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来,气氛也算缓和了,老皇帝一点头,宦司传令,便又有宫娥上来起舞。

    陛下敬了百里天祁一杯,众皇子也都纷纷敬酒,宫宴似乎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但是百里天祁却趁着放杯的空隙,向我的座位望将过来。

    清风拂面,润物无声。

    那原本不含温度的眼神,在触及到我的时候,竟然微微转暖了一些。

    削脸薄唇,眉飞入鬓。

    他的面庞很是冷俊,但就是这种冷峻中的温柔,才最惹人心动。

    我记的清楚,当年他来西祁求娶十公主赫连云裴的时候,就是用这种目光望向公主的。

    说来也巧,此时我的座位,正是当初赫连云裴的坐位,山水不转人自转。转了四年,竟是又转到了这个宴堂。

    我并未理会他的目光,垂下眉眼,端起桌上花酿浅抿一口。

    百里天祁似乎很意外我的反应,眸中飞快的划过一丝复杂,随即,竟是扯起唇角,轻笑了一下。

    宫娥刚为赫连云沼斟了酒,他举杯抬头时,将百里天祁的目光和笑颜尽收眼底,眸色深了些许,一口饮下杯中的酒,然后自斟了一杯,开始敬百里天祁。

    二人推杯换盏喝了七八杯之多,皆都不见醉色,百里天祁便先赞道,“王爷当真是好酒量。观酒识人,可见王爷也是性情中人。”

    赫连云沼点头回到道,“边疆的西风烈,乃是酒中之霸,随军几年,喝多了烈酒,这花雕酒,自然便能多喝几杯。倒是太子殿下,喝了也有数杯竟也面变色,当真是千杯不醉啊。”

    百里天祁道,“王爷夸赞了,本宫子幼便喜烈酒。领兵几年,更是常与将士们一起饮自酿的烧酒,一来二去,便练出了酒量。”

    自幼……

    我听他言语,竟是也想起了一件事。

    百里天祁喜酒,更是喜饮烈酒。当年的凤青鸾从不饮酒,为了可以陪他饮上几杯,便找了几坛最烈的白烧,将自己关在房中练酒。

    那是我第一次饮酒,也是第一次饮烈酒,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种刀刮肠子一般的酌痛感。

    只一口我便喝不下去了,但为了他,我还是硬着头皮喝了整整三大碗。

    三碗啊,对于从没喝过酒的凤青鸾来说,似比穿肠毒药。

    那次我一醉就是七天,醒来后口鼻有烧痛感,话都说不出来。母亲告诉我,酒太烈,烧坏了嗓子,需要静静养许久才能好。

    那次,是我认识百里天祁那么多年里,唯一一次在他眼中看到心疼。

    他坐在我榻边,握着我的手,久久都未松开,最后说了一句“鸾儿,你怎的这么傻。”

    那天正是傍晚,东穆四季温热,风吹过,我感觉所有的空气里都是他的温柔,然后便哭了。

    那时候就是觉得,不管如何有他这句话,有他这样的温柔,就什么都值了。

    哪怕我在喝三碗酒,在醉上七天,或者这辈子都不能说话了,他能对我这般温柔,死也值了。

    凤青鸾的爱,就是这么傻,就是这么浓烈。浓烈到有些痴,痴到现在回想,都有些心疼曾经的自己。

    被推进蛇窟那一瞬,我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绝望,就好比自己亲手筑的城,毫无预警的便将自己砸在城下。

    那些浓烈的爱统统都变成了恨,曾经有多爱,现在便有多恨。

    我浅叹一声,端起杯盏轻饮,生生压下喉咙中的腥腻。

    成了苏倾沐以后,我感觉自己已经没有爱了。

    季云常陪我一起长大,他对我的感情,这些年里,珠思马迹也隐能发现,但我也都刻意忽略了。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季云常的感情,我不能接受。虽然我拆了礼物盒子,看到了相思豆,也知道了他的心,但是,心会告诉我一切。

    我与他之间,缺了一种东西。

    他照顾我这么多年,如果需要,我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但是,那些都不是爱。

    至于轩辕宸……

    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情意,但却也不敢向前走。

    我很怕,怕那隐隐的一丝感觉,只是他太过温暖,添补了我心中最渴求的温柔……

    “咳……咳……”

    许是喝急了,我急咳了两声,赶紧用帕子掩住口,拿开帕子才见娟上有血。绿珠赶紧替我抹了几下背,小声的问,“小姐,没事吧?”

