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黄二人来到赵王府后院越墙而进黄蓉柔声道:“你的轻身功夫好得很啊!”郭靖

    伏在墙脚边察看院内动静听她称赞心头只觉说不出的温馨甜美。

    过了片刻忽听得脚步声响两人边谈边笑而来走到相近只听一人道:“小王爷把

    这姑娘关在这里你猜是为了甚么?”另一个笑道:“那还用猜?这样美貌的姑娘你出娘

    胎之后见过半个吗?”先一人道:“瞧你这副色迷迷的样儿小心小王爷砍掉你的脑袋。这

    个姑娘么相貌虽美可还不及咱们王妃。”另一人道:“这种风尘女子你怎么拿来跟王

    妃比?”先一人道:“王妃你道她出身又……”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咳嗽了两声转口

    道:“小王爷今日跟人打架着实吃了亏大伙儿小心些别给他作了出气袋讨一顿好

    打。”另一人道:“小王爷这么一拳打来我就这么一避跟着这么一脚踢出……”先一人

    笑道:“别自己臭美啦!”郭靖寻思:“原来那完颜康已经有了个美貌的意中人因此不肯

    娶那穆姑娘了倒也难怪。但既是如此他就不该去跟穆姑娘比武招亲更不该抢了人家的

    花鞋儿不还。他为甚么又把人家关起来?难道是人家不肯他要用强逼迫吗?”这时两人走

    得更近了一个提了一盏风灯另一个提着一只食盒两人都是青衣小帽、仆役的打扮。那

    提食盒的笑道:“又要关人家又怕人家饿坏了这么晚啦还巴巴的送菜去。”另一个

    道:“不是又风流又体贴怎能赢得美人儿的芳心?””两人低声谈笑渐渐走远。

    黄蓉好奇心起低声道:“咱们瞧瞧去到底是怎么样的美人。”郭靖道:“还是盗药

    要紧。”黄蓉道:“我偏要先看美人!”举步跟随两个仆役。郭靖心想:“女人有甚么好

    看?真是古怪。”他却哪里知道凡是女子听说哪一个女人美貌若不亲眼见上一见可比

    甚么都难过如果自己是美丽女人那是更加非去看一看、比一比不可。郭靖却只道她孩子

    气厉害只得跟去。那赵王府好大的园林跟着两个仆役曲曲折折的走了好一会才来到一

    座大屋跟前望见屋前有人手执兵刃把守。黄蓉和郭靖闪在一边只听得两仆和看守的亲兵

    说了几句话亲兵打开门放二人进去。黄蓉捡起一颗石子噗的一声把风灯打灭拉着郭

    靖的手纵身挤进门去反而抢在两仆之前。两仆和众亲兵全未知觉只道屋顶上偶然跌下

    了石子。两仆说笑咒骂取出火绒火石来点亮了灯穿过一个大天井开了里面的一扇小

    门走了进去。黄蓉和郭靖悄悄跟随只见里面是一条条极粗铁条编成的栅栏就如监禁猛

    兽的大铁笼一般栅栏后面坐着两人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

    一个仆人点燃了一根蜡烛伸手进栅放在桌上。烛光照耀下郭靖看得分明不禁大

    奇只见那男子须苍然满脸怒容正是穆易一个妙龄少女垂坐在他身旁不是他女

    儿穆念慈是谁?郭靖满腹疑团大惑不解:“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是了定是给完颜康捉了

    来。那完颜康却是甚么心思?到底爱这姑娘不爱?”两名仆人从食盒中取出点心酒菜一盆

    盆的送进栅去。穆易拿起一盆点心掷将出来骂道:“我落了你们圈套要杀快杀谁要你

    们假惺惺讨好?”

    喝骂声中忽听得外面众亲兵齐声说道:“小王爷您好!”黄蓉和郭靖互望一眼忙在

    门后躲起只见完颜康快步入内大声呵斥道:“谁惹怒穆老英雄啦?回头瞧我打不打断你

    们的狗腿子。”两个仆人各跪下一腿俯说道:“小的不敢。”完颜康道:“快滚出

    去。”两仆忙道:“是是。”站起来转身出去走到门边时相对伸了伸舌头做个鬼

    脸。完颜康等他们反带上了门和颜悦色的对穆易父女道:“我请两位到这里另有下情相

    告两位千万不要误会。”穆易怒道:“你把我们当犯人的关在这里这是‘请’吗?”完

    颜康道:“实在对不住。请两位暂且委曲一下我心中实在是很过意不去。”穆易怒道:

    “这些话骗三岁孩子去。做官做府的人吃人不吐骨头难道我还见得少了?”完颜康几次要

    说话都给穆易一阵怒骂挡了回去但他居然涵养甚好笑嘻嘻的并不生气。穆念慈听了一

    阵低声道:“爹你且听他说些甚么。”穆易哼了一声这才不骂。

    完颜康道:“令爱如此品貌世上罕有我又不是不生眼珠子哪有不喜爱的?”穆念

    慈一阵红晕罩上双颊把头俯得更低了。只听完颜康又道:“只不过我是王爵的世子家教

    又严要是给人知道说我和一位江湖英雄、草莽豪杰结了亲家不但父王怪罪多半圣上

    还要严旨切责父王呢。”穆易道:“依你说怎样?”完颜康道:“我是想请两位在舍下休息

    几日养好了伤然后回到家乡去。过得一年半载待这事冷了一冷之后或者是我到府上

    来迎亲或者是请老前辈送令爱来完姻那岂不是两全其美?”穆易沉吟不语心中却在想

    着另一件事。完颜康道:“父王为了我顽皮闯祸三个月前已受过圣上的几次责备如再知

    道我有这等事婚事决不能谐。是以务恳老前辈要严守秘密。”穆易怒道:“依你说来我

    女孩儿将来就算跟了你也是一辈子的偷偷摸摸不是正大光明的夫妻了?”完颜康道:

    “这个我自然另有安排将来邀出朝里几位大臣来做媒总要风风光光的娶了令爱才是。”

    穆易脸色忽变道:“你去请你母亲来咱们当面说个清楚。”完颜康微微一笑道:“我

    母亲怎能见你?”穆易斩钉截铁的道:“不跟你母亲见面任你如何花言巧语我决不理

    睬。”说着抓起酒壶从铁栅中掷了出来。

    穆念慈自和完颜康比武之后一颗芳心早已倾注在他身上耳听他说得合情合理正自

    窃喜忽见父亲突然无故动怒不禁又是惊讶又是伤心。

    完颜康袍袖一翻卷住了酒壶伸手放回桌上笑道:“不陪啦!”转身而出。

    郭靖听着完颜康的话觉得他确有苦衷所说的法子也很周到哪料穆易却忽然翻脸

    心想:“我这就劝劝他去。”正想长身出来黄蓉扯扯他衣袖拉着他从门里窜了出去。只

    听完颜康问一个仆人道:“拿来了吗?”那仆人道:“是。”举起手来手里提着一只兔

    子。完颜康接过喀喀两声把兔子的两条后腿折断了放在怀中快步而去。郭靖与黄蓉

    甚是奇怪不知他玩甚么花样一路远远跟着。绕过一道竹篱眼前出现三间乌瓦白墙的小

    屋。这是寻常乡下百姓的居屋不意在这豪奢富丽的王府之中见到两人都是大为诧异。只

    见完颜康推开小屋板门走了进去。两人悄步绕到屋后俯眼窗缝向里张望心想完颜康

    来到这诡秘的所在必有特异行动哪知却听他叫了一声:“妈!”里面一个女人声音

    “嗯”的应了一声。完颜康走进内室黄蓉与郭靖跟着转到另外一扇窗子外窥视只见一个

    中年女子坐在桌边一手支颐呆呆出神。这女子四十岁不到姿容秀美不施脂粉身上

    穿的也是粗衣布衫。黄蓉心道:“这位王妃果然比那个穆姑娘又美了几分可是她怎么扮作

    个乡下女子又住在这般破破烂烂的屋子里?难道是给赵王打入了冷宫?”郭靖有了黄蓉的

    例子在先倒是不以为奇只不过另有一番念头:“她定是跟蓉儿一般故意穿些粗布衣

    衫假装穷人闹着玩儿。”

    完颜康走到她身旁拉住她手道:“妈你又不舒服了吗?”那女子叹了口气道:“还

    不是为你耽心?”完颜康靠在她身边笑道:“儿子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又没少了半个脚

    趾头。”说话神情全是在撒娇。那女子道:“眼也肿了鼻子也破了还说好好地?你这

    样胡闹你爹知道了倒也没甚么要是给你师父听到风声可不得了。”

    完颜康笑道:“妈你道今儿来打岔的那个道士是谁?”那女人道:“是谁啊?”完颜

    康道:“是我师父的师弟。说来该是我的师叔可是我偏偏不认他的道长前、道长后的叫

    他。他向着我吹胡子瞪眼珠可拿我没法子。”说着笑了起来。那女子却吃了一惊道:

    “糟啦糟啦。我见过你师父怒的样儿他杀起人来可真教人害怕。”

    完颜康奇道:“你见过师父杀人?在哪里?他干么杀人?”那女子抬头望着烛光似乎

    神驰远处缓缓的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唉我差不多都忘啦!”

