆发出来,门派的声誉也算完了。

    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赞同自杀出去的,因为血阵之事,无法肯定。

    还有,长生诀。

    现在的形势便是,留下来,可能会被不知名的手段一网打尽,一走了之,可能只是吓唬,反将长生宝典拱手送给魔道,更可能一堆武林好汉被尽数灭杀,各大门派数百年声誉一朝成为画饼,各位首席从此便被钉在耻辱柱上,示众。

    布下这计谋的人,将一众好汉们的贪欲、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精英弟子们的傲骨、门派声名等尽数考虑了进去,简直算尽人心,比陶忘机那到处晃荡的半瓶水不知高明了多少。

    “阿弥陀佛!”定慧喧声佛号,合什道:“施主所主甚是,只是不知是何方法,不然小僧拼去性命,也要阻下此等滔天恶事。”

    “大和尚果然慈悲心肠。”纯阳子跺跺脚下青瓦,笑道:“只是没有方向,再坚定也是无用。师妹,能感到甚么异常么?”

    他身边一个少女道士,衣间两条慧剑轻舞飞扬,小小身影却沉如太山,动静之间,墨歌睁开那比天上星更亮的眸子,摇头。

    她再左侧也是一位美丽少女,月白纱衣,似花将凋又未零,只在有意无意之间,只在以甚么样的目光去看,你若赏春,她便盛开,你若悲秋,它便凋零,正是移花宫花家双姝中的花辞树,此刻与少女道士并肩而立,关切道:“墨墨不必太费心力,即使有惊天阴谋,到时还要用剑来说话。”

    墨歌点头,轻轻道:“嗯。”

    纯阳子天仙道袍扑风轻鼓,鬓角垂发与白色巾带齐飞,黑白二色时而分明,时而混一,正叹息道:“可惜维扬令主始终没有出现,否则结合令牌,或能瞧出甚么端倪来。”

    他既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说话。

    苏春水与曲水闻自然不会有异色,站在陈远两侧,恍如风过耳。

    陈远默然不语,早在与墨韵分别后,他就取出过维扬令一瞧究竟,虽然过了五日,令牌幻出了一幅幻境全图,更显示了七个光点,多半是七页长生散叶所在,关于这围城的血阵,却是半点痕迹也无,二少女早知。

    “王归与林秋池两位呢?”陈远忽然问道。

    陈远事实上是想问宋家船队,这便是令牌上所示的唯一一种,幻境不散,活着出去的方法,王林二位多半能各从师长往事中推出此事。

    此问一出,几人全都瞧过来,纯阳子道:“王兄与林兄正护着他们在幻境中的少年师尊,道兄要去参合一下么?”

    “参合?”陈远微一沉吟,问道:“莫非长生诀有二页还是落入了寇徐两位手中?”

    现世诸大宗师中,少帅寇仲与徐子陵修炼的正是长生诀最后两页,世人熟知,正因此事,才引得一群少年英杰汇聚维扬。

    纵然传闻中长生诀极难入门,非有缘者不可修,可人人都忍不住如此想法:

    说不定我就是那个万中无一的有缘人呢?

    岂不是能如寇徐两位,习得神功绝学,笑傲江湖千山,名利双收,抱得美人归?

    纯阳子说到参合,多半王归与林秋池为护持师长修炼武功,与众人对峙了。

    虽然未出幻境时,长生诀上有白玉京幻力遮掩,现世中人无法修习,只是寇徐二人是决计没有这个限制的。

    纯阳子目光一闪,赞道:“道兄闻一知三,确是如此,要去瞧瞧么?”

    “落在那两位手中的,仍是阴阳二页么?”陈远颇感兴趣,若是如此,便有意思了。

    此话一出,几人目光登时微妙起来。

    “不是。”说话的却是一直沉默的墨歌。

    “阴阳二页在我和敝师妹手中。”纯阳子瞧了一眼自家师妹,很干脆地说道。

    陈远摸了摸耳朵,维扬令虽然有显示这两位身上有长生散叶,却不知是哪两页,不想竟是阴阳……

    “不急。”陈远沉吟片刻,道:“如今魔道是以这数百江湖好汉为质,不能为助,反成拖累,将我们变相困在这里,”他顿了顿,道:“只要将他们送出去,无论是攻是守,都可以放开手脚了。”

    陈远说完,看向纯阳子。

    几人都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纯阳子含笑道:“道兄之意,是办一场擂台,以生死论胜负,最终胜者可得长生诀?”

    定慧和尚正要说些甚么,陈远摇手道:“这样对道兄师兄妹有点不公,我想知道有几张散叶在我们这方手中?”

    现下佛门一脉剩下的有慈航静斋苏春水、少林定慧、静念禅院定戒、峨嵋向晚、大理段水盈五人,恒山派那名女尼却是在纷乱中被陶忘机与傅君婥杀了出去。

    道门一脉有武当纯阳子、墨歌、移花宫花辞树、神水宫曲水闻,算上陈远,也是五人,只是除了曲水闻,其他人只是猜测陈远是道家弟子,未能肯定,昆仑飞龙子、楼观道绿翘都被突袭,一死一出。

    还有王归、林秋池、唐白羽三位,合计十三人。

    除了王林二人要护着他们的少年师尊外,十一人全在这了。

    众人都瞧过去,墨歌依然瞑目不语,纯阳子目光一动,道:“阴阳在我二人手中,水火在王兄林兄那儿,唐大小姐得了一张木叶,余下两张不知所踪。”

    “佛门中人倒是一张未得……”陈远心中暗忖,维扬令所化图上有六个光点在西城,剩下一点游移不定,多半是在陶忘机手中。

    事实上,陈远一直很好奇,陶忘机无论怎么看,都没有那种剖开长生诀并分而散之的气魄,究竟是甚么原因,让他这样做了?

    抛开无关念头,陈远道:“大体便如纯阳道兄所言,只是胜者不妨选前七,可以向持有散叶的各位挑战,不知成不成?”

    言只到此,接下来便是看这几位是否同意了。

    纯阳子看了看师妹,颔首笑道:“敝师兄妹无异议。”

    众人看向唐家堡大小姐,她正立在向晚身边,见众人瞧来,一挑眉毛:“我同意。”

    “阿弥陀佛!只是如此,又要生出许多杀心仇恨来了。”定慧脸现悲苦之色,双掌合什,转身慢慢下去了,定戒咧嘴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学着定慧样子也下去了。

    “那就剩下王兄与林兄了,道兄,这意见是你提出,不如我们两个去问下他们?”纯阳子温和笑道。

    “自然,却不知他们在哪儿?”陈远瞧了一眼苏春水与曲水闻,问道。

    “他们在江边。”纯阳子笑的有些幸灾乐祸。

    江边水重,却没有雾气,血色的天空就在头上,无人望上一眼,一群心中发热的好汉们只看到了两个毛头小子,看到了绝世神功,看到了名利美人,荣华富贵,号令风云天下……

    还有一柄刀,一双手。

    刀名井中月,握在王归掌,虽在鞘中,未现锋芒,已如晴空骄阳,灼灼生辉。

    手捏九字真言,正如林间秋池,碧波倒映明月,随心荡漾,似动又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