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只有我二人,这种距离让人很有压迫感,我终究还是往后退了半步,谁知他竟是也往前踱了半步。

    我还想再退,但身后正好是放地图的大桌,无法再挪动脚步,便只好将腰后弯,手扶着案桌,分散重力。

    他再次往前一欺,也将一只手扶在案桌上。

    “几年未见,越发伶牙俐齿了,很让人意外啊。”他面上似有笑意,眼中眸色却深不见底。

    “你说的什么。”我又往后略弯了一些,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便中气略足的道“这是议事大帐,咱们在谈正事。”

    他似是再笑,又似不是,“我说的也是正事,小倾沐,几年未见,你长大了。”。

    怎么又是这句话!我略一沉眸,想到轩辕宸那张脸。

    赫连云沼比我高很多,胳膊也长很多,欺身手支在案子上后,我二人身体虽然一丝一毫都未碰到,但他一张俊脸就悬在脑袋上方,脸,眉,唇,皆都是近在咫尺,我甚至能看到他的眼睫毛。

    屋里一片寂静,我突然感觉我二人距离太近了,而且,怎么都觉得有点……

    “郡主,饭来了!”

    突的一道粗旷的声音乍起,帐帘一下掀开,有一小将风风火火的跑进来,许是太急了,脚下突然一个踉跄,手中的醋瓷碗脱手而飞。

    我眼睁睁看着那只碗在半空画出一个弧度,然后……

    “啪……”的一声,摔在赫连云沼脚下。

    绿色的野菜,白色的米,汤汤水水的皆都洒在了他脚下。

    “哎呀,你看看这……啊王爷,俺不是有意的……”

    那小将似乎很紧张,老实忠厚的脸上尽是懊悔之色。

    赫连云沼撇了一眼脚下,退后了几步,转而上下打量一番来人,眼神微凉,寒声问道“你是谁麾下之人。”

    小将忙拱手道“回王爷,小的陆小二,是宁安郡主随从。”

    赫连云沼面色不便,声音却又冷了几分,“谁让你擅自进来的。”

    “回王爷,昨日郡主入帐已是子夜,一天一口水都没喝,今早急着来大帐议事,更是早饭也没吃。小的准备了汤粥等在远处,见众将军都出了帐子,以为帐里只有我家郡主,这才进帐的。”

    一进来才知道帐里还有王爷,一激动,碗就飞了。哎……白瞎一碗好汤,郡主还没吃。”

    说完,他脸上尽现惆怅之色,我轻撇一眼,心中暗暗一哼。

    这个轩辕宸,装老实人装的还真像,还陆小二,怎的不叫陆小三,陆小八……

    不过他的出现,也算是缓解了帐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我直起腰身,整了整护腕。

    赫连云沼眸中神色略有缓和,回头看我一眼,竟是淡声道,“出去在盛一碗来吧。”

    “是。”轩辕宸应一声,几乎是出去后,瞬间就重新端了一碗粥水回来。

    他将粥放在我旁边,趁赫连云沼背过身时,弯起唇角灿然一笑,似乎还挑了挑眼角,然后转身出了帐子。

    我感觉头上一片乌云,低头去看,发现那粥的上面是一层野菜叶子,下面,竟是全是肉丝。

    这哪里是大锅伙食!

    心脏噗通噗通的跳,我怕赫连云沼发现什么,赶紧端起碗来,坐在后面椅子上大口的吃。一碗肉汤,我吃的急急忙忙的,隐约感觉,那好像是鸡肉……

    赫连云沼这功夫一直没有回头,待我吃完了,他踱步过来,待我用帕子抹了一下唇角后,他问,“为何非要亲自领队。”

    我将帕子收起,道,“我翻山过来时,站在山顶看到了敌方营敌地,认得方向。若是其他人带队,须得先登山顶在去敌营,而我只需从半山腰转过去就行,省时省力,更少了许多再遇狼群的危险,最好不过了。”

    “你不能去。”他将手背在身后,踱了几步,道“苏帅卧榻,苏倾枫战死沙场,你是苏家嫡孙,你若出事,情况万万不好。”

    我侧眼看他,“为何想会想到我会出事,狼群我都闯过来了,还会有比这更凶险的事吗?或者,你是质疑我没有全身而退的本事?”

    他往前踱了几步看着案桌上的地图,道,“且不说小队能安全进敌帐,能不能顺利巧袭。且说,这队人马若是中途出了什么乱子,敌军又被击鼓叫骂给叫出来迎战,我西祁军,以何实力和他们抗衡。”

    嗬,说来说去,只不信我有这个能力带队。

    我扬头,略有倨傲,“我若说,我偏要去呢!”