    完颜康不再追问得意洋洋的道:“那王道士逼上门来问我比武招亲的事怎样了结。

    我一口应承只要那姓穆的到来他怎么说就怎么办。”那女子道:“你问过爹爹吗?他肯

    答允吗?”完颜康笑道:“妈你就这么老实。我早差人去把那姓穆的父女骗了来锁在后面

    铁牢里。那王道士又到哪里找他去?”完颜康说得高兴郭靖在外面愈听愈怒心想:“我

    还道他真是好意哪知竟是如此奸恶。”又想:“幸亏穆老英雄不上他的当。”那女子也颇

    不以为然愠道:“你戏弄了人家闺女还把人家关了起来那成甚么话?快去放了再多

    送些银子好好赔罪请他们别要见怪。”郭靖暗暗点头心想:“这还说得过去。”完颜

    康道:“妈你不懂的这种江湖上的人才不希罕银子呢。要是放了出去他们在外宣扬怎

    不传进师父的耳里?”那女子急道:“难道你要关他们一世?”完颜康笑道:“我说些好

    话把他们骗回家乡叫他们死心塌地的等我一辈子。”说着哈哈大笑。郭靖怒极伸掌便

    要向窗格子上拍去刚要张口怒喝突觉一只滑腻的手掌按住了自己嘴唇同时右手手腕也

    被人从空捏住一个柔软的声音在耳边轻声道:“别脾气。”郭靖登时醒悟转头向黄蓉

    微微一笑再向里张望只听完颜康道:“那姓穆的老儿奸猾得紧一时还不肯上钩再关

    他几天瞧他听不听话?”

    他母亲道:“我见那个姑娘品貌很好我倒很喜欢。我跟你爹说说不如就娶了她可

    不是甚么事都没了。”完颜康笑道:“妈你又来啦咱们这般的家世怎么能娶这种江湖上

    低三下四的女子?爹常说要给我择一门显贵的亲事。就只可惜我们是宗室也姓完颜。”那

    女子道:“为甚么?”完颜康道:“否则的话我准能娶公主做驸马爷。”那女子叹了口

    气低声道:“你瞧不起贫贱人家的女儿……你自己难道当真……”完颜康笑道:“妈还

    有一桩笑话儿呢。那姓穆的说要见你和你当面说明了他才相信。”那女子道:“我才不

    帮你骗人呢做这种缺德事。”完颜康笑嘻嘻的在室中走了几个圈子笑道:“你就是肯

    去我也不给。你不会撒谎说不了三句便露出马脚。”黄蓉和郭靖打量室中陈设只见桌

    凳之物都是粗木所制床帐用具无一不是如同民间农家之物甚是粗糙简陋壁上挂着一根

    生了锈的铁枪、一张残破了的犁头屋子一角放着一架纺纱用的旧纺车。两人都是暗暗称

    奇:“这女子贵为王妃怎地屋子里却这般摆设?”

    只见完颜康在胸前按了两下衣内那只兔子吱吱的叫了两声。那女子问道:“甚么

    呀?”完颜康道:“啊险些儿忘了。刚才见到一只兔子受了伤捡了回来妈你给它治

    治。”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只小白兔来放在桌上。那兔儿后腿跛了行走不得。那女子道:

    “好孩子!”忙拿出刀圭伤药给兔子治伤。郭靖怒火上冲心想这人知道母亲心慈便把

    好好一只兔子折断腿骨要她医治好教她无心理会自己干的坏事对亲生母亲尚且如此玩

    弄权谋心地之坏真是无以复加了。黄蓉靠在郭靖身旁忽觉他全身颤抖知他怒极怕

    他作出来给完颜康惊觉忙牵着他手蹑足走远说道:“不理他们咱们找药去。”郭靖

    道:“你可知药在哪里?”黄蓉摇头道:“不知道。这就去找。”

    郭靖心想偌大王府到哪里找去?要是惊动了沙通天他们那可大祸临头止要开言

    和她商量突然前面灯光一闪一人手提灯笼嘴里低哼小曲:“我的小亲亲哟你不疼我

    疼谁个?还是疼着我……”一阵急一阵缓的走近。郭靖待要闪入树后黄蓉却迎了上去。那

    人一怔还未开口黄蓉手腕一翻一柄明晃晃的分水蛾眉刺已抵在他喉头喝道:“你是

    谁?”那人吓得魂不附体隔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的道:“我……是府里的简管家。

    你……你干甚么?”黄蓉道:“干甚么?我要杀了你!你是管家那好极啦。今日小王爷差

    你们去买来的那些药放在哪里?”简管家道:“都是小王爷自己收着我……我不知道

    啊!”

    黄蓉左手在他手腕上一捏右手微微向前一送蛾眉钢刺嵌入了他咽喉几分。那简管家

    只觉手腕上奇痛彻骨可是又不敢叫出声来。黄蓉低声喝道:“你说是不说?”简管家道:

    “我真的不知道。”黄蓉右手扯下他帽子按在他口上跟着左手一拉一扭喀喇一声登

    时将他右臂臂骨扭断了。那简管家大叫一声立时昏晕但嘴巴被帽子按住了这一声叫喊

    惨厉之中夹着窒闷传不出去。

    郭靖万料不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下手竟会如是毒辣不觉惊呆了。黄蓉在简管家胁下

    戳了两下那人醒了过来。她把帽子顺手在他头顶一放喝道:“要不要将左臂也扭断

    了?”简管家痛得眼泪直流屈膝跪倒道:“小的真是不知道姑娘杀了小的也没用。”

    黄蓉这才信他不是装假低声道:“你到小王爷那里说你从高处摔下来摔断了手臂又受

    了不轻的内伤大夫说要用血竭、田七、熊胆、没药等等医治北京城里买不到你求小王

    爷赏赐一点。”

    黄蓉说一句那管家应一句不敢有丝毫迟疑。黄蓉又道:“小王爷在王妃那里快

    去快去!我跟着你要是你装得不像露出半点痕迹我扭断你的脖子挖出你的眼珠

    子。”说着伸出手指将尖尖的指甲在他眼皮上一抓。简管家打个寒噤爬起身来咬紧牙

    齿忍痛奔往王妃居室。完颜康还在和母亲东拉西扯的谈论忽见简管家满头满脸的汗水、

    眼泪、鼻涕奔进来把黄蓉教的话说了一遍。王妃见他痛得脸如白纸不待完颜康答复已

    一叠连声的催他给药。完颜康皱眉道:“那些药梁老先生要去啦你自己拿去。”简管家哭

    丧着脸道:“求小王爷赏张字条!”王妃忙拿出笔墨纸砚完颜康写了几个字。简管家磕头

    谢赏王妃温言道:“快去拿到药好治伤。”简管家退了出来刚走得几步一柄冰寒彻

    骨的利刃已架在后颈只听黄蓉道:“到梁老先生那里去。”简管家走了几步实在支持不

    住了一个踉跄就要跌倒。黄蓉道:“不拿到药你的脖子就是喀喇一声断成两截。”

    说着按住他的脑袋重重一扭。简管家大惊冷汗直冒不知哪里突来了一股力气急往前

    走。路上接连遇见七八个仆役侍从。众仆见郭靖、黄蓉与他在一起也无人查问。

    来到梁子翁所住馆舍简管家过去一瞧馆门反锁出来再问一个仆役说王爷在香雪

    厅宴客。郭靖见简管家脚步蹒跚伸手托在他胁下三人并肩往香雪厅而去。离厅门尚有数

    十步远两个提着灯笼的卫士迎了上来右手都拿着钢刀喝道:“停步是谁?”简管家

    取出小王爷的字条一人看了字条放他过去又来询问郭黄二人简管家道:“是自己

    人!”一名卫士道:“王爷在厅里宴客吩咐了谁也不许去打扰。有事明天再回……”话未

    说完两人只觉胁下一阵酸麻动弹不得已被黄蓉点中了穴道。黄蓉把两名卫士提在花木

    丛后牵了郭靖的手随着简管家走到香雪厅前。她在简管家身后轻轻一推与郭靖纵身跃

    起攀住檐头从窗缝中向里观看。

    只见厅里灯烛辉煌摆着一桌筵席郭靖一看桌边所坐诸人心中不禁突突乱跳只见

    日间同席过的白驼山少主欧阳克、鬼门龙王沙通天、三头蛟侯通海、参仙老怪梁子翁、千手

    人屠彭连虎都围坐在桌边在下相陪的正是大金国六皇子完颜洪烈。桌旁放着一张太师

    椅垫了一张厚厚的毡毯灵智上人坐在椅上双目微张脸如金纸受伤显是不轻。郭靖

    暗喜:“你暗算王道长教你自己也受一下好的。”只见简管家推门而进向梁子翁行了个

    礼将完颜康所写的字条递给他。梁子翁一看望了简管家一眼把字条递给完颜洪烈道:

