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江畔一排数十

    株乌柏树叶子似火烧般红正是八月天时。村前村后的野草刚起始变黄一抹斜阳映照之

    下更增了几分萧索。两株大松树下围着一堆村民男男女女和十几个小孩正自聚精会神

    的听着一个瘦削的老者说话。那说话人五十来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灰色。

    只听他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左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连声。唱道: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那说话人将木板敲了几下说道:“这七言诗说的是兵火过后原来的家家户户

    都变成了断墙残瓦的破败之地。小人刚才说到那叶老汉一家四口悲欢离合聚了又散散

    了又聚。他四人给金兵冲散好容易又再团聚欢天喜地的回到故乡却见房屋已给金兵烧

    得干干净净无可奈何只得去到汴梁想觅个生计。不料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

    福。他四人刚进汴梁城迎面便过来一队金兵。带兵的头儿一双三角眼觑将过去见那叶三

    姐生得美貌跳下马来当即一把抱住哈哈大笑便将她放上了马鞍说道:‘小姑娘

    跟我回家服侍老爷。’那叶三姐如何肯从?拚命挣扎。那金兵长官喝道:‘你不肯从我

    便杀了你的父母兄弟!’提起狼牙棒一棒打在那叶三郎的头上登时脑浆迸裂一命鸣

    呼。正是:

    阴世新添枉死鬼阳间不见少年人!

    “叶老汉和妈妈吓得呆了扑将上去搂住了儿子的死尸放声大哭。那长官提起狼牙

    棒一棒一个又都了帐。那叶三姐却不啼哭说道:‘长官休得凶恶我跟你回家便

    了!’那长官大喜将叶三姐带得回家。不料叶三姐觑他不防突然抢步过去拔出那长官

    的腰刀对准了他心口一刀刺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刀刺去眼见便可报得父母

    兄弟的大仇。不料那长官久经战阵武艺精熟顺手一推叶三姐登时摔了出去。那长官刚

    骂得一声:‘小贱人!’叶三姐已举起钢刀在脖子中一勒。可怜她:

    花容月貌无双女惆怅芳魂赴九泉。”

    他说一段唱一段只听得众村民无不咬牙切齿愤怒叹息。那人又道:“众位看官

    常言道得好:

    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吃人。

    “可是那金兵占了我大宋天下杀人放火**掳掠无恶不作却又不见他遭到什么

    报应。只怪我大宋官家不争气我中国本来兵多将广可是一见到金兵到来便远远的逃之

    夭夭只剩下老百姓遭殃。好似那叶三姐一家的惨祸。江北之地实是成千成万便如家常

    便饭一般。诸君住在江南当真是在天堂里了怕只怕金兵何日到来。正是:宁作太平犬

    莫为乱世人。小人张十五今日路经贵地服侍众位看官这一段说话叫作《叶三姐节烈

    记》。话本说彻权作散场。”将两片梨花木板拍拍拍的乱敲一阵托出一只盘子。众村民

    便有人拿出两文三文放入木盘霎时间得了六七十文。张十五谢了将铜钱放入囊中便

    欲起行。村民中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大汉说道:“张先生你可是从北方来吗?”张十五

    见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便道:“正是。”那大汉道:“小弟作东请先生去饮上三杯如

    何?”张十五大喜说道:“素不相识怎敢叨扰?”那大汉笑道:“喝上三杯那便相识

    了。我姓郭名叫郭啸天。”指着身旁一个白净面皮的汉子道:“这位是杨铁心杨兄弟。适

    才我二人听先生说唱叶三姐节烈记果然是说得好却有几句话想要请问。”张十五道:

    “好说好说。今日得遇郭杨二位也是有缘。”郭啸天带着张十五来到村头一家小酒店

    中在张饭桌旁坐了。小酒店的主人是个跛子撑着两根拐杖慢慢烫了两壶黄酒摆出一

    碟蚕豆、一碟咸花生一碟豆腐干另有三个切开的咸蛋自行在门口板凳上坐了抬头瞧

    着天边正要落山的太阳却不更向三人望上一眼。

    郭啸天斟了酒劝张十五喝了两杯说道:“乡下地方只初二、十六方有肉卖。没了

    下酒之物先生莫怪。”张十五道:“有酒便好。听两位口音遮莫也是北方人。”杨铁心

    道:“我两兄弟原是山东人氏。只因受不了金狗的肮脏气三年前来到此间爱这里人情

    厚便住了下来。刚才听得先生说道我们住在江南犹似在天堂里一般怕只怕金兵何日

    到来你说金兵会不会打过江来?”

    张十五叹道:“江南花花世界遍地皆是金银放眼但见美女金兵又有哪一日下想过

    来?只是他来与不来拿主意的却不是金国而是临安的大宋朝廷。”郭啸天和杨铁心齐感

    诧异同声问道:“这却是怎生说?”

    张十五道:“我中国百姓比女真人多上一百倍也还不止。只要朝廷肯用忠臣良将咱

    们一百个打他一个金兵如何能够抵挡?我大宋北方这半壁江山是当年徽宗、钦宗、高宗

    他父子三人奉送给金人的。这三个皇帝任用奸臣欺压百姓把出力抵抗金兵的大将罢免的

    罢免杀头的杀头。花花江山双手送将过去金人却之不恭也只得收了。今后朝廷倘若

    仍是任用奸臣那就是跪在地下请金兵驾到他又如何不来?”郭啸天伸手在桌上重重一

    拍只拍得杯儿、筷儿、碟儿都跳将起来说道:“正是!”

    张十五道:“想当年徽宗道君皇帝一心只想长生不老要做神仙所用的奸臣像蔡

    京、王黼是专帮皇帝搜括的无耻之徒;像童贯、梁师成是只会吹牛拍马的太监;像高

    俅、李邦彦是陪皇帝嫖院玩耍的浪子。道君皇帝正事诸般不理整日里若不是求仙学道

    便是派人到处去找寻希奇古怪的花木石头。一旦金兵打到眼前来他束手无策头一缩便

    将皇位传给了儿子钦宗。那时忠臣李纲守住了京城汴梁各路大将率兵勤王金兵攻打不

    进只得退兵不料想钦宗听信了奸臣的话竟将李纲罢免了又不用威名素著、能征惯战

    的宿将却信用一个自称能请天神天将、会得呼风唤雨的骗子郭京叫他请天将守城。天将

    不肯来这京城又如何不破?终于徽宗、钦宗都给金兵掳了去。这两个昏君自作自受那也

    罢了可害苦了我中国千千万万百姓。”

