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乏了,但是睡的并不踏实,迷迷糊糊的,便就是卯时了。

    晨饭的鼓声响起,营地中传来脚步声,昨夜那位女将军送来了一套简甲,看着大小还算合身。我旋身穿在身上,合了护腕,束了护腰,又将长发束成男子式的冠发,出帐篷时,轩辕宸已经等在了门口。

    那女将军倒也细心,给轩辕宸也配了一套小将穿的精致便甲,虽是易容成一个普通大叔模样,不过这盔甲站袍一穿,倒更是有些杀场老将的风姿,惹的那女将军总是偷眼去看。

    “郡主,沼远王,副帅,还有几位大将军都在大帐议事,咱们先过去看看苏元帅吧。”女将军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颔首,随她慢慢往议事大帐方向走。

    这女将军性子豪爽,听她介绍,我知她叫齐兰,是右翼大将军齐峰之女,自幼随军,经历了大小战事无数,现为苏帅旗下先锋官,昨晚正好他巡夜,士兵便将消息禀报给了她。

    我住的地方离主帐很远,此时正是早饭时间,一路上碰到不少领了餐食的士兵,他们在帐篷边角处坐着,十分小心的吃着碗里的东西,往那碗中去看,一碗粥饭里面全是野草,只有数的清的零星的几颗米粒,稀的和水差不多。

    我皱了下眉,就听齐兰叹了一声,道“哎,粮草已经所剩不多,将士们已经吃了四天这样的饭了,后方粮草补给上不来,再过两天,怕是连这个都吃不上了。”

    汲城流民封城,就算有粮能运出,开了城门,怕也会被抢光的。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却粮,却是个大问题啊。

    我们几人又往前走,竟是路过一片伤兵区,没走过去便听到连片的呻吟,走的近了,便见一大片简帐下,或躺或坐的歇了许多伤病兵卫。

    头上缠着纱布的,伤胳膊,坏腿的,总之看过去,皆是伤残病者,大致估算也得有几万人。他们的伙食,比之前看到的要好一些,粥中米粒略多了些,但是因为伤痛,皆是一脸菜色。

    齐兰又道“都是咱西祁好样的儿郎!只可惜,如今缺粮缺水的,也不能让他们尽快康复,不知又要遭多少罪。”说完,她叹息了一声。

    我却问她,“军中药品可还充足?”

    她点点头,“这个还好,咱们军中有位神医,后面有片山脉,里面有很多药材,后方塑是粮草不足,药草却可以采到鲜好的。咱们苏帅的病,多亏这位神医了。唉,郡主你看,他在那里。”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便见一圈伤兵中间,正围了一个发鬓花白的老者,他看起来得有六十多岁,颚下留着山羊胡,眉眼已有皱者,看起来却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许是略有觉察,他遥遥抬头看将过来。我对这种悬壶济世,医风道骨之人很有好感,便冲他略一颔首,他亦是微笑的点点头。

    又往前行了一会,便到了苏霍的大帐。

    守帐士兵见到她,皆是起礼,她点点头,一个士兵赶紧替她拉帐帘,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便大步跨进了帐中。

    绕过隔风的屏障,我便看到了帐榻上的苏霍。

    我早就料到,苏霍会是面容憔悴,但是我没想到,竟是会憔悴成这个样子。

    四年未见,我长大了,他却老的快不认识了。

    曾经红润的脸庞,已瘦的满是皱褶,眼角尽是细密的横纹,光润的额头被刻上了岁月的沧桑,许是多年镇守边关,风吹日晒下,他的脸色黝黑,此时紧闭着双眼,干裂的嘴唇随着呼吸蠕动,脸颊散着一股子病黄。

    我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坐在榻上,竟是抓起了他的手。

    这是一双,干枯如爪的苍老手掌,枯瘦的指腹上布满了老茧,我轻轻摩挲一下,坚硬的如同石头。

    这双手抱过我,带我骑过马,还曾将我护在怀里,打马穿行过街市。

    心里有些堵,赶紧别过头去,等到好了一些,我问齐兰“齐将军,我爷爷病情如何?”

    齐兰叹道,“情况不太乐观,军医已经用了很多药,就是不见醒来。”

    我将他的手轻轻放在榻上,用被子盖好,问“我爷爷,是怎么伤的。”

    齐兰道,“那时候,两军休战已有些时候,大元帅点齐了兵马,准备第二日便回京。那日,他很是高兴,说是好几年没回去了,小孙女估计都长成大人了,还说这次回去,准备辞官在家,哄哄孙女,享几年天伦之乐。”

    那日他是很高兴,早早便归帐休息了,谁知,半夜的时候,那南疆蛮夷竟是大肆来犯。当时状况很是混乱,老元帅心急之下,没有盔甲便骑马冲上战场。与敌军激战时,中了对方首将埋伏,被五人围在包围圈里,打斗时不甚落马,敌方首将纵马一踏,正中老元帅胸口。”

    我眉头微皱,“你说什么?用马踏的?”

    齐兰脸色现出愤恨,最终气愤的点点头。

    我眸色一缩,心中怒火纵起。

    在战场,两军交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敌方落马,你可以直接取他首级,也可以合力将他斩杀。

    但是,就是不能故意纵马去踏。

    战死沙场是荣誉,踏于马下,这便是对武者最大的辱蔑,更是最深的藐视。

    敌军,竟然这般辱蔑人!