    “王爷这是小王爷的亲笔吧?”完颜洪烈接过来看了道:“是的梁公瞧着办吧。”梁

    子翁对身后一名青衣童子道:“今儿小王爷送来的四味药材各拿五钱给这位管家。”那童

    子应了随着简管家出来。郭靖在黄蓉耳边道:“快走吧那些人个个厉害得紧。”黄蓉笑

    了笑摇摇头。郭靖只觉她一缕柔在自己脸上轻轻擦过从脸上到心里都有点痒痒的

    当下不再和她争辩涌身往下便跳。黄蓉急忙抓住他的手腕身子向前扑出双足钩住屋

    檐缓缓将他放落地下。郭靖暗叫:“好险!里面这许多高手我这往下一跳他们岂有不

    觉之理?”自愧初涉江湖事事易出毛病。简管家和那小童出来郭靖跟在后面走出十

    余丈回过头来只见黄蓉使个“倒卷珠帘势”正在向里张望清风中白衫微动犹如一

    朵百合花在黑夜中盛开。黄蓉向厅里看了一眼见各人并未觉回头目送郭靖的身形正在

    黑暗之中消失这才再向内窥探突然间彭连虎一转头两道闪电般的目光在窗上扫了一

    圈。黄蓉不敢再看侧头附耳倾听。只听一个嗓子沙哑的人道:“那王处一今日横加插手

    各位瞧他是无意中碰着呢还是有所为而来?”一个声音极响的人道:“不管他是有意无

    意总之受了灵智上人这一掌不死也落个残废。”黄蓉向内张望见说话之人是那身材矮

    小、目光如电的彭连虎。又听得一个声音清朗的人笑道:“兄弟在西域之时也曾听过全真

    七子的名头确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要不是灵智上人送了他个大手印咱们今日全算折在

    他手里啦。”一个粗厚低沉的声音道:“欧阳公子别在老衲脸上贴金啦我跟这道士大家吃

    了亏谁也没赢。”欧阳克道:“总之他不丧命就落个残废上人却只要静养些时日。”

    此后各人不再谈论听声音是主人在敬酒。隔了一会一人说道:“各位远道而来小

    王深感荣幸。此番能邀到各位大驾实是大金国之福。”黄蓉心想说这话的必是赵王完颜

    洪烈了。众人谦逊了几句。完颜洪烈又道:“灵智上人是西藏得道高僧梁老先生是关外一

    派的宗师欧阳公子已得令叔武功真传彭寨主威震中原沙帮主独霸黄河。五位中只要有

    一位肯拔刀相助大金国的大事就能成功何况五位一齐出马哈哈哈哈。那真是狮子搏

    兔用全力了。”言下得意之极。梁子翁笑道:“王爷有事差遣咱们当得效劳只怕老夫功

    夫荒疏有负王爷重托那就老脸无光了哈哈!”彭连虎等也均说了几句“当得效劳”之

    类的言语。这几个人向来独霸一方都是自尊自大惯了的语气之中俨然和完颜洪烈分庭抗

    礼并无卑谄之意。完颜洪烈又向众人敬了一杯酒说道:“小王既请各位到来自是推心

    置腹天大的事也不能相瞒。各位知晓之后当然也决不会和旁人提及以免对方有所防

    备坏了我大金朝廷的大事这也是小王信得过的。”

    各人会意他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婉转其实是要他们担保严守秘密的意思都道:“王

    爷放心这里所说的话谁都不能泄漏半句。”各人受完颜洪烈重聘而来均知若非为了头

    等大事决不致使了偌大力气费了这许多金银珠宝前来相请到底为了何事他却一直不

    提也不便相询这时却知他便要揭开一件重大的机密个个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完颜洪

    烈道:“大金太宗天会三年那就是赵官儿徽宗的宣和七年了我金兵由粘没喝、斡离不两

    位元帅率领征伐宋朝俘虏了宋朝徽宗、钦宗两个皇帝自古以来兵威从无如此之盛

    的。”众人都啧啧称赞。

    黄蓉心道:“好不要脸!除了那个藏僧之外你们都是汉人。这金国王爷如此自吹自

    擂说掳了大宋的两个皇帝你们竟都来捧场。”只听完颜洪烈又道:“那时我大金兵精将

    广本可统一天下但到今日将近百年赵官儿还在杭州做他的皇帝各位可知道是甚么原

    因吗?”梁子翁道:“这要请王爷示下。”完颜洪烈叹了口气道:“当年我大金国败在岳飞

    那厮手里那是天下皆知之事也不必讳言。我大金元帅兀术善会用兵可是遇到岳飞总

    是连吃败仗。后来岳飞虽被我大金授命秦桧害死但金兵元气大伤此后再也无力大举南

    征。然而小王却雄心勃勃不自量力想为我圣上立一件大功这事非众位相助不可。”各

    人面面相觑不明其意均想:“冲锋陷阵攻城掠地实非吾辈所长难道他要我们去刺

    杀南朝的元帅大将?”完颜洪烈神色得意语音微颤说道:“几个月前小王无意间在宫

    里旧档之中看到一通前朝留下来的文书却是岳飞写的几词辞句十分奇特。我揣摸了

    几个月终于端详出了其中的意思。原来岳飞给关在狱中之时知道已无活命之望他这人

    精忠报国倒是不假竟把生平所学的行军布阵、练兵攻伐的秘要详详细细的写了一部

    书只盼得到传人用以抗御金兵。幸亏秦桧这人也好生厉害怕岳飞与外人暗通消息防

    备得周密之极狱中官吏兵丁个个都是亲信心腹。要知岳飞部下那些兵将勇悍善战若是

    造起反来宋朝无人抵挡得住。当年所以没人去救岳飞全因岳飞不肯违抗朝廷旨意倘若

    他忽然改变了主意那可不得了啦是不是?他可不知道岳飞想救的不是他自己的性命而

    是大宋的江山。但也幸得这样岳飞这一部兵书一直到死后也没能交到外面。”众人聚精

    会神的听着个个忘了喝酒。黄蓉悬身阁外也如听着一个奇异的故事。

    完颜洪烈道:“岳飞无法可施只得把那部兵书贴身藏了写了四甚么《菩萨蛮》、

    《丑奴儿》、《贺圣朝》、《齐天乐》的歪词。这四词格律不对平仄不叶句子颠三倒

    四不知所云。那秦桧虽然说得上才大如海却也不明其中之意于是差人送到大金国来。

    数十年来这四歪词收在大金宫里秘档之中无人领会其中含意人人都道岳飞临死气

    愤因此乱写一通语无伦次哪知其中竟是藏着一个极大的哑谜。小王苦苦思索终于解

    明了原来这四歪词须得每隔三字的串读先倒后顺反复连贯便即明明白白。岳飞在

    这四词中嘱咐后人习他的兵法遗书直捣黄龙灭了我大金。他用心虽苦但宋朝无人

    却也枉然哈哈!”众人齐声惊叹纷纷称誉完颜洪烈的才智。

    完颜洪烈道:“想那岳飞用兵如神打仗实是厉害得紧。要是咱们得了他这部遗书大

    金国统一天下岂不是易如反掌吗?”众人恍然大悟心想:“赵王请我们来原来是要我们

    去做盗墓贼。”完颜洪烈道:“小王本来想这部遗书必是他带到坟墓中去了。”说到这里

    顿了一顿续道:“各位是大英雄大豪杰难道请各位去盗墓吗?再说那岳飞是大金雠

    寇但他精忠神武天下人人相钦咱们也不能动他坟墓。小王翻检历年南朝密探送来的禀

    报却另外得到了线索。原来岳飞当日死在风波亭之后葬在附近的众安桥边后来宋孝宗

    将他的遗体迁至西湖边上隆重安葬建造祠庙。他的衣冠遗物却被人放在另外一处这部

    遗书自然也在其中。这地方也是在临安。”他说到这里眼光逐一向众人望去。众人都急于

    听他说出藏书的地点来。哪知他却转过话题说道:“小王曾想:既有人搬动过岳飞的衣冠

    遗物只怕也已把这部书取了出来。但仔细一琢磨知道决计不会。须知宋人对他敬若神

    明既不知他的原意决不敢动他的遗物咱们到了那个地方必能手到拿来。只是南方奇

    材异能之士极多咱们要不是一举成功露出了风声反被宋人先行得去那可是弄巧成拙

    了。这件事有关两国的气运是以小王加意郑重将事若非请到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相助