    郭啸天、杨铁心越听越怒。郭啸天道:“靖康年间徽钦二帝被金兵掳去这件大耻我们

    听得多了。天神天将甚么的倒也听见过的只道是说说笑话岂难道真有此事?”张十五

    道:“那还有假的?”杨铁心道:“后来康王在南京接位做皇帝手下有韩世忠、岳爷爷这

    些天将本来大可兵北伐就算不能直捣黄龙要收复京城汴梁却也并非难事。只恨秦

    桧这奸贼一心想议和却把岳爷爷害死了。”

    张十五替郭、杨二人斟了酒自己又斟一杯一口饮干说道:“岳爷爷有两句诗道: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两句诗当真说出了中国全国百姓的心里话。唉

    秦桧这大奸臣运气好只可惜咱们迟生了六十年。”郭啸天问道:“若是早了六十年却又

    如何?”张十五道:“那时凭两位这般英雄气概豪杰身手去到临安将这奸臣一把揪

    住咱三个就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却又不用在这里吃蚕豆、喝冷酒了!”说着三人大笑。

    杨铁心见一壶酒已喝完了又要了一壶三人只是痛骂秦桧。那跛子又端上一碟蚕豆、一碟

    花生听他三人骂得痛快忽然嘿嘿两声冷笑。杨铁心道:“曲三怎么了?你说我们骂秦

    桧骂得不对吗?”那跛子曲三道:“骂得好骂得对有甚么不对?不过我曾听得人说想

    要杀岳爷爷议和的罪魁祸却不是秦桧。”三人都感诧异问道:“不是秦桧?那么是

    谁?”曲三道:“秦桧做的是宰相议和也好不议和也好他都做他的宰相。可是岳爷爷

    一心一意要灭了金国迎接徽钦二帝回来。这两个皇帝一回来高宗皇帝他又做甚么呀?”

    他说了这几句话一跷一拐的又去坐在木凳上抬头望天又是一动不动的出神。这曲三瞧

    他容貌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可是弓腰曲背鬓边见白从背后瞧去倒似是个老头子模

    样。

    张十五和郭杨二人相顾哑然。隔了半晌张十五道:“对对!这一位兄弟说得很是。

    真正害死岳爷爷的罪魁祸只怕不是秦桧而是高宗皇帝。这个高宗皇帝原本无耻得

    很这种事情自然做得出来。”

    郭啸天问道:“他却又怎么无耻了?”张十五道:“当年岳爷爷几个胜仗只杀得金兵

    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只有逃命之力更无招架之功而北方我中国义民又到处起兵抄鞑

    子的后路。金人正在手忙脚乱、魂不附体的当儿忽然高宗送到降表说要求和。金人的皇

    帝自然大喜若狂说道:议和倒也可以不过先得杀了岳飞。于是秦桧定下奸计在风波亭

    中害死了岳爷爷。绍兴十一年十二月岳爷爷被害只隔得一个月到绍兴十二年正月议

    和就成功了。宋金两国以淮水中流为界。高宗皇帝向金国称臣你道他这道降表是怎生书

    写?”杨铁心道:“那定是写得很不要脸了。”张十五道:“可不是吗?这道降表我倒也

    记得。高宗皇帝名叫赵构他在降表中写道:‘臣构言:既蒙恩造许备藩国世世子孙

    谨守臣节。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他

    不但自己做奴才还叫世世子孙都做金国皇帝的奴才。他做奴才不打紧咱们中国百姓可不

    是跟着也成了奴才?”

    砰的一声郭啸天又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记震倒了一只酒杯酒水流得满桌怒道:

    “不要脸不要脸!这鸟皇帝算是哪一门子的皇帝!”张十五道:“那时候全**民听到了

    这个讯息无不愤慨之极。淮水以北的百姓眼见河山恢复无望更是伤心泣血。高宗见自己

    的宝座从此坐得稳若泰山便道是秦桧的大功。秦桧本来已封到鲁国公这时再加封太师

    荣宠无比权势薰天。高宗传孝宗孝宗传光宗金人占定了我大半边江山。光宗传到当今

    天子庆元皇帝手里他在临安已坐了五年龙廷用的是这位韩胄韩宰相今后的日子怎样?

    嘿嘿难说难说!”说着连连摇头。郭啸天道:“甚么难说?这里是乡下地方尽说无

    妨又不比临安城里怕给人听了去惹祸。韩胄这贼宰相哪一个不说他是大大的奸臣?说

    到祸国殃民的本事跟秦桧是拜把子的兄弟。”张十五说到了眼前之事却有些胆小了不

    敢再那么直言无忌喝了一杯酒说道:“叨扰了两位一顿酒小人却有一句话相劝两位

    是血性汉子说话行事却还得小心免惹祸端。时势既是这样咱们老百姓也只有混口苦

    饭吃挨日子罢啦唉!正是: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杨铁心问道:“这四句诗说的又是甚么故事?”张十五道:“那倒不是故事。说的是

    我大宋君臣只顾在西湖边上饮酒作乐观赏歌舞打算世世代代就把杭州当作京师再也不

    想收复失地、回汴梁旧京去了。”

    张十五喝得醺醺大醉这才告辞脚步踉跄向东往临安而去只听他口中独自喃喃的

    念着岳飞那《满江红》中的句子:“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郭

    啸天付了酒钱和杨铁心并肩回家。他两人比邻而居行得十余丈便到了家门口。

    郭啸天的浑家李氏正在赶鸡入笼笑道:“哥儿俩又喝饱了酒啦。杨叔叔你跟嫂子一

    起来我家吃饭吧咱们宰一只鸡。”杨铁心笑道:“好今晚又扰嫂子了。我家里那个养了

    这许多鸡鸭只是白费粮食不舍得杀他一只两只老是来吃你的。”李氏道:“你嫂子就

    是心好说这些鸡鸭从小养大的说甚么也狠不下心来杀了。”杨铁心笑道:“我说让我来

    杀她就要哭哭啼啼的也真好笑。今儿晚我去打些野味明儿还请大哥大嫂。”郭啸天

    道:“自己兄弟说甚么还请不还请?今儿晚咱哥儿一起去打。”当晚三更时分郭杨二人

    躲在村西七里的树林子中手里拿着弓箭猎叉只盼有只野猪或是黄麖夜里出来觅食。两人

    已等了一个多时辰始终没听到有何声息。正有些不耐烦了忽听得林外传来一阵铎铎铎之

    声两人心中一凛均觉奇怪:“这是甚么?”