    我轻摇一下头,将娟帕卷好给了绿珠,又抿了一口米露,也不敢在动思量,侧而去听百里天祁和赫连云沼的对话。

    他二人不知又聊了些什么,竟是聊到了打仗上。

    百里天祁道,“战乱一起,苦的是黎民百姓。这些年东穆不知多了多少无家可归的流民,虽是减了赋税,民心却也难安。”

    赫连云沼亦是点头,“太子所言极是,受苦的却是黎民百姓。”

    百里天祁自斟了一杯,饮下后便道,“所以,本宫这次前来,一是庆贺王爷得封御亲王,另一个重要的方面,则是借此机会,与西祁皇商议一下两国交好之事。”

    老皇帝保持着笑意,便见百里天祁举杯遥遥一礼,道,“东穆西祁一直也无干戈,不如便便结个秦晋之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老皇帝笑道,“太子想是如何,还请明言。”

    百里天祁颔首道,“本宫早听说御亲王之威名,今日深言,更觉得一见如故。舍下皇妹今年刚逢双十,性子虽有鲁莽,却也是天真率直,容貌不说倾国倾城,也可谓是娇憨柔美,天祁唐突,想求准将皇妹嫁与御亲王,东穆和西祁从此衣衫带水,结邦交之好,陛下意下如何?”

    陛下微微一笑,亦是举杯还礼。

    凭心而论,百里天祁破了北离,不论版图还是实力,都是姣者。

    他主动示和,本来也是好事。

    不过……

    他既然派了柯亦前去助阵南疆,定然早已与南疆暗暗结盟。

    他的野心我是知道的,他早就吞并版图,成为天启霸主。

    以目前形式来看,他只要继续联合南疆,然后回去修整两面夹击,西祁定也是他版图所有,至于南疆那边,他若想收进来,相信会比西祁更简单。

    那他为何偏偏要来和亲呢?

    思来想去,我觉得,许是因为轩辕宸。

    宸王几万精兵驻在城外,他陪我去了边疆,又大肆派兵送我们回程。我知其意,但是别人不知道。

    我猜,百里天祁定是以为西祁和中陆已有邦交之好。

    这些年,四国皆是争乱,但中陆却身在世外,实力可是不容小凯。

    他疑心一向很重,定是想使了个缓兵之计,先探探虚实,然后再有行动。

    再往深了些想……

    赫连云沼已被赐为御亲王,虽还不是太子,但其母为当今皇后。纵观几位皇子,他成为太子的可能最大。他将皇妹嫁了过来,日后赫连云沼红腾了,他皇妹便会母仪天下,二人之子许就是未来的太子。

    若中陆真是西祁后盾,他这次求亲,便是在西祁安了一步深长的远棋。

    真有那一天,东穆皇系血亲成了西祁未来皇帝,他也算不费一兵一卒,便夺了西祁。

    就算不考虑那么远,将皇妹嫁来,也还有其他用处。

    所以,看起来是东穆主动示好,其实,只是狼子野心罢了。

    老皇帝微微笑着,似乎还在思量着什么,赫连云沼却是望将过来。

    他眼神略有复杂,先是看着我,然后又望了一眼座上的皇后,眸色什么更加深了一些。

    百里天祁目光一闪,望将我一眼,竟是起身搭礼,继续道,“陛下,天祁此行,除了为皇妹求亲,同时也为自己而来。”

    他深情的望了我一眼,道“宁安郡主之美美名,早已传遍东穆,天祁自早便十分倾慕,今日得见,更觉的郡主秀外慧中,德才盛盛,故,天祁还想求陛下,将宁安郡主嫁于东穆。天祁虽有几个侧妃,但一直未立正妃,愿以城池两座为聘,娶宁安郡主为太子唯一正妃,还请陛下应允。”

    “锵……”

    此言一出,厅堂众人皆是面色微变,送了皇妹过来和亲,也算合理,如今,怎么还想求娶我了……

    赫连云沼眸色豁然变深,皇后的神色也是变了许多。

    前几日,她刚随御封的印信送了凤簪,虽是没说什么,意思也是到了,如今……

    暂且不说其他,我乃是苏霍之孙,苏霍是谁,那是西祁的大将军王,手握众兵,镇守边关多年。

    我是他孙女,若我碌碌无为也就算了,偏我此去边关立了大功,德才之名已经座实。

    若是娶了我,不但娶了一个谋略将军,更是娶了西祁苏霍的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