    决计不敢轻举妄动。”众人听得连连点头。完颜洪烈道:“不过藏他遗物的所在却也是非

    同小可因此这件事说它难吗固然也可说难到极处然而在有大本领的人看来却又容易

    之极。原来他的遗物是藏在……”正说到这里突然厅门推开一人冲了进来面目青肿

    奔到梁子翁面前叫道:“师父……”众人看时却是梁子翁派去取药的那个青衣童子。

    郭靖跟随简管家和那青衣童子去取药左手仍是托在简管家胁下既防他支持不住而跌

    倒又教他不敢向青衣童子通风示意。三人穿廊过舍又来到梁子翁所住的馆舍。那童子开

    门进去点亮了蜡烛。

    郭靖一踏进房便觉药气冲鼻又见桌上、榻上、地下到处放满了诸般药材以及大

    大小小的瓶儿、罐儿、缸儿、钵儿看来梁子翁喜爱调弄丹药虽在客中也不放下这些家

    伙。那个童显也熟习药性取了四味药用白纸分别包了交给简管家。郭靖伸手接过转

    身出房。他药已到手不再看住简管家。不料这管家甚是狡猾出房时故意落后待郭靖与

    那小童一出门立时将门关上撑上门闩大声叫喊:“有贼啊有贼啊!”郭靖一怔转

    身推门那门甚是坚实一时推之不开。那青衣童子年纪虽小却机伶异常听得简管家叫

    喊知道不妙乘郭靖使力推门之际夹手抢过他手中那四包药往旁边池塘中一丢。郭靖

    击出两掌居然都给他闪避开去。郭靖又惊又怒双掌按在门上运起内力喀喇一响门

    闩立时崩断。他抢进门去一拳击在简管家下颚之上颚骨登时碎裂哪里还能做声?幸好

    梁子翁性喜僻静居处指定要与别的房舍远离那简管家这几下叫唤倒无旁人听到。他回

    身出门见那童子已奔在数丈之外急忙提气纵身霎时间已追到身后伸手往他后领抓

    落。那童子听得脑后风响身子一挫右腿横扫身手竟自不弱。郭靖知道只要给他声张出

    来不但药物不能得手而且黄蓉与自己尚有性命之忧下手更不容情钩、拿、抓、打

    招招是分筋错骨手的狠辣家数。那童子跟着梁子翁到处受人尊敬从未遇过强敌这时不

    觉心慌意乱脸上连中了两拳。郭靖乘势直上拍的一记又在他天灵盖上击了一掌那童

    子立时昏晕过去。郭靖提足将他拨入路旁草丛回进房去打火点亮蜡烛见那简管家倒在

    地下兀自昏晕。

    郭靖暗骂自己胡涂:“那童儿刚才从哪四个瓶罐里取药我可全没留意现今怎知这四

    味药放在哪里?”但见瓶罐上面画的都是些弯弯曲曲的符号竟无一个文字心下好生为

    难:“记得他是站在这里拿的我且把这个角落里的数十罐药每样都拿些回头请王道长选

    出来就是。”取过一叠白纸每样药材都包了一包生怕刚才简管家叫喊时被人听见心里

    一急包得更加慢了。

    好容易在每个药瓶中都取了药包好揣在怀里大功告成心下欢喜回过身来不提

    防手肘在旁边的大竹篓上一撞。那竹篓横跌翻倒盖子落下蓦地呼噜一声窜出一条殷红

    如血的大蛇猛向他脸上扑来。

    郭靖大吃一惊急忙向后纵开只见那蛇身子有小碗粗细半身尚在篓中不知其长几

    何最怪的是通体朱红蛇头忽伸忽缩蛇口中伸出一条分叉的舌头不住向他摇动。蒙古

    苦寒之地蛇虫本少这般红色的奇蛇他更是生平未见慌乱中倒退几步背心撞向桌边

    烛台受震跌倒室中登时漆黑一团。他药材已得急步夺门而出刚走到门边突觉腿上一

    紧似被人伸臂抱牢又如是给一条极粗的绳索紧紧缚住当时不暇思索向上急纵不料

    竟是挣之不脱随即右臂一阵冰冷登时动弹不得。

    郭靖心知身子已被那条大蛇缠住这时只剩下左手尚可任意活动立即伸手向腰间去摸

    成吉思汗所赐的那柄金刀。突然间一阵辛辣的药气扑鼻而至其中又夹着一股腥味脸上一

    凉竟是那蛇伸舌来舐他脸颊当这危急之际哪里还有余暇去抽刀杀蛇忙提起左手叉

    住了蛇颈。那蛇力大异常身子渐渐收紧蛇头猛力向郭靖脸上伸过来。郭靖挺臂撑持过

    了片刻只感觉腿脚酸麻胸口被蛇缠紧呼吸越来越是艰难运内劲向外力崩蛇身稍一

    放松但随即缠得更紧。郭靖左手渐感无力蛇口中喷出来的气息难闻之极胸口恶只

    是想呕。再相持了一会神智竟逐渐昏迷再无抗拒之力左手一松大蛇张口直咬下来。

    那青衣童子被郭靖击晕过了良久慢慢醒转想起与郭靖相斗之事跃起身来回头见师

    父房中漆黑一团声息全无想来那人已逃走了忙奔到香雪厅中气急败坏的向梁子翁禀

    告。黄蓉在窗缝中听到那童子说话心下惊惶一个“雁落平沙”轻轻落下。但厅中这许

    多高手何等了得适才只倾听完颜洪烈说话未曾留意外面这时听那童子一说个个已在

    凝神防敌黄蓉这一下虽轻但彭连虎等立时惊觉。梁子翁身形晃动先疾窜而出已挡

    住了黄蓉去路喝道:“甚么人?”黄蓉见了他这一跃便知他武功远胜于己别说厅里还

    有许多高手单这老儿一人已不是他敌手当下微微一笑道:“这里的梅花开得挺好呀

    你折一枝给我好不好?”梁子翁想不到在厅外的竟是一个秀美绝伦的少女衣饰华贵又听

    她笑语如珠不觉一怔料想必是王府中人说不定还是王爷的千金小姐是位郡主娘娘

    当即纵身跃起伸手折了一枝梅花下来。黄蓉含笑接过道:“老爷子谢谢您啦。”这时

    众人都已站在厅口瞧着两人。彭连虎见黄蓉转身要走问完颜洪烈道:“王爷这位姑娘

    是府里的吗?”完颜洪烈摇头道:“不是。”彭连虎纵身拦在黄蓉面前说道:“姑娘慢

    走我也折一枝梅花给你。”右手一招“巧扣连环”便来拿她手腕五指伸近黄蓉身边

    突然翻上抓向她的喉头。黄蓉本想假装不会武艺含糊混过以谋脱身岂知彭连虎非但

    武功精湛而且机警过人只一招就使对方不得不救。黄蓉微微一惊退避已自不及右手

    挥出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张手指如一枝兰花般伸出姿势美妙已极。彭连虎只

    感上臂与小臂之交的“曲池穴”上一麻手臂疾缩总算变招迅没给她拂中穴道。这一

    来心中大奇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身负技艺不但出招快捷认穴极准而这门以小

    指拂穴的功夫饶是他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殊不知黄蓉这“兰花拂穴手”乃家传绝

    技讲究的是“快、准、奇、清”快、准、奇这还罢了那个“清”字务须出手优

    雅气度闲逸轻描淡写行若无事才算得到家要是出招紧迫狠辣不免落了下乘配

    不上“兰花”的高雅之名了。四字之中倒是这“清”字诀最难。黄蓉这一出手旁观的无

    不惊讶。彭连虎笑道:“姑娘贵姓?尊师是哪一位?”黄蓉笑道:“这枝梅花真好是么?

    我去插在瓶里。”竟是不答彭连虎的话。众人俱各狐疑不知她是甚么来头。侯通海厉声

    道:“彭大哥问你话你没听见吗?”黄蓉笑道:“问甚么啊?”彭连虎日间曾见黄蓉戏弄

    侯通海见了她这个嘴微扁、笑嘻嘻的鄙夷神态突然想起:“啊那脏小子原来是你打扮

    的。”当下笑道:“老侯你不认得这位姑娘了吗?”侯通海愕然上下打量黄蓉。彭连虎

    笑道:“你们日里捉了半天迷藏怎么忘了?”侯通海又呆呆向黄蓉望了一阵终于认出

    虎吼一声:“好臭小子!”他追逐黄蓉时不住骂她“臭小子”现下她虽改了女装这句

    咒骂仍不觉冲口而出双臂前张向她猛扑过去。黄蓉向旁闪避侯通海这一扑便落了空。

    鬼门龙王沙通天身形晃动已抢前抓住黄蓉右腕喝道:“往哪里跑?”黄蓉左手疾起双

    指点向他的两眼。沙通天右手伸出又将她左手拿住。

    黄蓉一挣没能挣脱叫道:“不要脸!”沙通天道:“甚么不要脸?”黄蓉道:“大人

    欺侮孩子男人欺侮女人!”沙通天一愕他是成名的前辈觉得果然是以大压小放松了

    双手喝道:“进厅去说话。”黄蓉知道不进去不行只得踏进门去。侯通海怒道:“我先

    废了这臭小子再说。”上前又要动手。彭连虎道:“先问清楚她师父是谁是谁派来的!”

    他见了黄蓉这等武功又是这么的衣饰人品料知必是大有来头须得先行问明才好处

    理。侯通海却不加理会举拳当头向黄蓉打下。黄蓉一闪道:“你真要动手?”侯通海

    道:“你不许逃。”他最怕黄蓉逃跑可就追她不上了。黄蓉道:“你要和我比武那也

    成。”拿起桌上一只装满酒的酒碗顶在头上双手又各拿一只说道:“你敢不敢学我这

    样?”侯通海怒道:“捣甚么鬼?”