    就在此时忽听得远处有几人大声吆喝:“往哪里走?”“快给我站住!”接着黑影晃

    动一人闪进林中月光照在他身上郭杨二人看得分明不由得大奇原来那人撑着两根

    拐杖却是村头开小酒店的那个跛子曲三。只见他左拐在地下一撑出铎的一声便即飞

    身而起躲在树后这一下实是高明之极的轻身功夫。郭杨两人不约而同的伸出一手互握

    了一下心中均是惊诧万分:“我们在牛家村住了三年全不知这跛子曲三武功竟然如此了

    得!”当下躲在长草之中不敢稍动。只听得脚步声响三个人追到林边低声商议了几

    句便一步步的踏入林来。只见三人都是武官装束手中青光闪烁各握着一柄单刀。一人

    大声喝道:“兀那跛子老子见到你了还不跪下投降?”曲三却只是躲在树后不动。三名

    武官挥动单刀呼呼虚劈渐渐走近突然间波的一声曲三右拐从树后戳出正中一名武

    官胸口势道甚是劲急。那武官一下闷哼便向后飞了出去摔在地下。另外两名武官挥动

    单刀向曲三砍去。曲三右拐在地下一撑向左跃开数尺避开了两柄单刀左拐向一名武

    官面门点去。那武官武功也自不弱挺刀挡架。曲三不让他单刀碰到拐杖左拐收回着地

    右拐扫向另一名武官腰间。只见他双拐此起彼落快无伦虽然一拐须得撑地支持身子

    只余一拐空出来对敌却是丝毫不落下风。郭杨二人见他背上负着一个包裹甚是累赘斗

    了一会一名武官钢刀砍去削在他包裹之上当啷一声包裹破裂散出无数物事。曲三

    乘他欢喜大叫之际右拐挥出拍的一声一名武官顶门中拐扑地倒了。余下那人大骇

    转身便逃。他脚步甚快顷刻间奔出数丈。曲三右手往怀中一掏跟着扬手月光下只见一

    块圆盘似的黑物飞将出去托的一下轻响嵌入了那武官后脑。那武官惨声长叫单刀脱手

    飞出双手乱舞仰天缓缓倒下扭转了几下就此不动眼见是不能活了。郭杨二人见跛

    子曲三于顷刻之间连毙三人武功之高生平从来未见心中都是怦怦乱跳大气也不敢喘

    上一口均想:“这人击杀命官犯下了滔天大罪。我们若是给他觉只怕他要杀人灭

    口我兄弟俩可万万不是敌手。”却见曲三转过身来缓缓说道:“郭兄杨兄请出来

    吧!”郭杨二人大吃一惊只得从草丛中长身而起手中紧紧握住了猎叉。杨铁心向郭啸天

    手中猎叉瞧了一眼随即踏上两步。曲三微笑道:“杨兄你使杨家枪法这猎叉还将就用

    得。你义兄使的是一对短戟兵刃可太不就手了因此你挡在他身前。好好有义气!”杨

    铁心给他说穿了心事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曲三又道:“郭兄就算你有双戟在手你们

    两位合力斗得过我吗?”郭啸天摇头道:“斗不过!我兄弟俩当真有眼无珠跟你老兄在

    牛家村同住了这么些年全没瞧出你老兄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手。”曲三摇摇头叹了口

    气说道:“我双腿已废还说得上甚么绝技不绝技?”似乎十分的意兴阑珊又道:“若

    在当年要料理这三个宫中的带刀侍卫又怎用得着如此费事?唉不中用了不中用

    了。”郭杨二人对望一眼不敢接口。曲三道:“请两位帮我跛子一个忙将这三具尸埋

    了行不行?”郭杨二人又对望一眼杨铁心道:“行!”

    二人用猎叉在地下掘了个大坑将三具尸体搬入。搬到最后一具时杨铁心见那个黑色

    的盘形之物兀自嵌在那武官后脑深入数寸于是右手运劲拔了出来着手重甸甸地原

    来是个铁铸的八卦在尸身上拭去了血渍拿过去交给曲三。曲三道:“劳驾!”将铁八卦

    收入囊中解下外袍摊在地下捡起散落的各物一一放入袍中包起。郭杨二人搬土掩埋尸

    斜眼看去见有三个长长的卷轴另有不少亮晶晶的金器玉器。曲三留下一把金壶、一

    只金杯不包入袍中分别交给郭杨二人道:“这些物事是我去临安皇宫中盗来的。皇帝

    害苦了百姓拿他一些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金银算不得是贼赃。这两件金器转送给了两

    位。”

    郭杨二人听说他竟敢到皇宫中去劫盗大内财物不由得惊呆了都不敢伸手去接。

    曲三厉声道:“两位是不敢要呢?还是不肯要?”郭啸天道:“我们无功不受禄不能

    受你的东西。至于今晚之事我兄弟俩自然决不泄漏一字半句老兄尽管放心。”曲三道:

    “哼我怕你们泄漏了秘密?你二人的底细我若非早就查得清清楚楚今晚岂能容你二位

    活着离开?郭兄你是梁山泊好汉地佑星赛仁贵郭盛的后代使的是家传戟法只不过变长

    为短化单为双。杨兄你祖上杨再兴是岳爷爷麾下的名将。你二位是忠义之后北方沦

    陷你二人流落江湖其后八拜为交义结金兰一起搬到牛家村来居住。是也不是?”

    郭杨二人听他将自己身世来历说得一清二楚更是惊讶无比只得点头称是。曲三道:

    “你二位的祖宗郭盛和杨再兴本来都是绿林好汉后来才归顺朝廷为大宋出力。劫盗不

    义之财你们的祖宗都干过了的。这两件金器到底收是不收?”杨铁心寻思:“若是不

    收定然得罪了他。”只得双手接过说道:“如此多谢了!”曲三霁然色喜提起包裹缚

    在背上说道:“回家去吧!”当下三人并肩出林。曲三道:“今晚大有所获得到了道君

    皇帝所画的两幅画又有他写的一张字。这家伙做皇帝不成翎毛丹青瘦金体的书法却

    委实是妙绝天下。”郭杨二人也不懂甚么叫作“翎毛丹青”与“瘦金体的书法”只唯唯而

    应。走了一会杨铁心道:“日间听那说话的先生言道我大宋半壁江山都送在这道君皇

    帝手里他画的画、写的字又是甚么好东西了?老兄何必甘冒大险巴巴的到皇宫去盗了

    出来?”曲三微笑道:“这个你就不懂了。”郭啸天道:“这道君皇帝既然画得一笔好画

    写得一手好字定是聪明得很的只可惜他不专心做皇帝。我小时候听爹爹说一个人不论

    学文学武只能专心做一件事倘若东也要抓西也要摸到头来定然一事无成。”曲三

    道:“资质寻常之人当然是这样可是天下尽有聪明绝顶之人文才武学书画琴棋算

    数韬略以至医卜星相奇门五行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只不过你们见不着罢了。”说着

    抬起头来望着天边一轮残月长叹一声。

    月光映照下郭杨二人见他眼角边忽然渗出了几点泪水。郭杨二人回到家中将两件金

    器深深埋入后院地下对自己妻室也不吐露半句。两人此后一如往日耕种打猎为生闲来

    习练兵器拳脚便只两人相对之时也决不提及此事。两人有时也仍去小酒店对饮几壶那

    跛子曲三仍是烫上酒来端来蚕豆、花生等下酒之物然后一跷一拐的走开坐在门边对

    着大江自管默默想他的心事那晚林中夜斗似乎从来就不曾有过。但郭杨二人瞧向他的眼

    色自不免带上了几分敬畏之意。秋尽冬来过一天冷似一天。这一日晚间刮了半夜北风

    便下起雪来。第二日下得更大银絮飞天琼瑶匝地四下里都白茫茫的。杨铁心跟浑家包

    氏说了今晚整治酒肴请义兄夫妇过来饮酒赏雪。吃过中饭后他提了两个大葫芦到村

    头酒店去沽酒到得店前却见一对板门关得紧紧地酒帘也收了起来。杨铁心打了几下

    门叫道:“曲三哥跟你沽三斤酒。”却不听得应声。隔了一会他又叫了几声屋内仍

    无应声走到窗边向内一张只见桌上灰尘积得厚厚地心想:“几天没到村头来原来曲

    三已有几天不在家了。可别出了事才好。”当下只得冲风冒雪到五里外的红梅村去买了

    酒就便又买了一只鸡回到家来把鸡杀了请浑家整治。他浑家包氏闺名惜弱便是

    红梅村私塾中教书先生的女儿嫁给杨铁心还不到两年。当晚包氏将一只鸡和着白菜、豆

    腐、粉丝放入一只大瓦罐中在炭火上熬着再切了一盘腊鱼腊肉。到得傍晚到隔壁去请

    郭啸天夫妇饮酒。

    郭啸天欣然过来。他浑家李氏却因有了身孕这几日只是呕酸吃了东西就吐便推辞

    不来。李氏的闺名单字一个萍字包惜弱和她有如姊妹一般两人在房中说了好一阵子话。

    包惜弱给她泡了一壶热茶这才回家来张罗却见丈夫和郭啸天把炭炉搬在桌上烫了酒

    两人早在吃喝了。郭啸天道:“弟妹我们不等你了。快来请坐。”郭杨二人交好又都是

    豪杰之士乡下人家更不讲究甚么男女避嫌的礼法。包惜弱微笑答应在炭炉中添了些炭

    拿一只酒杯来斟了酒坐在丈夫下见两人脸上都是气忿忿地笑问:“又有甚么事惹

    得哥儿俩生气了?”杨铁心道:“我们正在说临安朝廷中的混帐事。”郭啸天道:“昨儿我

    在众安桥头喜雨阁茶楼听人谈到韩胄这贼宰相的事。那人说得有头有尾想来不假。他说

    不论哪一个官员上书禀报公文上要是不注明‘并献某某物’的字样这贼宰相压根儿就不

    瞧他的文书。”杨铁心叹道:“有这样的皇帝就有这样的宰相;有这样的宰相就有这样

    的官吏。临安涌金门外的黄大哥跟我说有一日他正在山边砍柴忽然见到大批官兵拥着一

    群官儿们过来却是韩宰相带了百官到郊外游乐他自管砍柴也不理会。忽听得那韩胄叹

    道:‘这里竹篱茅舍真是绝妙的山野风光就可惜少了些鸡鸣犬吠之声!’他话刚说完不

    久忽然草丛里汪汪汪的叫了起来。”包惜弱笑道:“这狗儿倒会凑趣!”杨铁心道:“是

    啊真会凑趣。那狗子叫了一会从草里钻将出来你道是甚么狗子?却原来是咱们临安府

    的堂堂府尹赵大人。”包惜弱笑弯了腰直叫:“啊哟!”郭啸天道:“赵大人这一扮狗

    叫指日就要高升。”杨铁心道:“这个自然。”

    三人喝了一会酒只见门外雪下得更大了。热酒下肚三人身上都觉得暖烘烘的忽听

    得东边大路上传来一阵踏雪之声脚步起落极快三人转头望去却见是个道士。那道士头

    戴斗笠身披蓑衣全身罩满了白雪背上斜插一柄长剑剑把上黄色丝条在风中左右飞

    扬风雪满天大步独行实在气概非凡。郭啸天道:“这道士身上很有功夫看来也是条

    好汉。只没个名堂不好请教。”杨铁心道:“不错咱们请他进来喝几杯交交这个朋

    友。”两人都生性好客当即离座出门却见那道人走得好快晃眼之间已在十余丈外却

    也不是足奔跑如此轻功实所罕见。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感惊异。杨铁心扬声大叫:

    “道长请留步!”喊声甫歇那道人倏地回身点了点头。杨铁心道:“天冻大雪道长

    何不过来饮几杯解解寒气?”那道人冷笑一声健步如飞顷刻间来到门外脸上满是鄙夷

    不屑之色冷然道:“叫我留步是何居心?爽爽快快说出来罢!”杨铁心心想我们好意请

    你喝酒你这道人却恁地无礼当下扬头不睬。郭啸天抱拳道:“我们兄弟正自烤火饮酒

    见道长冒寒独行斗胆相邀冲撞莫怪。”那道人双眼一翻朗声道:“好好好喝酒就喝

    酒!”大踏步进来。

    杨铁心更是气恼伸手一把抓住他左腕往外一带喝道:“还没请教道长法号。”斗

    然间忽觉那道人的手滑如游鱼竟从自己手掌中溜出知道不妙正待退开突然手腕上一

    紧已被那道人反手抓住霎时之间便似被一个铁圈牢牢箍住又疼又热急忙运劲抵

    御哪知整条右臂已然酸麻无力腕上奇痛彻骨。郭啸天见义弟忽然满脸胀得通红知他吃

    亏心想本是好意结交倘若贸然动手反得罪了江湖好汉忙抢过去道:“道长请这边

    坐!”那道人又是冷笑两声放脱了杨铁心的手腕走到堂上大模大样的居中而坐说

    道:“你们两个明明是山东大汉却躲在这里假扮临安乡农只可惜满口山东话却改不了。

    庄稼汉又怎会功夫?”

