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气息骤然凝重,这四个字仿佛有某种慑人心魄的魔力,那一点灯光似也定住,两条影子长长的铺在地上,屏风上,墙上,不类人形,隐隐透出莫明的气息。陈远吃了一惊,既惊于这消息,也吃惊道士如此坦诚,随即明白过来,长长出口气道:“也好,可惜……多谢道兄相告。”他凝视着灯火,怔怔出神。

    道士见这少年竟似对这无上心法毫无觊觎之意,不由奇道:“九阳真经诸邪不侵,神妙莫测,号称天下内功之藩篱,明教教主张无忌原是无名小辈,一经练成,立时纵横天下,得元蒙郡主芳心,掌一教之尊,道兄为何不追问?莫非……”

    陈远淡淡道:“观这店中那许多深夜来客,想必这消息很快就会流传开来,最后多半是众多先天大打出手,血流成河,我这点微未功夫,胆子又小,就不去凑热闹了。”

    道士目光闪了闪,赞道:“不想道兄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定力!小道不才,却是要去争上一争。”

    陈远抚掌道:“祝道兄心想事成,夺得九阳。”道士单掌竖于胸前,道:“小道武当长清,谢道兄吉言。”

    陈远想了想,道:“在下华山陈远,容小弟再问一句,真经可是出于少林?”长清道:“极有可能,我昨日收到传书,近日嵩山少林附近将有一枚幻世令牌出现,传言与真经有关。”陈远点头道:“多谢。”

    长清似是谈兴上来,又道:“大概十多年前,似是在安城之盟前后,江湖便开始陆续有上乘武学出世传闻,所出天阶武学皆是外功招式,这是首次有天阶内功心法出世的传闻,得到消息的人似乎极多,各门派陆续还会有高手到来,道家九派,由江南神水移花二宫起,经龙虎山,武当派,过华山,全真,楼观,崆峒,到昆仑派,佛道诸门,豫地的少林,静念禅院,丐帮自不必说,北边的恒山,五台,南方的慈航静斋,蜀中峨眉,大理天龙寺都将有人来援……“

    他神情凝重道:“甚至李原宋丁薛花慕容等各大世家,飞仙桃花等海外各岛,吐蕃藏传三脉,东西魔教,草原胡人高手都将纷至沓来,风起云涌,的确如你所说,多半要血流成河了。”

    陈远吐了口气,悠然道:“高手相争,瞬息万变,决生死于一线之间,真是令人神往啊,可惜……”长清道人目光闪动,道:“看来道兄并非胆怯之人。”陈远笑笑,不再说话。

    次日清晨起来,铅云低垂,阴风怒号,二人用完早饭,长清看看天色道:“这初春天气极不寻常啊!”陈远道:“高手云集,上感天心罢,还望长清兄多多小心,不要太过勉强才是。”长清稽首作别,纵马东北而去,此时店里众多江湖好汉也都纷纷上路,陈远默默看着,九阳之争,流血漂橹,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有几个可以生还?怔立一会,他正正向东而去。

    一路横穿豫中、豫东、淮北所见,才知五福客栈那些人根本不算甚么,大批武林人士潮水一般涌向少林,有初出江湖的少年,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赤膊壮汉,也有柔弱女子……佩剑的、挂刀的、负枪的、背棍的……独行的、成群的、结队的……骑马的、步行的、坐轮椅的……甚至有一个双腿俱断,衣衫褴褛,用手在地上爬的男人,皮肤已磨的破裂开来,身后拖着条长长的血迹,仍然眼神狂热,兴奋不已,似乎一夜之间,整个江湖都得到了九阳真经要出世的消息,汹涌的人潮几乎将大路都堵塞了。

    陈远只好专走小路,穿山越岭,直到了洪泽湖时,人方渐少至无,这只是一个方向的人流,其余方向加起来,涌到少林的已不知有多少,他在大湖边停了下来,晚间入白玉京探听情况,里面稀稀疏疏的,没几个人,也全在谈论“少林……、九阳……和尚……一定好多……”并没有一个嵩山附近的人,他随便赢了几场便出来了。

    陈远从山洞中出来,绕湖漫步,此时草木初萌,清香浮动,月夜下的大湖波光粼粼,不时有鱼儿跃破银盘,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落下时激起点点碎波,比之华山小镜湖另有一种大气的美。

    又想到一个小小身影,心中一恸,抛开过去,至于李进,看似跳脱,实则极稳重,不会去凑这注定腥风血雨的热闹,而小师姐……多半不会去,掌门和风太师叔必能看出此事背后有黑手推动,不然决无可能散布如此之快,而这黑手,他望望南边,又望西北,暗叹道:此乃阳谋,不论是哪一边,都是好棋,各门派虽能看出有异,却也阻止不了弟子前往,多半是自愿报名,再派一绝顶高手压阵,十几位宗师级高手在场,中原总算是以佛道两家为首,大派弟子安全应无问题,死伤绝大多数应是小门派和散人……!