    黄蓉环顾众人笑道:“我和这位额头生角的爷又没冤仇要是我失手打伤了他那怎

    么对得起大家?”侯通海踏上一步怒道:“你伤得了我?凭你这臭小子我额头上生的是

    瘤子不是角!你瞧瞧清楚可别胡说八道!”

    黄蓉不去理他仍是脸向旁人说道:“我和他各拿三碗酒比比功夫。谁的酒先泼出

    来谁就输了好不好?”她见梁子翁折花、彭连虎招、沙通天擒拿个个武功了得均

    是远在自己之上即如这三头蛟侯通海虽曾迭加戏弄但自己也只是仗着轻身功夫和心思

    灵巧才占上风要讲真实本领自知颇有不如心想:“唯今之计只有以小卖小跟他们

    胡闹只要他们不当真就可脱身了。”

    侯通海怒道:“谁跟你闹着玩!”劈面又是一拳来势如风力道沉猛。黄蓉闪身避

    过笑道:“好我身上放三碗酒你就空手咱们比划比划。”

    侯通海年纪大她两倍有余在江湖上威名虽远不如师兄沙通天总也是成名的人物受

    她这般当着众人连激几句更是气恼不加思索的也将一碗酒往头顶一放双手各拿一碗

    左腿微曲右腿已猛往黄蓉踢去。

    黄蓉笑道:“好这才算英雄。”展开轻功满厅游走。侯通海连踢数腿都给她避

    开。众人笑吟吟的瞧着二人相斗。但见黄蓉上身稳然不动长裙垂地身子却如在水面飘荡

    一般又似足底装了轮子滑行想是以细碎脚步前趋后退。侯通海大踏步追赶一步一顿

    腾腾有声显然下盘功夫扎得极为坚实。黄蓉以退为进连施巧招想以手肘碰翻他酒碗

    却都被他侧身避过。梁子翁心道:“这女孩功夫练到这样确也不容易了。但时候一长终

    究不是老侯对手。管他谁胜谁败都不关我事。”心中记挂的只是自己房里的珍药奇宝当

    即转身走向门边要去追拿盗药的奸细心想:“对方要的是血竭、田七、熊胆、没药这四

    味药自是王处一派人来盗的了。这四味也不是甚么名贵药物给他尽数取去了也不打紧。

    可别给他顺手牵羊拿了我旁的甚么。”

    郭靖被大蛇缠住渐渐昏迷忽觉异味斗浓药气冲鼻知道蛇嘴已伸近脸边若是给

    蛇牙咬中那还了得?危急中低下头来口鼻眼眉都贴在蛇身之上这时全身动弹不得只

    剩下牙齿可用情急之下左手运劲托住蛇头张口往蛇颈咬下那蛇受痛一阵扭曲缠

    得更加紧了。郭靖连咬数口蓦觉一股带着药味的蛇血从口中直灌进来辛辣苦涩其味难

    当也不知血中有毒无毒但不敢张口吐在地下生怕一松口后再也咬它不住;又想那蛇

    失血多了必减缠人之力当下尽力吮吸大口大口吞落吸了一顿饭时分腹中饱胀之

    极。那蛇果然渐渐衰弱几下痉挛放松了郭靖摔在地下再也不动了。郭靖累得筋疲力

    尽扶着桌子想逃只是双脚酸麻过得一会只觉全身都是热烘烘地犹如在一堆大火旁

    烤火一般心中有些害怕但过不多时手足便已行动如常周身燥热却丝毫不减手背按

    上脸颊着手火烫。一摸怀中各包药材并未跌落心想:“药材终于取得王道长有救了。

    那穆易父女被完颜康无辜监禁说不定会给他害死须得救他们脱险才是。”出得门来辨

    明方向径往监禁穆氏父女的铁牢而去。来到牢外只见众亲兵来往巡逻把守甚严。郭靖

    等了一会无法如先前一般混入于是奔到屋子背后待巡查的亲兵走过跃上屋顶轻轻

    落入院子摸到铁牢旁边侧耳倾听牢旁并无看管的兵丁低声道:“穆老前辈我来救

    你啦。”

    穆易大为诧异问道:“尊驾是谁?”郭靖道:“晚辈郭靖。”穆易日间曾依稀听到郭

    靖名字但当时人声嘈杂兼之受伤之后各事纷至沓来是以并未在意这时午夜人静

    突然间“郭靖”两字送入耳鼓心中一震颤声道:“甚么?郭靖?你……你……姓郭?”

    郭靖道:“是晚辈就是日间和小王爷打架的那人。”穆易道:“你父亲叫甚么名字?”郭

    靖道:“先父名叫啸天。”他幼时不知父亲的名字后来朱聪教他识字已将他父亲的名字

    教了他。

    穆易热泪盈眶抬头叫道:“天哪天哪!”从铁栅中伸出手来紧紧抓住郭靖手腕。

    郭靖只觉他那只手不住颤抖同时感到有几滴泪水落在自己手臂之上心想:“他见我

    前来相救欢喜得不得了。”轻声道:“我这里有柄利刃斩断了锁前辈就可以出来啦。

    那小王爷先前说的话都是存心欺骗两位不可相信。”穆易却问:“你娘姓李是不是?她

    活着呢还是故世啦?”郭靖大奇道:“咦你怎么知道我妈姓李?我妈在蒙古。”穆易心

    情激动抓住郭靖的手只是不放。郭靖道:“你放开我手我好斩锁。”穆易似乎拿住了一

    件奇珍异宝唯恐一放手就会失去仍是牢牢握住他手叹道:“你……你长得这么大啦

    唉我一闭眼就想起你故世的爸爸。”郭靖奇道:“前辈认识先父?”穆易道:“你父亲是

    我的义兄我们八拜之交情义胜于同胞手足。”说到这里喉头哽住再也说不下去。郭

    靖听了眼中也不禁湿润。

    这穆易就是杨铁心了。他当日与官兵相斗背后中枪受伤极重伏在马背上奔出数

    里摔下马来晕在草丛之中。次晨醒转拚死爬到附近农家养了月余才勉强支撑着可

    以起床。他寄居的村子叫荷塘村离牛家村有十五六里。幸好那家人家对他倒是尽心相待。

    他记挂妻子却又怕官兵公差在牛家村守候又隔数日半夜里回家查看。来到门前但见

    板门反扣心下先自凉了开门进屋只见事出之夕妻子包氏替他缝了一半的新衣兀自抛在

    床上墙上本来挂着两杆铁枪一杆已在混战中失落余下一杆仍是倚壁而悬却是孤零零

    地宛似自己一般形单影只失了旧侣。屋中除了到处满积灰尘一切便与当晚无异显是

    妻子没回来过。再去看隔壁义兄郭家也是如此。

    他想卖酒的曲三是个身负绝艺的异人或能援手可是来到小酒店前却见也是反锁着

    门无人在内。敲门向牛家村相熟的村人询问都说官兵去后郭杨两家一无音讯。他再到

    红梅村岳家去探问不料岳父得到噩耗后受了惊吓已在十多天前去世。杨铁心欲哭无泪

    只得又回去荷塘村那家农家。当真是祸不单行当地瘟疫流行那农家一家七口六个人在

    数天之内先后染疫身亡只留下一个出世未久的女婴。杨铁心责无旁贷收了这女婴为义

    女带着她四下打听找寻郭啸天之妻与自己妻子的下落但这时一个远投漠北一个也已

    到了北方哪里找寻得着?他不敢再用杨铁心之名把“杨”字拆开改“木”为“穆”

    变名穆易。十余年来东奔西走浪迹江湖义女穆念慈也已长大出落得花朵一般的人才。

    杨铁心料想妻子多半已死在乱军之中却盼望老天爷有眼义兄郭啸天有后因此才要义女

    抛头露面竖起“比武招亲”的锦旗打造了一对镔铁短戟插在旗旁实盼能与郭靖相会

    结亲。但人海茫茫却又怎能遇得着?过得大半年杨铁心也心淡了只盼为义女找到一个

    人品笃实、武艺过得去的汉子为婿也已心满意足。哪知道日间遇上了完颜康这件尴尬事

    而这个仗义出手的少年竟是日夜挂在心怀的义兄之子怎教他如何不心意激荡、五内如

    沸?穆念慈在一旁听两人叙旧便想出言提醒要郭靖先救他们出去再慢慢谈论忽然转

    念一想:“这一出去只怕永远见不到他啦。”一句话刚到口边又缩了回去。郭靖也已想

    到救人要紧缓缓伸手出栅举起金刀正要往铁锁上斩去门缝中忽然透进几道亮光有脚

    步声走向门边。他忙往门后一缩牢门打开进来几人。郭靖从门缝里瞧出去见当先那人

    手提纱灯看服色是个亲兵队长身后跟着的却是完颜康的母亲赵王王妃。只听她问道:

    “这两位便是小王爷今儿关的吗?”亲兵队长应道:“是。”王妃道:“马上将他们放

    了。”那队长有些迟疑并不答应。王妃道:“小王爷问起说是我教放的。快开锁罢!”