    杨铁心又窘又怒走进内室在抽屉里取了一柄匕放在怀里这才回到内堂上筛

    了三杯酒自己干了一杯默然不语。那道人望着门外大雪既不饮酒也不说话只是微

    微冷笑。郭啸天见他满脸敌意知他定是疑心酒中作了手脚取过道人面前酒杯将杯中酒

    一口干了说道:“酒冷得快给道长换一杯热的。”说着又斟了一杯那道人接过一口喝

    了说道:“酒里就是有蒙*汗*药也迷我不倒。”杨铁心更是焦躁作道:“我们好意请

    你饮酒难道起心害你?你这道人说话不三不四快请出去吧。我们的酒不会酸了菜又不

    会臭了没人吃。”那道人“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取过酒壶自斟自酌连干三杯忽地

    解下蓑衣斗笠抛在地下。杨郭两人细看时只见他三十余岁年纪双眉斜飞脸色红润

    方面大耳目光炯炯照人。他跟着解下背上革囊往桌上一倒咚的一声杨郭二人都跳起

    身来。原来革囊中滚出来的竟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包惜弱惊叫:“哎唷!”逃进了内堂。杨铁心伸手去摸怀中匕那道人将革囊又是一

    抖跌出两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一个是心一个是肝看来不像是猪心猪肝只怕便是人

    心人肝。杨铁心喝道:“好贼道!”匕出怀疾向那道人胸口刺去。道人冷笑道:“鹰爪

    子动手了吗?”左手掌缘在他手腕上一击。杨铁心腕上一阵酸麻五指登时无力匕已

    被他夹手夺去。郭啸天在旁看得大惊心想义弟是名将之后家传的武艺平日较量武功

    自己尚稍逊他一筹这道人却竟视他有如无物刚才这一手显然是江湖上相传的“空手夺白

    刃”绝技这功夫只曾听闻可从来没见过当下惟恐义弟受伤俯身举起板凳只待道人

    匕刺来就举凳去挡。谁知那道人并不理会拿起匕一阵乱剁把人心人肝切成碎块

    跟着一声长啸声震屋瓦提起右手一掌劈将下来腾的一声桌上酒杯菜盆都震得跳了

    起来看那人头时已被他手掌击得头骨碎裂连桌子中间也裂开一条大缝。两人正自惊疑

    不定那道人喝道:“无耻鼠辈道爷今日大开杀戒了!”杨铁心怒极哪里还忍耐得住

    抄起靠在屋角里的铁枪抢到门外雪地里叫道:“来来来教你知通杨家枪法的厉害。”

    那道人微微冷笑说道:“凭你这为虎作伥的公门鼠辈也配使杨家枪!”纵身出门。郭啸天

    见情势不妙奔回家去提了双戟只见那道人也不拔剑站在当地袍袖在朔风里猎猎作

    响。杨铁心喝道:“拔剑吧!”那道人道:“你两个鼠辈一齐上来道爷也只是空手对

    付。”杨铁心使个旗鼓一招“毒龙出洞”枪上红缨抖动卷起碗大枪花往道人心口直

    搠过去。那道人一怔赞道:“好!”身随枪走避向左侧左掌翻转径自来抓枪头。杨

    铁心在这杆枪上曾苦下幼功深得祖传技艺。要知杨家枪非间小可当年杨再兴凭一杆铁

    枪率领三百宋兵在小商桥大战金兵四万奋力杀死敌兵二千余名刺杀万户长撒八孛堇、

    千户长、百户长一百余人其时金兵箭来如画他身上每中一只敌箭随手折断箭干再战

    最后马陷泥中这才力战殉国。金兵焚烧他的尸身竟烧出铁箭头二升有余。这一仗杀得金

    兵又敬又怕杨家枪法威震中原。杨铁心虽然不及先祖威勇却也已颇得枪法心传只见他

    攒、刺、打、挑、拦、搠、架、闭枪尖银光闪闪枪缨红光点点好一路枪法!杨铁心把

    那枪使了招数灵动变幻巧妙。但那道人身随枪走趋避进退却哪里刺得着他半分?

    七十二路杨家枪法堪堪使完杨铁心不禁焦躁倒提铁枪回身便走那道人果然足追

    来。杨铁心大喝一声双手抓住枪柄斗然间拧腰纵臂回身出枪直刺道人面门这一枪

    刚猛狠疾正是杨家枪法中临阵破敌、屡杀大将的一招“回马枪”。当年杨再兴在降宋之前

    与岳飞对敌曾以这一招刺杀岳飞之弟岳翻端的厉害无比。那道人见一瞬间枪尖已到面

    门叫声:“好枪法!”双掌合拢拍的一声已把枪尖挟在双掌之间。杨铁心猛力挺枪往

    前疾送竟是纹丝不动不由得大惊奋起平生之力往里夺回枪尖却如已铸在一座铁山之

    中哪里更拉得回来?他胀红了脸连夺三下枪尖始终脱不出对方双掌的挟持。那道人哈哈

    大笑右掌忽然提起快如闪电般在枪身中间一击格的一声杨铁心只觉虎口剧痛急忙

    撒手铁枪已摔在雪地之中。那道人笑道:“你使的果然是杨家枪法得罪了。请教贵

    姓。”杨铁心惊魂未定随口答道:“在下姓杨草字铁心。”道人道:“杨再兴杨将军是

    阁下祖上吗?”杨铁心道:“那是先曾祖。”那道人肃然起敬抱拳道:“适才误以为两人

    乃是歹人多有得罪却原来竟是忠良之后实是失敬请教这位高姓。”郭啸天道:“在

    下姓郭贱字啸天。”杨铁心道:“他是我的义兄是梁山泊好汉赛仁贵郭盛头领的后

    人。”那道人道:“贫道可真鲁莽了这里谢道。”说着又施了一礼。郭啸天与杨铁心一齐

    还礼说道:“好说好说请道长入内再饮三杯。”杨铁心一面说一面拾起铁枪。道人

    笑道:“好!正要与两位喝个痛快!”