    他紧握双拳,深深吸口气,放松下来,又长长吐出,便把这无能为力之事抛在脑后,不去想它,专心欣赏眼前美景,走得数十丈,忍不住轻啸一声,扬眉剑出鞘,妙依剑理,随意挥洒,远远望去,湖畔似有一团青色水球在徐徐转动,与天上明月交相辉映,煞是美丽,过了片刻,这水球忽地炸裂开来,如银瓶乍破,四散而去,化作流光,渐渐消弥不见,陈远收剑而立,如饮美酒,畅快之极,自觉剑法略有精进,第三脉阴跷脉已打通阴股穴,相信再不久就可进军第四阳跷脉了,这奇经前六脉若有上乘心法,进境颇快。

    陈远在洪泽大湖边静思了三天,随后一路向东,在二月二十三这日黄昏,终于到了东海之滨。

    一片蓝色,沉静的蓝,无量的蓝,自脚下一直延伸到天边,渐渐变成一种深深的,只在梦中出现的湛蓝,底下透出种纯净的黑色,陈远怔怔望着,一颗心似溶到了大海里,似飞到了天尽头,看香丘,先天功自行运转起来,凭空精纯了几度,深厚了几分。

    直到亲眼看到这无边无际大海,陈远才明白为何有望洋兴叹一词,黄河虽阔,比起汪洋来,简直不算甚么,他沿着海边漫步,叹道:“未见海天之阔,不知天地之大!”海水轻轻漫过来,如情人温柔的抚摸,他心中忽然泛起两个问题:

    如此无量大洋,只是凭百川入海,就可以汇聚起来的么?

    这大海是否有涯,如果有,对面,又是甚么地方,又有甚么风景?

    他觉得这两个问题很有趣,仔细想了想,所阅诸书中,第一个问题只是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又有汪洋不辞细流,方能成其大之言,想来颇令人怀疑,只是无法验证。

    第二个问题,东边海中有个扶桑国,陈远是知道的,只是不知这扶桑再向东去,大海可有边际?却是没有哪本书中提到,只有自己将来武功有成,去瞧一瞧了。

    暮色降临,渐起微风,风中带着木叶芬芳,吹向大海,陈远沿着沙滩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一个渔村,炊烟阵阵,轻轻倾向大海,一群小孩儿赤脚跑来跑去,嬉笑玩闹,瞧见一个佩剑的青衣少年走过来,眼睛亮亮的,都好奇地看着他。

    陈远笑道:“你们父母在家么?”

    一群小孩儿嚷嚷道:“在的,在的,大哥哥你有甚么事呀?”

    小孩儿的话音虽与陕地不同,却不妨碍交流。

    陈远仍是笑着,道:“谁先叫大人出来,我就把这个给他玩。”他取出一柄尺许长的木剑,这是他半路无事削成的,有剑有鞘,颇为精致,陈远拔剑轻轻挽个剑花,晃花了一堆眼睛。

    一群小孩儿还在发愣,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只八九岁大,忽然拔腿便往回跑,边跑边大声喊道:“爹!爹!你快出来!……快出来呀!姐姐掉海里啦!”

    众小孩儿忽地反应过来,呼啦一声全跑回去了,边跑边喊,只是这么多清脆童音一起喊,谁也听不清了。

    前方村中,第三户门中大步走出一条大汉,面目豪放,粗声喝道:“小兔崽子!乱喊甚么!你姐正在做饭,哪里能掉海里?屁股又痒了不是?”

    那虎头小男孩拉着大汉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伸手对陈远道:“大哥哥,我先叫出来啦!”

    陈远含笑将木剑放在他手里,对那大汉道:“在下自西而来,想在海边住上一些时日,不知可投在大叔家中?”

    大汉见这少年甚是斯文有礼,豪爽一笑,大声道:“甚么大叔!叫我张猛就好,若小兄弟不嫌弃,随便住上多久都好!“

    一语甫歇,引着陈远走向家中。

    陈远笑道:“在下决不是白吃白住,不会短了饭钱的。”

    张猛浑不在意,挥手道:“值几个钱!小兄弟不要嫌饭菜难入口就成。”

    陈远取出一锭银子,放在他手里,道:“虽是如此,只是在下也不知要住多久,若不付清,多有不便。”

    张猛闻言,哈哈一笑,接过银子,随手放进怀里,道:“正好大丫快做好饭了,小兄弟来的正的时候。”

    残月升起,风更大了些,陈远用完饭,绕着村子转了几圈,将地形熟记在心,方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