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正值仲夏上弦巳时。

    周瑜一行人,在历经了十余日的奔波后,终于步入了庐江境内,一座名唤皖县的城池。虽然已是盛夏,但皖县晨间的阳光,却并未炽热地让人难以忍受。

    晨间的皖县,来往的行人可谓络绎不绝。周瑜一行从西门进了皖县,就一直信马由缰,缓慢骑行于城中紫陌。

    “安叔,皖县应当在舒县以南,我们是否错投了路径?”周瑜道。

    周安拿出地图验看,道:“这一路远行而来,我们着实绕了不少路。不过,此处距离舒县不远了。一会出了皖县东门,再往东北方向皕里,即可抵达舒县。”

    他们闲谈时,忽然听到有人高喊“闪开,闪开”,他们回首望去,只见远处一名官差,正策马疾驰在城中紫陌。

    行人见到这一幕,纷纷争相躲避,原本安逸祥和的街道,不禁乱作一团。当那策马的皂隶,飞驰到周瑜面前十余丈时,竟有位年轻女子,因人群的挤碰,失足跌在了路中央。

    “吁!”

    官差见此险情,立刻勒紧马缰,试图把马停下。可皂隶离那女子的距离,显然不足以勒住疾驰的骏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瑜两腿只稍稍夹了一下坐骑,他胯下汗血宝马,就极速往女子身侧飞驰。待到达那女子身侧,他立刻跳下宝马,抱起那女子转身闪躲。

    尽管有汗血马的协助,尽管他的反应足够及时,但后发制于人的他,还是让那皂隶的马,稍稍剐蹭了下后背。

    待他站稳脚跟,放下怀中的女子,肇事的皂隶也终于勒住了马。

    “不想活了!”那皂隶骂道。

    骂完,还不等周瑜回话,皂隶就意欲扬长而去。

    “别让他跑了。”周安道。

    “遵命。”

    几名驾车的家丁,立刻拦住了皂隶去路。

    皂隶瞪了他们一眼,道:“尔等何人,胆敢阻拦官差!”

    看那皂隶穷凶极恶的样子,便知他平日里没少欺凌百姓。

    “杀你的人!”周瑜道。

    当他拔剑的瞬间,被救的那位女子,急忙拉住他,道:“恩公不可。”

    周瑜点着头,看向周安,道:“如何发落此人,还请主人示下。”

    “啊,叫我!”周安怔了一下,才渐渐缓过神,“既然当事人不予追究,我们也不好强行替人出头,就依这位小姐所言。”

    “把路让开,放他走。”

    周安一声令下,家丁即让开了一条去路。

    待那皂隶走后,周瑜倏然在意到:那女子的手,依然挽着自己的臂膀。他自幼受得儒学教诲,有些在意男女间的肢体接触。碍于双方的颜面,他不便明讲,只能用温和的眼神,渐渐看向女子紧挽着自己的素手。那女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羞涩地低下头,默默地松开手,道:“真是失礼。”

    “无碍。”周瑜道。

    只见那女子面容清秀如桃花,发丝柔顺若锦缎,体态轻盈胜惊鸿,肌肤白皙似飞雪。她身穿着一席轻薄的粉色襦裙,裙摆旁衬托着一块雪白的上等玉佩,耳垂上悬挂着一对长长的白金坠饰,玄鬓旁安插着粉色水晶制作的蝴蝶步摇。她举止优雅,身高七尺上下,约摸十五六岁。

    少时,当一阵温暖的仲夏微风,轻轻拂过宽阔而又明净的街道时,那女子裙摆飘然的样子,就宛若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化外仙子;她身体上散发的一缕淡淡的幽香,更是令人不觉自醉。

    虽然那女子的样貌,足以令世间绝大多数男子折服,但在周瑜的心中,却未曾泛起半点波澜。究其原因,只因他心中,依然没有忘记王芕。

    待那阵暖风吹过,女子便拨了下头发,道:“多谢恩公出手搭救。”

    “举手之劳,小姐不必言谢。”

    “小女乔霜,取字凝露,因上头有个姐姐,又唤作小乔。敢问恩公姓名?”

    “霜小姐。”周瑜作揖道,“在下周瑜,表字公瑾。”

    “我时年十五,已及笄,故而取字。恩公既已取字,莫非已然弱冠?”

    “在下时年十七,只是提前取字。在下卑贱之躯,岂敢承小姐恩公称呼。”

    小乔摇头道:“在霜儿眼中,人本无高低贵贱之分。况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区区几声恩公,着实难报万一。”

    自周瑜穿上这身仆人衣物以来,一路上遇到的富家子弟,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势利之徒,似小乔这般平等待人的,他还是第一次见。他点着头,道:“小姐若不介意,叫我公瑾即可。”

    小乔伸手掩面,莞尔一笑,道:“公瑾,你也切莫再叫我小姐,就叫我霜儿吧。”

    “妹妹,妹妹。”

    茫茫人群中,忽见一如花似玉,体态仿若小乔的女子,健步来到他们面前。她撑着腰,“呼呼”喘着气,道:“妹妹,父亲唤你回去。”

    “霜儿,这是你姐姐?”周瑜道。

    还不等小乔开口,姐姐就怒道:“你是何人,竟敢直呼我妹妹芳名!”