    包惜弱挂念丈夫与人争斗提心吊胆的站在门口观看见三人释兵言欢心中大慰忙

    入内整治杯盘。三人坐定郭杨二人请教道人法号。道人道:“贫道姓丘名处机……”杨铁

    心叫了一声:“啊也!”跳起身来。郭啸天也吃了一惊叫道:“遮莫不是长春子吗?”丘

    处机笑道:“这是道侣相赠的贱号贫道愧不敢当。”郭啸天道:“原来是全真派大侠长春

    子真是有幸相见。”两人扑地便拜。

    丘处机急忙扶起笑道:“今日我手刃了一个奸人官府追得很紧两位忽然相招饮

    酒这里是帝王之都两位又不似是寻常乡民是以起了疑心。”郭啸天道:“我这兄弟性

    子急躁进门时试了道长一手那是更惹道长起疑了。”丘处机道:“常人手上哪有如此劲

    力?我只道两位必是官府的鹰犬乔装改扮在此等候要捉拿贫道。适才言语无礼实是

    鲁莽得紧。”杨铁心笑道:“不知不怪。”三人哈哈大笑。三人喝了几杯酒。丘处机指着地

    下碎裂的人头说道:“这人名叫王道乾是个大大的汉奸。去年皇帝派他去向金主庆贺生

    辰他竟与金人勾结图谋侵犯江南。贫道追了他十多天才把他干了。”杨郭二人久闻江

    湖上言道长春子丘处机武功卓绝为人侠义这时见他一片热肠为国除奸更是敬仰。

    两人乘机向他讨教些功夫丘处机详为点拨。杨家枪法虽是兵家绝技用于战场上冲锋陷

    阵固是所向无敌当者披靡但以之与武学高手对敌毕竟颇为不足。丘处机内外兼修

    武功虽然尚未登峰造极却也已臻甚高境界杨铁心又如何能与他拆上数十招之多?却是丘

    处机见他出手不凡心中暗暗称奇有意引得他把七十二路枪法使完以便确知他是否杨家

    嫡传要是真的对敌数招之间就已把他铁枪震飞了;当下说明这路枪法的招数本意用于马

    上若是步战须当更求变化不可拘泥成法。杨郭二人听得不住点头称是。杨家枪是传子

    不传女的绝艺丘处机所知虽博却也不明枪法中的精奥当下也向杨铁心请教了几招。三

    人酒酣耳热言谈甚是投机。杨铁心道:“我们兄弟两人得遇道长真是平生幸事。道长可

    能在舍下多盘桓几日吗?”丘处机正待答话忽然脸色一变说道:“有人来找我了。不管

    遇上甚么事你们无论如何不可出来知道吗?”郭杨二人点头答应。丘处机俯身拾起人

    头开门出外飞身上树躲在枝叶之间。郭杨二人见他举动奇特茫然不解。这时万籁无

    声只听得门外朔风虎虎过了一阵西面传来隐隐的马蹄之声杨铁心道:“道长的耳朵

    好灵。”又想:“这位道长的武功果然是高得很了但若与那跛子曲三相比却不知是谁高

    谁下?”又过一会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风雪中十余骑急奔而来乘客都是黑衣黑帽直

    冲到门前。

    当先一人突然勒马叫道:“足迹到此为止。刚才有人在这里动过手。”后面数人翻身

    下马察看雪地上的足迹。为那人叫道:“进屋去搜!”便有两人下马来拍杨家大门。

    突然间树上掷下一物砰的一声正打在那人头上。这一掷劲力奇大那人竟被此物撞得脑

    浆迸裂而死。众人一阵大哗几个人围住了大树。一人拾起掷下之物惊叫:“王大人的

    头!”为的那人抽出长刀大声吆喝十余人把大树团团围住。他又是一声口令五个人

    弯弓搭箭五枝羽箭齐向丘处机射去。杨铁心提起铁枪要出屋助战郭啸天一把拉住低声

    道:“道长叫咱们别出去。要是他寡不敌众咱们再出手不迟。”话声甫毕只见树上一枝

    羽箭飞将下来却是丘处机闪开四箭接住了最后一箭以甩手箭手法投掷下来只听得

    “啊”的一声一名黑衣人中箭落马滚入了草丛之中。

    丘处机拔剑跃下剑光起处两名黑衣人已然中剑。为的黑衣人叫道:“好贼道原

    来是你!”刷刷刷三枝短弩随手打出长刀劈风勒马冲来。丘处机剑光连闪又是两人中

    剑落马。杨铁心只看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心想自己也练得十年武艺。但这位道爷出剑如此

    快法别说抵挡连瞧也没能瞧清楚刚才如不是他手下容情自己早就死于非命了。但见

    丘处机来去如风正和骑马使刀那人相斗那使刀的也甚了得一柄刀遮架砍劈甚为威

    猛。再斗一阵郭杨两人已看出丘处机存心与他缠斗捉空儿或出掌击、或以剑刺杀伤对

    方一人用意似要把全部来敌一鼓歼灭生怕伤了为头之人余党一哄而散那就不易追杀

    了。只过半顿饭时间来敌已只剩下六七名。那使刀的知道不敌一声呼哨双腿一夹拨

    转马头就逃。丘处机左掌前探已拉住他的马尾手上一用劲身子倏地飞起还未跃上马

    背一剑已从他后心插进前胸穿出。丘处机抛下敌尸勒缰控马四下兜截赶杀只见铁

    蹄翻飞剑光闪烁惊呼骇叫声中一个个尸倒下鲜血把白雪皑皑的大地片片染红。丘

    处机提剑四顾惟见一匹匹空马四散狂奔再无一名敌人剩下他哈哈大笑向郭杨二人招

    手道:“杀得痛快吗?”郭杨二人开门出来神色间惊魂未定。郭啸天道:“道长那是些

    甚么人?”丘处机道:“你在他们身上搜搜。”郭啸天往那持刀人身上抄摸掏出一件公文

    来抽出来看时却是那装狗叫的临安府赵知府所的密令内称大金国使者在临安府坐索

    杀害王道乾的凶手着令捕快会同大金国人员克日拿捕凶手归案。郭啸天正自看得愤怒

    那边杨铁心也叫了起来手里拿着几块从尸身上检出来的腰牌上面刻着金国文字却原来

    这批黑衣人中有好几人竟是金兵。郭啸天道:“敌兵到咱们国境内任意逮人杀人我大宋

    官府竟要听他们使者的号令那还成甚么世界?”杨铁心叹道:“大宋皇帝既向金国称臣

    我文武百官还不都成了金人的奴才吗?”丘处机恨恨的道:“出家人本应慈悲为怀可是一

    见了害民奸贼、敌国仇寇贫道竟是不能手下留情。”郭杨二人齐声道:“杀得好杀得

    好!”