    赫连云沼眸色微沉,半响,竟是道“你若接的住我三招,我便让你去,若是接不住,就乖乖在营里待着。”说罢,锵啷一声,拔出随身佩剑。

    我眸色一缩,亦是滑出墨阙,按机关,将剑身弹出三尺。

    呼的一阵风吹来,帐帘被风刮起,帘缝处密密麻麻的聚了许多个脑袋,皆都是瞪着眼偷看着帐中情况。

    “小倾沐,我要出招了。”赫连云沼润声而语。

    几乎是同时,他手中寒水剑一抖,散着一股寒气,直直的向我心口刺来。

    这是个取人姓命的直招,看似凶险,其实只要脚下一错,折腰便能躲过。

    但我……

    站在原地,一丝一毫都没有动。

    小心啊!

    状况惊心,门口看热闹的不知是谁,竟然惊呼了出来。

    刀急剑无眼,我猜,他们此时定然比我紧张。

    眼看着剑尖就刺进心口了,我微微一笑,脚下一错,迎着剑尖便冲。

    敌人出招,我不躲就算了,还自己送上门去,天下之大,如此这般做法的,恐怕也只有我一人了吧。

    “咔……”寒水宝剑撞碰了心口的护心镜,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你疯了!”赫连云沼眸中怒色漾起,急急的收招回剑,剑锋滑过帐篷的壁面,刷的一下,牛津布的蓬壁划出一个巨大的弧形口子。

    等的就是这一瞬间!

    我眼中疾光一闪,脚下一进,飞快的欺身上前,旋身的同时将手中墨阙收短,化成匕首,直接横在他的咽喉处。

    呼……

    风,从那道弧形的缺口灌进来,吹动我鬓角边的碎发,吹动将军的战衣。

    披风在随风轻动,飘飘摆摆。

    一室寂静。

    冰冷的剑尖离皮肤,只隔发丝般的距离。赫连云沼看着脖颈下散着寒气的匕首,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定是在想,怎么会这样……

    我微微一挑唇,“才出一招,八王爷,你输了。”

    “你这根本就是使诈!”他将脸沉了下来。

    我笑了,将墨阙拿开塞入剑鞘,“不错,但我赢了。”

    这不是多凌厉的招式,也不是多深奥的剑法,但我赢了。

    招式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要是本王没有收剑呢!”他语气中冷意阵阵,几乎在磨着牙说话。

    我又笑了,“那便为我收拾好了,苏家的女儿,能死在边疆战场,不管怎么死,都是一种荣耀。”

    “你!”他还想说什么,话到唇边,却停住了,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我。半响,一皱眉,转过身去。

    我微微挑唇,“替我挑选一小队人马,半个时辰后,在帐外等我。”

    说完,我转身,挑帘走出帐篷。

    朱将军,秦檬,季云常,荣子扬,还有帐外的兵卫们……

    一个个目瞪口呆,皆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我。

    他们定是在想,用性命,去赢一个领队攻击上阵的机会,我可真是够疯狂。

    不错,我就是疯了,我必须去敌营。

    对面帐中,有一个叫柯亦的人,此人是百里天祁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我的信子来报,此次南疆出尔反而,皆是百里天祁从中挑拨,柯亦巧舌如璜的游说。

    此人阴险狡诈,却是行踪诡异,我在百里天祁身边多年,最后道他大部分的事,唯独不知他与柯亦的联系方法。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得知了他的行踪,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他身边安下线人,但此人预警很高,平时根本无从踪迹。好不容易他来了边疆,不亲手折了此人,岂不是可惜。

    再有就是,南疆蛮夷狂妄无礼,竟然马踏苏霍。

    这身体姓苏,骨子里流淌的皆是苏家的铁血,蛮夷如此蔑人,我身为苏姓之人,不搅他个鸡飞狗跳,怎能解我心头之恨!

    而刚才,我也并不是拼命,只是赌了一把。

    赫连云沼既然百般劝阻我带兵,又怎能真的取我性命,况且,凭我多年前也算救过他,他,不会如此心冷的。

    今日风和日丽,天空有丝丝洛洛的白云,呼应交叠着,如棉絮般空灵柔软。

    我微微仰头,深深的呼吸,然后将手背于身后,信步往帐篷方向走去。

    轩辕宸跟在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一路无言。

    回到帐篷,我收拾了东西,齐兰便在帐外请见。

    她拿了一套夜行黑衣,和一些驱虫药品过来,说话间的眼神比之前多了许多尊敬,看来,以命夺彩之事,大家皆已经传开了。

    西祁人一向敬重有胆有识之人,军中更是看中实力。

    谁的本事大,谁就更受人尊敬些,那些敬仰和荣耀,都是用本事争来的。

    我喜欢这里。

    微微勾唇,我轻抚了一下护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