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都看过来,陈远抬手想摸摸耳朵,随即便反应过来,顺手扬了扬,抛了抛黄玉舍利,冷然道:“苏兄有此一半。”

    他本欲将舍利整个扔给苏姓青年,却又想到:魔道中人,如此大方,即使是为了教中任务,也必然不妥!

    几人一怔,瞧向陈远的目光颇为讶异,苏姓青年懒懒一笑,站起伸了个懒腰,道:“这却是我占了陈兄便宜。”

    “诸位自行分配即可,”连玉不动声色道,目中红芒亮了又熄,“事不宜迟,最好三天内将阵法绘好,各位这就动身罢!”

    韩哲与墨姓青年当先走出,陈远二人随后大步出来,已瞧不见他们了。

    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下来,二人走出乌衣巷,陈远道:“还不知苏兄名姓?”

    苏姓青年微微一笑,仰头望天怅然道:“京师雪,好久不见了……陈兄唤我苏寒即可。”

    “此次还要多麻烦苏寒兄了。”陈远似是有几分歉意。

    苏寒转首瞧向他,目光柔和,道:“陈兄如此客气,竟不似魔道中人。”

    陈远心中一跳,当即微笑道:“大丈夫随心所欲,想到甚么,便是甚么,又哪有许多正魔之分?”同时心中一奇:“此人口称魔道,而不是圣门,却是有点奇怪。”

    苏寒一拍大腿,面上露出喜色:“陈兄此言极得我心,天色尚早,我们去喝一杯如何?”

    “好!”

    陈远自上山后,一心练武,便再没喝过酒,此刻意兴思飞,大笑道。

    笑声甚大,附近一众行人侧目不已,二人哪里管别人如何想,哈哈大笑,扬长而去,竟是转眼就将阵法绘制丢在了脑后。

    步履声动,巷中走出两个人来,正是连玉与方宝。

    方宝恨恨道:“两个贱胚!连兄不管一管么?”

    连玉望着二人渐渐消失的背影,目中红芒一闪而过:“无妨,三日后再说!”

    “苏兄似乎对京师很是熟悉?”苏寒当先在街巷中拐来转去,极少停步,陈远不由好奇问道。

    苏寒面上怅然之色转瞬即逝,道:“我幼年便是在这儿度过的,当然熟悉的很。”

    “那就要请苏兄带我一尝京师地道风味了。”

    “必不负陈兄所望,”苏寒加快脚步,转首神秘一笑:“前面就快到了。”

    二人从一条小巷子中转出来,停在一间小小酒铺前,这地方极是偏僻,一个行人也无,半旧的门面前挑着一面暗青色的旗子,在风雪中有气无力地飘着。

    “青梅居?这名字很有味道。”陈远悠然说。

    “酒更有味道。”苏寒注视着陈远,忽然面色转冷:“陈兄不怕我一声令下,冲出五百刀斧手,箭如雨下,将你围杀于此么?”

    此话一出,空中气氛骤然沉凝,二人三尺内雪花立刻直直砸在地上,一缕凛冽杀意隐隐萦绕充斥其间,头顶风雪翻飞,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皮肤上激起点点战栗,陈远恍若无事,凝视着苏寒双眼,平静道:“那便算我看错了人。”

    二人对视良久,蓦地齐齐仰天大笑,风雪落下,苏寒伸出大拇指赞道:“好胆色,好男儿!”

    陈远摸摸耳朵,恍若无事:“我一见苏兄,便觉大可一交。”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便是如此了。”苏寒目中一亮,二人又是一笑,均觉对方极对自己脾气,当即掀开蓝布棉门帘,走进朝南开的酒铺中。

    铺中无窗,一灯如豆,照满了不大的小屋,三五酒客零星散坐,杯中不停,却都不住地瞟着酒柜后的老板娘。

    漂亮的老板娘,虽半老,却正如美酒,经过了岁月的沉淀,更有风味,成了一枚熟透了的,圆润的桃子。

    这蜜桃似的老板娘本来面如冷霜,又有人掀开蓝布棉门帘,冷风吹了进来,她正要开骂,忽然瞧见苏寒英俊如刀刻的容颜,媚眼立刻如丝,娇滴滴扭上来道:“这位公子,外面天气冷,快坐下来,喝一杯暖暖身子。”

    老板娘目中妩媚几乎快要滴了下来,却只是滴向苏寒,对同行的陈远瞧都不瞧一眼。

    “当当”几声,却是几个客人瞧见了,目瞪口呆,把持不住,手一松,酒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漂亮的老板娘一转脸,当即板了起来,冷冷道:“一人十两!”

    几人打了个寒战,乖乖掏了银子。

    苏寒四下打量,大有怀念之色,轻轻对老板娘道:“青梅居中酿青梅,青梅园中谁人醉?”

    这句话说的极轻,只有陈远与老板娘听到了。

    陈远默不作声,老板娘却立刻由火山变成冰山,冷冷推开柜后一道小门,瞪了二人一眼道:“进去罢!”