    那队长不敢违拗开锁放了两人出来。王妃摸出两锭银子递给杨铁心温言说道:“你们

    好好出去罢!”杨铁心不接银子双目盯着她目不转睛的凝视。王妃见他神色古怪料想

    他必甚气恼心中甚是歉疚轻声道:“对不起得很今日得罪了两位实是我儿子不好

    请别见怪。”

    杨铁心仍是瞪目不语过了半晌伸手接过银子揣入怀里牵了女儿的手大踏步走了

    出去。那队长骂道:“不懂规矩的野人也不拜谢王妃的救命之恩。”杨铁心只如不闻。郭

    靖等众人出去关上了门听得王妃去远这才跃出四下张望已不见杨铁心父女的踪

    迹心想他们多半已经出府于是到香雪厅来寻黄蓉要她别再偷听赶紧回去送药给王处

    一服用。走了一程前面弯角处转出两盏红灯有人快步而来。郭靖忙缩在旁边假山之后。

    那人却已瞧见了他喝道:“谁?”纵身扑到举手抓将下来。郭靖伸臂格开灯光掩映下

    看得明白正是小王爷完颜康。

    原来那亲兵队长奉王妃之命放走杨铁心父女忙去飞报小王爷。完颜康一惊:“母亲一

    味心软不顾大局却将这两人放走了。要是给我师父得知带了他父女来和我对质再也

    抵赖不得那可糟了。”忙来查看想再截住两人岂知在路上撞见了郭靖。两人白日里已

    打了半天不意黑夜中又再相遇一个急欲出府送药一个亟盼杀人灭口这一搭上手打

    得比日间更是狠辣三分。郭靖几次想夺路而逃总是被完颜康截住了无法脱身眼见那亲兵

    队长拿出腰刀更欲上来相助心中只是叫苦。梁子翁料到黄蓉要败哪知他刚一转身厅

    上情势倏变。黄蓉双手齐振头顶一昂三只碗同时飞了起来一个“八步赶蟾”双掌向侯

    通海胸前劈到。侯通海手中有碗不能招抵御只得向左闪让。黄蓉右手顺势掠去侯通

    海避无可避只得举臂挡格双腕相交侯通海双手碗中的酒水泼得满地都是头上的碗更

    落在地下当啷一声打得粉碎。黄蓉拔起身子向后疾退双手接住空中落下的两碗另

    一碗酒端端正正的落在她云鬓之顶三碗酒竟没溅出一点。众人见她以巧取胜不禁都暗叫

    一声:“好!”欧阳克却大声喝彩。沙通天怒目向他瞪了一眼。欧阳克浑没在意反而加上

    一声:“好得很啊!”侯通海满脸通红叫道:“再比过。”黄蓉手指在脸上一刮笑道:

    “不害臊吗?”沙通天见师弟失利哼了一声道:“小丫头鬼计多端你师父到底是谁?”

    黄蓉笑道:“明儿再对你说现下我可要走啦。”沙通天膝不弯曲足不跨步不知怎样

    突然间身子已移在门口拦住了当路。黄蓉刚才被他抓住双手手腕立时动弹不得已知他

    厉害这时见他这一下“移形换位”功夫更是了得心中暗惊脸上却是神色不变眉头微

    皱问道:“你拦住我干吗?”沙通天道:“要你说出是谁门下闯进王府来干甚么?”黄

    蓉秀眉微扬道:“要是我不说呢?”沙通天道:“鬼门龙王的问话不能不答!”黄蓉眼

    见厅门就在他身后相距不过数尺可就是给他拦在当路万难闯关见梁子翁正要走出

    叫道:“老伯伯他拦住我不让我回家。”

    梁子翁听她这般柔声诉苦笑道:“沙龙王问你话你好好回答他就会放你。”黄蓉

    格的一笑说道:“我就偏不爱答。”对沙通天道:“你不让路我可要闯啦。”沙通天冷

    冷的道:“只要你有本事出去。”黄蓉笑道:“你可不能打我。”沙通天道:“要拦住你这

    小小丫头何必沙龙王动手。”黄蓉道:“好大丈夫一言为定。沙龙王你瞧那是甚

    么?”说着向左一指。沙通天顺着她手指瞧去黄蓉乘他分心衣襟带风纵身从他肩旁钻

    出身法甚是迅捷。不料沙通天“移形换位”的功夫实是不凡黄蓉刚要抢出蓦地里见他

    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对准了她眼睛只待她自己撞将上去幸而她能能收去势虽急仍

    然在中途猛然止住立即后退。她忽左忽右后退前趋身法变幻连闯三次总是给沙通

    天挡住了去路。最后一次却见他一个油光晶亮的秃头俯下尺许正对准了自己鼻尖若不是

    收脚得快只怕自己的鼻血便得染上了他的秃头只吓得黄蓉大声尖叫。梁子翁笑道:“沙

    龙王是大行家别再试啦快认输罢。”说着加快脚步疾往自己房中奔去。刚踏进门一

    股血腥气便扑鼻而至猛叫不妙晃亮火折子只见那条朱红大蛇已死在当地身子干瘪

    蛇血已被吸空满屋子药罐药瓶乱成一团。梁子翁这一下身子凉了半截二十年之功废于一

    夕抱住了蛇尸忍不住流下泪来。

    原来这参仙老怪本是长白山中的参客后来害死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前辈异人从他衣囊

    中得了一本武学秘本和十余张药方照法修练研习自此武功了得兼而精通药理。药方中

    有一方是以药养蛇、从而易筋壮体的秘诀。他照方采集药材又费了千辛万苦在深山密林

    中捕到了一条奇毒的大蝮蛇以各种珍奇的药物饲养。那蛇体色本是灰黑服了丹砂、参茸

    等药物后渐渐变红喂养二十年后这几日来体已全红。因此他虽从辽东应聘来到燕京却

    也将这条累赘的大蛇带在身畔。眼见功德圆满只要稍有数日之暇就要吮吸蛇血静坐修

    功之后便可养颜益寿大增功力。哪知蛇血突然被人吸去岂不令他伤痛欲绝?