    “姐姐,你听我说……”

    小乔解释着、言说着适才的一切。

    “可恶,竟敢对我家公子不敬。”周安呢喃道。他驾马上前,意欲为少主出头。

    周瑜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声,即瞥了一眼周安,摇首示意他退下。

    既然少主不愿计较,周安也只得“哎”地一声勒马停步。

    少时,小乔讲过周瑜对她的救命之恩,姐姐即羞道:“适才是我不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无妨,无妨!”周瑜道,“区区小事,小姐不必道歉。”

    小乔拉着姐姐,道:“我姐姐比我大一岁,名叫乔滢,取字澄涓,又唤作大乔。”

    “滢小姐!”周瑜作揖道。

    大乔还着揖礼,叫了他一声“周瑜”,道:“你对乔家有恩,我就不与你见外了,你年龄应该比我大一些,就叫我滢儿或者澄涓吧。”

    周瑜先是随口“嗯”了一声,又看着小乔,嗫嚅道:“可否?”

    小乔“噗”地笑了一声,道:“当然可以。”

    “诶,不对,你等等。”大乔愠道,“你这人,把我当什么了?不顾情义的势力之徒吗?”

    “姐姐,你就别为难他了。”小乔道,“姐姐来得这般急切,究竟所为何事哪?”

    “你听我说……”

    大乔凑到妹妹耳边呢喃着。

    也不知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小乔竟一把推开姐姐,愠道:“我不去,我不去!”她拔腿就想走,不想右脚竟踩到了一块石头上。当她即将失去平衡倒地时,又是周瑜迎上前去,将她拉入了怀中。

    “妹妹,你可曾有事?”大乔道。

    “姐姐莫急,我试试。”

    小乔尝试让自己的右脚着地,可右脚的脚踝却疼地令她叫喊道:“好痛!不行,我怕是伤到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大乔道,“距此最近的医馆,也要五里开外呀。”

    “我自幼读过几本医术,虽非医者,却也识得一些医理。霜儿疼成这般,怕是伤到了骨头。”周瑜道,“若是二位信得过周某,在下愿意代劳。”

    “切!”大乔道,“读过几本医术就敢给人看病!你这是救我妹妹呢,还是害我妹妹呢!”

    “妹妹,你可千万别信他的,姐姐这就去寻疡医。”

    大乔想走,却被妹妹紧紧拉住。

    “姐姐不必麻烦了,我相信公瑾。”小乔道,“公瑾,你该怎样就怎样,切莫受我姐姐影响。”

    周瑜扶着她,坐到了地上,道了声“得罪了”,便退去了她右脚上的鞋袜。

    “万幸没有伤到骨头,只是关节脱位,现在急需复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他走到路旁的一棵香樟树下,拔剑砍了两段树枝,削去横生的枝丫,即拿回小乔身边,道:“我帮你复位之时,会有些许疼痛,你千万忍住,右脚切不可乱动。”

    “嗯!”小乔应道。

    他用左手将小乔的膝关节稍稍弯曲,右手放到她的脚底进行牵引。

    “啊!”

    小乔一边喊叫着,一边发力抵触着。

    他松开双手,语气温和地道:“痛脚切不可发力抵触,我们再试一次。”

    “嗯。”

    这一次,小乔的痛脚没有任何的抵触,她紧紧握住周瑜的手臂,迁移着自己脚部的疼痛。

    当复位完成,周瑜立刻拿起早已备好的樟木,绑缚在小乔的痛脚,作为零时的固定。

    至此,小乔脚踝的疼痛,终于得以缓解,遂松开双手,不再叫喊。

    周瑜擦了擦额头,“呼”地一声,道:“一月之内,不得随意走动。”

    “咳咳!”大乔道,“这附近也没个贩马卖车的,只能回家叫人喽。”

    周瑜点着头,看向周安,道:“主人若是不嫌麻烦,可否送她们姐妹一程?”

    周安指着堆满箱子的马车,道:“上车吧,两位小姐。”

    大乔回了句“我们不想乘车,想骑马”,便冲着周瑜道:“你去乘车,我们骑马。”

    “你想骑飘儿!”

    “怎么,有何不妥?”

    “飘儿自断奶之日起,便一直跟随着我,可以说,是我一手养大的。它性情古怪,只肯让我骑乘,别人要想骑它,它可不依。”

    “它能怎样?”

    “我父亲曾尝试骑它,刚一上马,就被狠狠摔在地上。后来,是我帮他牵着,他才骑了那么几里。”

    “你帮我牵马。”

    大乔话音刚落,周安就怒道:“他岂能给你们牵马!他,他……”

    周瑜“嗯”了一声,道:“主人息怒,周瑜只是个仆人,不值得主人大动肝火。”

    周安跳下马,道:“本老爷骑马骑得累了,要去乘车。二位小姐,你们骑本老爷的马。”

    大乔走上前,骑上周安的马,道:“这样也好,把你的马让给我,飘儿给我妹妹,也省得拥挤。”

    周安瞪着双眼,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你别得寸进尺!”

    大乔扔下一句“你这主人,对仆人也太好了些”,就骑着马,向前而去。

    “我对仆人好不好,关你何事!”周安叫喊道。

    “主人息怒,主人息怒。”周瑜道,“我牵马就是。”

    小乔看着身形修长的飘儿,道:“我双腿完好时,都不会自己上下马,就更别说现在了。”

    “我抱你上马。”

    他将小乔抱上了飘儿的背脊,拾起遗留在地上的鞋、袜,就牵着飘儿,跟着大乔的身影前行着。

    周安坐在拥挤的马车上,死死地盯着大乔,用目光诉说着不满。可是,身为当事人的周瑜,却显得大度得很。

    “听你适才唤它飘儿,真好听,可否是你取的?”

    “不错,它的名字是我取的,我非常爱惜它。”

    “我看它性情挺温和的,不像会摔人的样子,要不然,你放手吧。”

    “我若是放手了,你必定被摔,你脚上本就有伤,别弄得个旧伤未好,又添新痕。”

    他与小乔一路聊着,直到一座偌大的宅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