    穿过小门,天地骤然一阔,却是好大一座梅园,风雪中片片梅花轻轻摇曳,将开未开,欲语还休,正如羞涩的少女。

    一缕极淡的暗香浮在园中,如不细闻,几乎嗅不到。二人缓缓走过梅林,来到一座六角小亭中,小亭翼然欲飞,正中一尊红泥小火炉,炉旁一名青衣少女,素手轻执冰壶,倒了两杯酒,便飘然退下,竟是一语未发。

    二人坐下,陈远瞧向酒杯,玉质极纯,放在石桌上,“叮”地一声响,如编钟之音,里面一小杯淡绿色的清酒轻轻荡漾,几乎成了一片湖泊,却无一丝酒香,如纯水一般,清澈见底。

    苏寒长叹一声,道:“请。”

    二人一饮而尽,陈远只觉一股清凉冰流在口中化开,化成一缕缕梅花香气,悠悠荡遍全身上下,周身毛孔张开,恍恍然整个人似是变成了一朵寒梅,熏熏然欲倒,醺醺然欲醉。

    “好酒!”陈远脑袋晕了又清,不由赞叹。

    苏寒执壶又倒了两杯,笑道:“这青梅酿酒香内敛,一丝也没有浪费,只有喝下才会散发出来,韵味悠长,后劲极大。”

    陈远举杯轻嗅,果然闻不到一点香气,纵目四顾,漫天风雪梅林中只隐约望见几处飞檐,不闻人声,不由道:“在这地方,我好像只能不停地说好了。”

    “叮”地一声轻响,却是苏寒又饮了三四杯,一指弹在玉杯上,铮然作响,纵声长歌道:

    “寒山寂月照新雨,春水一意东流去。广陵长生三叶草,洛水何开远青玉!”

    歌中充满了不平愤慨之意,又有一丝无可奈何萦绕不去,苏寒唱一句,喝一杯,转瞬已又灌了五六杯下去。陈远心中一跳:“维扬古称广陵,长生……不对,这诗另有它意,似是求不得之苦……”

    “不知三叶草,远青玉是甚么?”陈远决定问一下。

    “没甚么,我杜撰的两种花而已。”苏寒一杯接一杯,也不用真气逼出来,越喝眼睛越亮,瞪着陈远道:“你怎么不喝?”

    陈远思绪翻滚,举杯饮尽,笑道:“杯子似乎太小了,不够尽兴。”

    苏寒俊脸泛红,眼睛却亮晶晶的,摇头道:“这里只有青梅酿,每人一壶,多了没有。”

    石桌上果然只有两只冰玉小壶,两只绿杯,除此外别无它物。

    陈远望着漫天风雪,怅然出神,蓦然弹杯,长歌道:

    “春水东流不曾顾,寒山寂雨洗新月。三叶青玉终零去,星翼垂照寒香雪。”

    苏寒已饮尽最后一杯,瞪着陈远,忽然跳了起来,然后倒下,伏在石桌上。他竟是醉了。

    陈远正哭笑不得,风雪梅林深处转出一名青衣女子,上前柔声道:“这位公子,您的同伴需要到客房内休息一下么?”

    陈远摇摇头,取出一粒珍珠,递给她,道:“不用了,此珠可够酒资?”

    青衣女子接过,轻轻一抚道:“百金之珠,已然够了。”

    陈远挥了挥手,她立刻退了下去。

    亭外风雪不停,梅枝摇曳,淡淡寒香随冷气上下飞舞,亭中红泥炉发出微微火光,透出些许温暖,陈远自倒了一杯,慢慢饮尽,望着风雪,目中露出沉思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陈远定中忽觉苏寒动了一下,当即收功睁开眼,将壶中最后一点酒倒了出来,正好两杯。

    红泥炉中也不知烧的甚么炭,现在仍是暖哄哄的,片刻功夫,苏寒便醒了过来,长长伸了个懒腰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陈远笑了笑,道:“还有最后一杯青梅酿。”

    苏寒精神抖擞,举杯笑道:“陈兄果然知我。”

    二人尽杯,苏寒道:“好了,酒也喝了,风雪夜里无人,正好办正事。”

    陈远道:“苏兄,你可知道王谢堂中那位高手是谁,我实是好奇。”

    苏寒取出阵图卷轴,在石桌上展开,摇头笑道:“天下阵法大家就那么几位,陈兄既有猜测,何必诈我?”

    陈远一笑,不再提此事,二人一瞧阵图,约一尺宽,六尺长,上面绘了三幅图,云纹水绣,线条极多,繁琐之极,隐隐闪着蓝色微光,自右到左分别标注着兑一、兑二、兑三,中间只有一条线连着。

    细看时,兑一图上标着:自风营门出,西南直行一千七百五十三丈,见一小丘,上生三木,其中有梅花之记,寻东三尺为布阵处,需以先天真气附金蚕丝依图布之。

    苏寒皱眉道:“京师十二门隐隐是一座后天八卦地支大阵,镇压气运,风营门是东南城门,后天本是巽位,这图说成兑位,竟是先天八卦方位,莫非……”

    二人抬起头,对看一眼,均有惊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