    小村中居民本少天寒大雪更是无人外出就算有人瞧见也早逃回家去闭户不出

    谁敢过来察看询问?杨铁心取出锄头铁锹三人把十余具尸埋入一个大坑之中。包惜弱拿

    了扫帚扫除雪上血迹扫了一会突觉血腥之气直冲胸臆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呀的一声

    坐倒在雪地之中。杨铁心吃了一惊忙抢过扶起连声问道:“怎么?”包惜弱闭目不答。

    杨铁心见她脸如白纸手足冰冷心里十分惊惶。丘处机过来拿住包惜弱右手手腕一搭脉

    搏大声笑道:“恭喜恭喜!”杨铁心愕然道:“甚么?”这时包惜弱“嘤”了一声醒

    了过来见三个男人站在周身不禁害羞忙回进屋内。丘处机微笑道:“尊夫人有喜

    啦!”杨铁心喜道:“当真?”丘处机笑道:“贫道平生所学稍足自慰的只有三件。第一

    是医道炼丹不成于药石倒因此所知不少。第二是做几歪诗第三才是这几手三脚猫的

    武艺。”郭啸天道:“道长这般惊人的武功若是三脚猫我兄弟俩只好说是独脚老鼠了!”

    三人一面说笑一面掩埋尸。掩埋完毕后入屋重整杯盘。丘处机今日一举杀了不少金人

    大畅心怀意兴甚豪。杨铁心想到妻子有了身孕笑吟吟的合不拢口来心想:“这位道长

    会做诗那是文武双全了。”说道:“郭大嫂也怀了孩子就烦道长给取两个名字好吗?”

    丘处机微一沉吟说道:“郭大哥的孩子就叫郭靖杨二哥的孩子叫作杨康不论男女都

    可用这两个名字。”郭啸天道:“好道长的意思是叫他们不忘靖康之耻要记得二帝被虏

    之辱。”

    丘处机道:“正是!”伸手入怀摸出两柄短剑来放在桌上。这对剑长短形状完全相

    同都是绿皮鞘、金吞口、乌木的剑柄。他拿起杨铁心的那柄匕在一把短剑的剑柄上刻

    了“郭靖”两字在另一把短剑上刻了“杨康”两字。郭杨二人见他运剑如飞比常人写字

    还要迅刚刚明白他的意思丘处机已刻完了字笑道:“客中没带甚么东西这对短

    剑就留给两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吧。”郭杨两人谢了接过抽剑出鞘只觉冷气森森剑刃

    锋利之极。丘处机道:“这对短剑是我无意之中得来的虽然锋锐但剑刃短了贫道不合

    使将来孩子们倒可用来杀敌防身。十年之后贫道如尚苟活人世必当再来传授孩子们

    几手功夫如何?”郭杨二人大喜连声称谢。丘处机道:“金人窃据北方对百姓暴虐之

    极其势必不可久。两位好自为之吧。”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开门走出。郭杨二人待要相

    留却见他迈步如飞在雪地里早已去得远了。

    郭啸天叹道:“高人侠士总是这样来去飘忽咱们今日虽有幸会见想多讨教一点却

    是无缘。”杨铁心笑道:“大哥道长今日杀得好痛快也给咱们出了一口闷气。”拿着短

    剑拔出鞘来摩挲剑刃忽道:“大哥我有个傻主意你瞧成不成?”郭啸天道:“怎

    么?”杨铁心道:“要是咱们的孩子都是男儿那么让他们结为兄弟倘若都是女儿就结

    为姊妹……”郭啸天抢着道:“若是一男一女那就结为夫妻。”两人双手一握哈哈大

    笑。包惜弱从内堂出来笑问:“甚么事乐成这个样子?”杨铁心把刚才的话说了。包惜弱

    脸上一红心中也甚乐意。杨铁心道:“咱们先把这对短剑掉换了再说就算是文定之礼。

    如是兄弟姊妹咱们再换回来。要是小夫妻么……”郭啸天笑道:“那么对不起得很两柄

    剑都到了做哥哥的家里啦!”包惜弱笑道:“说不定都到做兄弟的家里呢。”当下郭杨二人

    换过了短剑。其时指腹为婚事属寻常两个孩子未出娘胎双方父母往往已代他们定下了

    终身大事。郭啸天当下拿了短剑喜孜孜的回家去告知妻子。李萍听了也是喜欢。杨铁心把

    玩短剑自斟自饮不觉大醉。包惜弱将丈夫扶上了床收拾杯盘见天色已晚到后院去

    收鸡入笼待要去关后门只见雪地里点点血迹横过后门。她吃了一惊心想:“原来这

    里还有血迹没打扫干净要是给官府公差见到岂不是天大一桩祸事?”忙拿了扫帚出门

    扫雪。那血迹直通到屋后林中雪地上留着有人爬动的痕迹包惜弱愈加起疑跟着血迹走

    进松林转到一座古坟之后只见地下有黑黝黝的一团物事。

    包惜弱走进一看赫然是具尸身穿黑衣就是刚才来捉拿丘处机的人众之一想是

    他受伤之后一时未死爬到了这里。她正待回去叫醒丈夫出来掩埋忽然转念:“别鬼使

    神差的偏偏有人这时过来撞见。”鼓起勇气过去拉那尸想拉入草丛之中藏起再去

    叫丈夫。不料她伸手一拉那尸忽然扭动跟着一声呻吟。

    包惜弱这一下吓得魂飞天外只道是僵尸作怪转身要逃可是双脚就如钉在地上一

    般再也动弹不得。隔了半晌那尸并不再动她拿扫帚去轻轻碰触一下那尸又呻吟

    了一下声音甚是微弱她才知此人未死。定睛看时见他背后肩头中了一枝狼牙利箭深

    入肉里箭枝上染满了血污。天空雪花兀自不断飘下那人全身已罩上了薄薄一层白雪只

    须过得半夜便冻也冻死了。

    她自幼便心地仁慈只要见到受了伤的麻雀、田鸡、甚至虫豸蚂蚁之类必定带回家来

    妥为喂养直到伤愈再放回田野若是医治不好就会整天不乐这脾气大了仍旧不改

    以致屋子里养满了诸般虫蚁、小禽小兽。她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村学究按着她性子给她取

    个名字叫作惜弱。红梅村包家老公鸡老母鸡特多原来包惜弱饲养鸡雏之后决不肯宰杀

    一只父母要吃只有到市上另买是以家里每只小鸡都是得享天年寿终正寝。她嫁到杨

    家以后杨铁心对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十分怜爱事事顺着她的性子杨家的后院里自然也