    他定了定神见蛇颈血液未凝知道仇人离去未久当下疾奔出房跃上高树四下眺

    望只见园中有两人正在翻翻滚滚的恶斗。他怒火如焚霎时赶到郭靖与完颜康身旁甫近

    身就闻到郭靖衣上蛇血的腥气。

    郭靖武功本来不及完颜康这番交手初时又吃了几下亏拆不十余招只觉腹中炎热

    异常似有一团火球在猛烈燃烧体内犹如滚水沸腾热得难受口渴异常周身欲裂到

    处奇痒无比心想:“这番我真要死了蛇毒作出来了。”惊惧之下背上又被完颜康连

    打了两拳。只是体内难受无比相形之下身上中拳已不觉如何疼痛。

    梁子翁怒喝道:“小贼谁指使你来盗我宝蛇?”他想这宝蛇古方隐密异常谅郭靖这

    毛头小子决不能知道必是另有高人指点了他来下手十之**便是王处一。郭靖也是心中

    大怒叫道:“这条放在房中害人的毒蛇原来是你养的。我已中了毒跟你拚啦!”飞步过

    去举拳向梁子翁打到。梁子翁闻到他身上药气恶念陡生:“他喝了我的蝮蛇宝血我立

    即取他性命喝干他的血药力仍在或许更佳也未可知。”想到此处不禁大喜双掌翻

    飞数招间已抓住郭靖手臂脚下一勾郭靖扑地倒了。梁子翁拿住他左手脉门将他掀倒

    在地张口便去咬他咽喉要吸回宝血收受这二十年采药饲蛇之功。黄蓉连抢数次不论

    如何快捷总被沙通天毫不费力的挡住。此时沙通天如要擒她可说手到拿来然见赵王完

    颜洪烈在旁观看便乘机露一手上乘轻功。

    黄蓉暗暗着急忽然停步道:“只要我一出这门你不能再跟我为难成不成?”沙

    通天道:“只要你能出去我就认输。”黄蓉叹道:“唉可惜我爹爹只教了我进门的本

    事却没教出门的。”沙通天奇道:“甚么进门的出门的?”黄蓉道:“你这路‘移形换

    位’功夫虽然已很不差但比起我爹爹可还差得远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沙通天怒

    道:“小丫头胡说八道。你爹爹是谁?”黄蓉道:“我爹爹的名字说出来只怕吓坏了你不

    说也罢。当时他教我闯门的本事他守在门口我从外面进来闯了几次也闯不进。但似你

    这般微末功夫哪我从里到外虽然走不出但从外面闯进来却是不费吹灰之力。”沙通天

    冷笑道:“从外入内跟从内到外还不是一样?好!你倒来闯闯看。”当即让开身子要瞧

    她从外入内又有甚么特别不同的功夫。黄蓉闪身出门哈哈大笑道:“你中计啦。你说

    过的我一到门外你就认输不能再难为我。现下我可不是到了门外?沙龙王是当世高

    人言出如山咱们这就再见啦。”沙通天心想这一小丫头虽然行诡但自己确是有言在

    先对她这等后辈如何能说过了不算?左手在光头顶门上搔了三搔胀红了脸一时无计可

    施。

    彭连虎却哪能让黄蓉就此脱身双手连扬两枚铜钱激射而出从黄蓉头顶飞越而过。

    黄蓉见钱镖双双越过头顶正自奇怪此人射暗器的准头怎么如此低劣突然间当的一

    声背后风声响动两枚钱镖分左右袭来直击脑后。原来彭连虎出的钱镖算准了方位劲

    力钱镖在廊下大理石柱子上一撞便即回过来打向黄蓉后脑。钱镖所向正是要害之处

    黄蓉无法挡架只得向前急跃身刚站定后面钱镖又到。彭连虎镖连珠十数枚接连不

    断的撞向石柱弹了回来。黄蓉闪避固是不及伸手相接更是难能只得向前纵跃数跃之

    后又已回进了大厅。彭连虎射钱镖只是要将她逼回厅内其志不在伤人是以使劲不

    急。众人喝彩声中彭连虎挡住了门口笑道:“怎么?你又回进来啦?”黄蓉小嘴一撅

    说道:“你暗器功夫好可是用来欺侮女孩儿家又有甚么希奇?”彭连虎道:“谁欺侮你

    啦?我又没伤你。”黄蓉道:“那么你让我走。”彭连虎道:“你先得说说教你功夫的是

    谁。”黄蓉笑道:“是我在娘肚子里自己学的。”彭连虎道:“你不肯说难道我就瞧不

    出。”反手一掌向她肩头挥去。黄蓉竟是不闪不避不招不架明知斗不过便索性跟他

    撒赖。彭连虎手背刚要击到她肩头见她不动果然撤掌回臂喝道:“快招架!十招之

    内我必能揭出你这小丫头的底来。”他生平各家各派的武功见得多了眼见黄蓉身法诡

    异一时瞧不准她的来历但自料只要动上了手不出十招便能辨明她的宗派门户。

    黄蓉道:“要是十招认不出呢?”彭连虎道:“那我就放你走。看招!”左掌斜劈右

    拳冲打同时右腿直踹出去这一招“三彻连环”虽是一招却包含三记出手。黄蓉转身闪

    过右手拇指按住了小指将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伸展开来戳了出去便如是一把三

    股叉模样使的是一招叉法“夜叉探海”。侯通海大叫:“‘夜叉探海’!大师哥这臭小

    子使的是……是本门武功。”沙通天斥道“胡说!”心知黄蓉戏弄这个宝贝师弟多时早已

    学会了几招他的叉法。

    彭连虎也忍不住好笑抡拳直冲。黄蓉斜身左窜膝盖不曲足不迈步已闪在一旁。

    侯通海叫道:“‘移形换位’!大师哥是你教的吗?”沙通天斥道:“少说几句成不

    成?老是出丑。”心中倒也佩服这姑娘聪明之极这一下“移形换位”劲力方法虽然完全不

    对但单看外形倒与自己的功夫颇为相似而且一窜之下居然避得开彭连虎出手如风的

    一拳那可着实不易。接下去两招黄蓉右掌横劈使的是沈青刚的“断魂刀法”双臂直

    击用上了马青雄的“夺魄鞭法”。只把侯通海看得连声“咦咦咦”的呼叫说道:

    “大师哥这……这臭小子当真是本门……”若不是见到大师哥脸色不善早已将本门的招

    数叫出来了。彭连虎怒气渐生心道:“我手下留情小丫头忒煞狡猾。若是不下杀手谅

    她不会用本门拳法招架。”要知学武之人修习本门功夫之后尽有旁采博取、再去学练别派

    拳技的但到了生死之际自然而然的总是以最精熟的本门功夫抵御。

    彭连虎初时四招只是试招到第五招上竟不容情呼的一声双掌带风迎面劈去。

    旁观诸人见他下了杀手不自禁的都为黄蓉担心。众人不知她来历又均与她无冤无仇见

    她年幼娇美言行又俏皮可喜都不想见她就此命丧彭连虎的杀手之下。惟有侯通海才盼这

    “臭小子”死得越快越好。黄蓉还了一招完颜康的全真派掌法又架了一招郭靖的“南山掌

    法”那都是日间见到两人比武时学来的第七招“三彻连环”竟然现学现卖便是彭连

    虎自己所使的第一招但左支右绌已是险象环生。若凭二人真实功夫黄蓉出尽全力尚

    且抵御不住何况如此存心戏弄?总算彭连虎招数虽狠毕竟不愿真下毒手凭凌厉内力取

    她性命只是要从她招数上认出她的师承来历这才容她拆了七招。白驼山少主欧阳克笑

    道:“小丫头聪明得紧可用上了彭寨主的拳法啊哟不成啦不成啦还不向左?”彭

    连虎拳法灵动虚实互用到第八招上左手虚晃右拳抢出。黄蓉料得他左手似虚乃实

    右拳如实却虚正要向右闪避忽听欧阳克叫破心念一动当即斜身轻飘飘向左跃出这

    下姿式美妙厅上众人竟是谁也认不出来。彭连虎听欧阳克从旁指点心下着恼心想:

    “难道我就毙不了你这丫头?”他号称“千手人屠”生性最是残忍不过初时见黄蓉年

    幼又是女子若是杀了她未免有失自己身分这时拆了八招始终瞧不出分毫端倪如何

    不怒第九招“推窗望月”竟自用上了十成力左掌阴右掌阳一柔一刚同时推到。

    黄蓉暗叫不妙正待急退闪躲其势已是不及眼见拳锋掌力迫到面门急忙头一低双臂

    内弯手肘向前似箭般向敌人胸口撞去。彭连虎这一招去势虽猛知她尚能拆解但接着

    第十招料得她万难招架倏然间见她以攻为守袭向自己要害第十招“星落长空”本已使

    出一半立即凝住内力便如悬崖勒马一般硬生生扣招不叫道:“你是黑风双煞门

    下!”语声竟是微微颤抖右臂振处黄蓉向后直跌出了七八步。彭连虎此言一出众人都

    是耸然动容。除了赵王完颜洪烈外厅中对黑风双煞人人忌惮。彭连虎第十招本要痛下杀

    手至少也要打得这小丫头重伤呕血但在第九招忽然看出她本门武功竟是黑风双煞一路

    大惊之下这个连杀百人不眨一眼的魔头竟然敛手跃开。

    黄蓉被他一推险些摔倒待得勉力定住只觉全身都是震得隐隐作痛双臂更似失了

    知觉待要答话静夜中远处传来一声大叫正是郭靖的声音叫声中带着惊慌愤怒似乎

    遇到了极大危险。黄蓉情切关心不禁失色。郭靖被梁子翁按倒在地手上腿上脉门同时被

    拿再也动弹不得倏觉梁子翁张口来咬自己咽喉危急中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神力奋力

    猛挣一个“鲤鱼打挺”已跃起身来。梁子翁反手一掌。郭靖向前急跃但梁子翁掌法如

    风这一掌如何避得开?拍的一声背心早着。这一下与完颜康的拳头可大不相同登时奇

    痛彻骨。郭靖只吓得心胆俱寒哪敢逗留急步向前奔逃。他轻功本好在花园中假山花木

    之间东西奔窜梁子翁一时倒也追他不着。郭靖进了一阵稍一迟缓嗤的一声后心衣服

    被撕下了一大片背心隐隐作痛料知已被抓破皮肉。郭靖大骇没命的奔逃眼见前面正

    是王妃所居的农舍当即跃入只盼黑暗中敌人找寻不到得以脱难。他伏在墙后不敢稍

    动只听梁子翁与完颜康一问一答慢慢走近梁子翁粗声暴气显是怒不可抑。郭靖心

    想:“躲在墙边终究会给他找到。王妃心慈或能救我。”危急中不暇再想直闯进房

    只见房中烛火尚明那王妃却在另室。他四下一望见东边有个板橱当即打开橱门缩身

    入内再将橱门关上把金刀握在手里刚松得一口气只听脚步声响有人走进房来。郭

    靖从橱缝中望出去见进来的正是王妃。只见她缓步走到桌边坐下望着烛火呆呆出神。不

    久完颜康进来问道:“妈没坏人进来吓了您吗?”王妃摇摇头。完颜康退了出去与梁

    子翁另行搜查去了。王妃关上了门便欲安寝。郭靖心想:“待她吹灭灯火我就从窗里逃

    出去。不还是多待一会别又撞上了小王爷和那白老头。这老头儿刚才要咬我的咽喉

    这一招实在古怪师父们可从来没教过下次见到须得好好请问。人家咬你咽喉那又如

    何拆解?”又想:“闹了这么久想来蓉儿早回去啦。我得快些出去否则她定会记挂。”