    这不止是辱苏霍更是辱苏家,甚至整个西祁!

    怪不得,陛下收到的八百里加急,只说苏霍重伤,却未说伤在哪里,原来,缘由竟是这样!

    齐兰沉声又道,“那天,老元帅当时呕出许多心血,回来后,经过神医调理,也算缓过来一些,却是落了个夜咳呕血的毛病,前些天,右路先锋官阵殇,老帅一个着急,便呕血昏迷,直到现在也没醒来。”

    我缓了缓心神,看着苏霍已然银白的鬓发,小心的替他掖好被角,起身出了帅账。

    今日晴空万里,我抬首看了一眼无云的蔚蓝天际,开口问道“齐将军,那敌军首将是谁。”

    齐兰语气愤恨的道“是南疆国的二王子,拓拔洪。”

    原来是他,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娶走了公主,又重燃战火,现在又用这种方法伤了苏霍。

    拓拔洪,你不错,你很好!

    此次过来边疆,若不亲手将你手刃,在踏于马下,我便不叫凤青鸾!

    长缓一下心神,我大步往议事大帐方向走去。远远的,就听里面一干人等在激烈的争吵。我站在帐外听了一会,也便听懂了缘由。

    就在昨日,我下山之前,敌军又进修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的偷袭。因为敌军总是夜袭,西祁军也做了防备,所以这次袭击,伤亡不大。帐中这些人,此时正在研究防守的办法。

    一道洪声先道,“咱们应该多设障卡,这样,敌军来犯,咱们便有时间做出应对,想着怎样将伤亡降低。”

    另一道年轻的女子声音道“朱将军说的有道理,我们这段时间,总是吃夜击的亏,问题就出在防守上。”

    另有一男子在账中道,“光设路障可不行,咱们应该在设障的同时,加以埋伏,说不定,也会让敌军吃亏。”

    “嗯,这是个办法,而且是个好办法。”

    众人皆是赞其说的有道理,又研究了一会,最开始那道洪声便道,“沼远王,副帅,我们几个研究出的这套加强防守的攻略,二位看来如何?”

    帐中略有沉寂,随即,便又一道声音道,“目前来看,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这是七皇子,赫连云泽的声音,我听的出。

    “那沼远王呢?”那道洪声又问。

    帐中又是一片沉寂,随即,便传来赫连云沼的声音。

    “仔细斟酌,也却是一个办法。”

    办法,这也叫好办法?

    我笑了。

    “我觉得,一直防守不是办法,是时候出击了!”

    我大帐外朗声一喝,随后,不顾左右阻拦,直接挑帘进了大帐。

    “唰……”

    我进去的突然,声音又略大,帐中所有人皆是转头看来。我挺胸抬头的去看,帐中一共站了八个人,皆是穿着凯甲。

    最中间的两人,一个是八皇子赫连云泽,另一个,则是沼远王,赫连云沼。

    在他二人右侧是两个年龄较大的老将军,一个冷面无须一个络腮胡子。在往后是一个青年,和一名女将,最靠门边的,便是季云常和荣子扬。

    月余未见,这二人都黑了许多,但是眉宇间却都多了些硬朗,战场,果真是个让人快速成熟的地方。

    “苏家妹子?”荣子扬不可思议的呼了一声,季云常似是皱了一下眉,两个小将面上把并无异样,倒是那元络腮胡子的老将竖起眉眼,怒目道,“哪里来的小女娃,怎敢擅闯议事大帐!”

    我微微一笑,双手搭起做了个礼,朗声唱道,“苏霍之孙苏倾沐,参见沼远王,参见元帅,参见几位将军。”

    那络腮胡子将军一听我是苏霍的孙女,脸上神色缓了不少,竟然漏出一个笑脸,道,“嗬!原来是苏帅家的娃子,看模样,也像个有胆色的。不过娃子啊,咱们这是议事大帐,可不是胡闹玩耍的地方,娃子你先出去吧,有什么事,待会跟你朱叔叔说,哈……。”

    我看他人挺粗狂,说话倒是还算和善,便朝他颔首一个浅礼,道“多些朱叔叔好意,不过,既然倾沐进了这议事大帐,自然不是胡闹玩耍的,倾沐,是过来议事的。”

    朱将军笑了,“你这娃子才多大,就敢说是过来议事的,行了行了,莫要胡闹才是。”

    我微微一笑,也不在与之言语,而是将眼神看向了赫连云沼。

    几年未见,他黑了不少,眉宇间的温润虽还隐在,脸颊却多了一些冷峻,许是多年的战场的肃杀,磨硬了人心吧。

    在我看他的同时,他也将目光望将了过来。

    目光中有审视,有奇怪,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神色。

    也许,那是怀疑吧,我想。

    他就这么看着我,亦如当年家宴时一般。

    我亦是微笑,浅然的看着他。

    微风吹进帐篷,将铁色铠甲的味道漫开,吹动将军肩上的披风。

    一室寂静。

    半响,赫连云沼眸色一扬,润声道,“既然是来议事的,那便说来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