    忽然窗格一响有人推窗跳了进来。郭靖和王妃都大吃一惊王妃更是失声而呼。郭靖看这

    人时正是那自称穆易的杨铁心。不禁大出意料之外只道他早已带了女儿逃出王府岂知

    仍在此处。王妃稍一定神看清楚是杨铁心说道:“你快走罢别让他们见到。”杨铁心

    道:“多谢王妃的好心!我不亲来向您道谢死不瞑目。”但语含讥讽充满酸苦辛辣之

    意。王妃叹道:“那也罢了这本是我孩儿不好委屈了你们父女两位。”杨铁心在室中四

    下打量见到桌凳橱床竟然无一物不是旧识心中一阵难过眼眶一红忍不住要掉下眼

    泪来伸袖子在眼上抹了抹走到墙旁取下壁上挂着的一根生满了锈的铁枪拿近看时

    只见近枪尖六寸处赫然刻着“铁心杨氏”四字。他轻轻抚挲枪杆叹道:“铁枪生锈了。这

    枪好久没用啦。”王妃温言道:“请您别动这枪。”杨铁心道:“为甚么?”王妃道:“这

    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杨铁心涩然道:“是吗?”顿了一顿又道:“铁枪本有一对现下只剩下一根了。”

    王妃道:“甚么?”杨铁心不答把铁枪挂回墙头向枪旁的一张破犁注视片刻说道:

    “犁头损啦明儿叫东村张木儿加一斤半铁打一打。”王妃听了这话全身颤动半晌说

    不出话来凝目瞧着杨铁心道:“你……你说甚么?”杨铁心缓缓的道:“我说犁头损

    啦明儿叫东村的张木儿加一斤半铁打一打。”王妃双脚酸软无力跌在椅上颤声道:

    “你……你是谁?你怎么……怎么知道我丈夫去世那一夜……那一夜所说的话?”这位王

    妃自就是杨铁心的妻子包惜弱了。金国六王子完颜洪烈在临安牛家村中了丘处机一箭幸

    得包惜弱相救见了她娇柔秀丽的容貌竟是念念不能去心于是以金银贿赂了段天德要

    他带兵夜袭牛家村自己却假装侠义于包惜弱危难之中出手相救。包惜弱家破人亡举目

    无亲只道丈夫已死只得随完颜洪烈北来禁不住他低声下气出尽了水磨功夫无可奈

    何之下终于嫁了给他。

    包惜弱在王府之中十八年来容颜并无多大改变但杨铁心奔走江湖风霜侵磨早已

    非复昔时少年子弟的模样是以此日重会包惜弱竟未认出眼前之人就是丈夫。只是两人别

    后互相思念于当年遭难之夕对方的一言一动更是魂牵梦萦记得加倍分明。杨铁心不

    答走到板桌旁边拉开抽屜只见放着几套男子的青布衫裤正与他从前所穿着的一模一

    样他取出一件布衫往身上披了说道:“我衣衫够穿啦!你身子弱又有了孩子好好

    儿多歇歇别再给我做衣裳。”这几句话正是十八年前那晚他见包惜弱怀着孕给他缝新

    衫之时对她所说。她抢到杨铁心身旁捋起他衣袖果见左臂上有个伤疤不由得惊喜交

    集只是十八年来认定丈夫早已死了此时重来自是鬼魂显灵当即紧紧抱住他哭道:

    “你……你快带我去……我跟你一块儿到阴间我不怕鬼我愿意做鬼跟你在一起。”杨

    铁心抱着妻子两行热泪流了下来过了好一阵才道:“你瞧我是鬼吗?”包惜弱搂着他

    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我总是不放开你。”顿了一顿又道:“难道你没死?难道你还活

    着?那……那……”杨铁心正要答言忽听完颜康在窗外道:“妈你怎么又伤心啦?你在

    跟谁说话?”

    包惜弱一惊道:“我没事就睡啦。”完颜康明明听得室内有男人之声起了疑心

    绕到门口轻轻打门道:“妈我有话跟你说。”包惜弱道:“明天再说罢这时候我倦

    得很。”完颜康见母亲不肯开门疑心更甚道:“只说几句话就走。”杨铁心知他定要进

    来走到窗边想越窗而出一推窗子那窗却给人在外面反扣住了。包惜弱惶急之下心想

    只有暂且瞒过儿子再说室中狭隘无地可藏于是指了指板橱。杨铁心与爱妻劫后重逢

    再也不肯分手拉开橱门便要进去。橱门一开房内三人同时大惊。包惜弱乍见郭靖禁

    不住叫出声来。完颜康听得母亲惊呼更是担心只怕有人加害于他肩头在门上猛撞。郭

    靖一把将杨铁心拉进板橱关上了橱门。门闩跟着便断门板飞起完颜康直闯进来。他见

    母亲脸色苍白颊有泪痕但房中却无别人甚为奇怪忙问:“妈出了甚么事?”包惜

    弱定了定神道:“没事我心里不大舒服。”完颜康走到母亲身边靠在她怀里说道:

    “妈我不再胡闹啦。你别伤心是儿子不好。”包惜弱道:“嗯你去吧我要睡啦。”

    完颜康只觉母亲不住颤抖问道:“妈没人进来过吗?”包惜弱惊道:“谁?”完颜康

    道:“王府混进来了奸细。”包惜弱道:“是吗?你快去睡这些事情你别理会。”完颜康

    道:“那些卫兵真够脓包的。妈你休息罢。”正要退出忽见板橱门缝中露出一片男子衣

    角心中疑云大起当下不动声色坐了下来斟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心中琢磨:“橱里

    藏得有人不知妈知不知道?”喝了几口茶站起来缓步走动道:“妈儿子今天的枪使

    得好不好?”

    包惜弱道:“下次不许你再仗势欺人。”完颜康道:“仗甚么势啊?我和那浑小子是凭

    真本事一拳一枪的比武。”说着从壁上摘下铁枪一抖一收红缨一扑一招“起凤腾

    蛟”猛向板橱门上刺去。这一下直戳进去郭靖与杨铁心不知抵御眼见是不明不白的送

    了性命。包惜弱心中大急登时晕了过去。完颜康枪尖未到橱门已自收转心想:“原来

    妈知道橱里有人。”拄枪靠在身旁扶起母亲双眼却注视着橱中动静。包惜弱悠悠醒转

    见橱门好端端地并未刺破大为喜慰但这般忽惊忽喜已是支持不住全身酸软更无半

    分力气。完颜康甚是恚怒道:“妈我是您的亲儿子吗?”包惜弱道:“当然是啊你问

    这个干吗?”完颜康道:“那为甚么很多事你瞒着我?”包惜弱思潮起伏心想:“今日之

    事必得跟他明言让他们父子相会。然后我再自求了断。我既失了贞节铸成大错今生

    今世不能再和铁哥重圆的了。”言念及此泪落如线。完颜康见母亲今日神情大异心下惊

    疑不定。包惜弱道:“你好生坐着仔细听我说。”完颜康依言坐了。手中却仍绰着铁枪

    目不转睛的瞧着橱门。包惜弱道:“你瞧瞧枪上四个甚么字?”完颜康道:“我小时候就问

    过妈了你不肯对我说那杨铁心是谁。”包惜弱道:“此刻我要跟你说了。”杨铁心躲在橱

    内母子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怦然暗道:“她现今是王妃之尊岂能再跟我这

    草莽匹夫?她泄漏我的行藏莫非要他儿子来杀我吗?”

    只听包惜弱道:“这枝铁枪本来是在江南大宋京师临安府牛家村是我派人千里迢迢

    去取来的。墙上那个半截犁头这屋子里的桌子、凳子、板橱、木床没一件不是从牛家村

    运来的。”完颜康道:“我一直不明白妈为甚么定要住在这破破烂烂的地方。儿子给你拿

    些家具来你总是不要。”包惜弱道:“你说这地方破烂吗?我可觉得比王府里画栋雕梁的

    楼阁要好得多呢!孩子你没福气没能和你亲生的爹爹妈妈一起住在这破烂的地方。”杨

    铁心听到这里心头大震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完颜康笑道:“妈你越说越奇怪啦爹爹

    怎能住在这里?”包惜弱叹道:“可怜他十八年来东奔西走流落江湖要想安安稳稳的在

    这屋子里住上一天半日又哪里能够?”完颜康睁大了眼睛颤声道:“妈你说甚么?”

    包惜弱厉声道:“你可知你亲生的爹爹是谁?”完颜康更奇了说道:“我爹爹是大金国赵

    王的便是妈你问这个干吗?”

    包惜弱站起身来抱住铁枪泪如雨下哭道:“孩子你不知道那也怪你不得

    这……这便是你亲生爹爹当年所用的铁枪……”指着枪上的名字道:“这才是你亲生爹爹的

    名字!”完颜康身子颤抖叫道:“妈你神智胡涂啦我请太医去。”包惜弱道:“我胡

    涂甚么?你道你是大金国女真人吗?你是汉人啊!你不叫完颜康你本来姓杨叫作杨

    康!”完颜康惊疑万分又感说不出的愤怒转身道:“我请爹爹去。”包惜弱道:“你爹

    爹就在这里!”大踏步走到板橱边拉开橱门牵着杨铁心的手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