    是小鸟小兽的天下了。后来杨家的小鸡小鸭也慢慢变成了大鸡大鸭只是她嫁来未久家中

    尚未出现老鸡老鸭但大势所趋日后自必如此。

    这时她见这人奄奄一息的伏在雪地之中慈心登生明知此人并非好人但眼睁睁的见

    他痛死冻死心下无论如何不忍。她微一沉吟急奔回屋要叫醒丈夫商量无奈杨铁心大

    醉沉睡推他只是不动。

    包惜弱心想还是救了那人再说当下捡出丈夫的止血散金创药拿了小刀碎布在灶

    上提了半壶热酒又奔到坟后。那人仍是伏着不动。包惜弱扶他起来把半壶热酒给他慢慢

    灌入嘴里。她自幼医治小鸟小兽惯了的对医伤倒也有点儿门道见这一箭射得极深一拔

    出来只怕当时就要喷血毙命但如不把箭拔出终不可治于是咬紧牙关用锋利小刀割开

    箭旁肌肉拿住箭杆奋力向外一提。那人惨叫一声晕死了过去创口鲜血直喷只射得

    包惜弱胸前衣襟上全是血点那枝箭终于拔了出来。

    包惜弱心中突突乱跳忙拿止血散按在创口用布条紧紧扎住。过了一阵那人悠悠醒

    来可是疲弱无力连哼都哼不出声。包惜弱吓得手酸足软实在扶不动这个大男人灵机

    一动回家拿了块门板把那人拉到板上然后在雪地上拖动门板就像一辆雪车般将他拖

    回家中将他安置在柴房之中。她忙了半日这时心神方定换下污衣洗净手脸从瓦罐

    中倒出一碗适才没喝完的鸡汤一手拿了烛台再到柴房去瞧那汉子。见那人呼吸细微并

    未断气。包惜弱心中甚慰把鸡汤喂他。那人喝了半碗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包惜弱吃了一惊举起烛台一瞧烛光下只见这人眉清目秀鼻梁高耸竟是个相貌俊

    美的青年男子。她脸上一热左手微颤晃动了烛台几滴烛油滴在那人脸上。那人睁开眼

    来蓦见一张芙蓉秀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怜惜又是羞涩当前光景宛

    在梦中不禁看得呆了。包惜弱低声道:“好些了吗?把这碗汤喝了吧。”那人伸手要接

    但手上无力险些把汤全倒在身上。包惜弱抢住汤碗这时救人要紧只得喂着他一口一口

    的喝了。那人喝了鸡汤后眼中渐渐现出光彩凝望着她显是不胜感激。包惜弱倒给他瞧

    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拿了几捆稻草给他盖上持烛回房。这一晚再也睡不安稳连做了几个

    噩梦忽见丈夫一枪把柴房中那人刺死又见那人提刀杀了丈夫却来追逐自己四面都是

    深渊无处可以逃避几次都从梦中惊醒吓得身上都是冷汗。待得天明起身丈夫早已下

    床只见他拿着铁枪正用磨刀石磨砺枪头包惜弱想起夜来梦境吓了一跳忙走去柴

    房推开门来一惊更甚原来里面只剩乱草一堆那人已不知去向。她奔到后院只见后

    门虚掩雪地里赫然是一行有人连滚带爬向西而去的痕迹。她望着那痕迹不觉怔怔的出了

    神。过了良久一阵寒风扑面吹来忽觉腰酸骨软十分困倦。回到前堂杨铁心已烧好了

    白粥放在桌上笑道:“你瞧我烧的粥还不错吧?”包惜弱知道丈夫因自己怀了身孕

    是以特别体惜一笑而坐端起粥碗吃了起来。她想若把昨晚之事告知丈夫他嫉恶如仇

    定会赶去将那人刺死岂不是救人没救彻?当下绝口不提。忽忽腊尽春回转眼间过了数

    月包惜弱腰围渐粗愈来愈感慵困于那晚救人之事也渐渐淡忘了。这日杨氏夫妇吃过晚

    饭包惜弱在灯下给丈夫缝套新衫裤。杨铁心打好了两双草鞋把草鞋挂到墙上记起日间

    耕田坏了犁头对包惜弱道:“犁头损啦明儿叫东村的张木儿加一斤半铁打一打。”包

    惜弱道:“好!”杨铁心瞧着妻子说道:“我衣衫够穿啦!你身子弱又有了孩子好好

    儿多歇歇别再给我做衣裳。”包惜弱转过头来一笑却不停针。杨铁心走过去轻轻拿起

    她的针线。包惜弱这才伸了个懒腰熄灯上床。睡到午夜包惜弱蒙眬间忽听丈夫斗然坐起

    身来一惊而醒只听得远处隐隐有马蹄之声听声音是从西面东来过得一阵东边也传

    来了马蹄声接着北面南面都有了蹄声。包惜弱坐起身来道:“怎么四面都有了马?”杨

    铁心匆匆下床穿衣片刻之间四面蹄声越来越近村中犬儿都吠叫起来。杨铁心道:“咱

    们给围住啦!”包惜弱惊道:“干甚么呀?”杨铁心道:“不知道。”把丘处机所赠的短剑

    递给妻子道:“你拿着防身!”从墙上摘下一杆铁枪握在手里。这时东南西北人声马

    嘶已乱成一片杨铁心推开窗子外望只见大队兵马已把村子团团围住众兵丁手里高举

    火把七八名武将骑在马上往来奔驰。

    只听得众兵丁齐声叫喊:“捉拿反贼莫让反贼逃了!”杨铁心寻思:“是来捉拿曲三

    吗?这几日却不见他在村里幸好他不在否则的话他的武功再强也敌不过这许多兵

    马。”忽听一名武将高声叫道:“郭啸天、杨铁心两名反贼快快出来受缚纳命。”杨铁心

    大吃一惊包惜弱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杨铁心低声道:“官家不知为了何事竟来诬害良

    民。跟官府是辩不清楚的。咱们只好逃命。你别慌凭我这杆枪定能保你冲出重围。”他

    一身武艺又是在江湖上闯荡过的这时临危不乱挂上箭袋握住妻子右手。

    包惜弱道:“我来收拾东西。”杨铁心道:“还收拾甚么?统通不要了。”包惜弱心中

    一酸垂下泪来颤声道:“我们这家呢?”杨铁心道:“咱们只要留得性命我和你自可

    在别地重整家园。”包惜弱道:“这些小鸡小猫呢?”杨铁心叹道:“傻孩子还顾得到它

    们吗?”顿了一顿安慰她道:“官兵又怎会跟你的小鸡小猫儿为难。”

    一言方毕窗外火光闪耀众兵已点燃了两间草房又有两名兵丁高举火把来烧杨家屋

    檐口中大叫:“郭啸天、杨铁心两个反贼再不出来。便把牛家村烧成了白地。”杨铁心怒

    气填膺开门走出大声喝道:“我就是杨铁心!你们干甚么?”两名兵丁吓了一跳丢下

    火把转身退开。火光中一名武官拍马走近叫道:“好你是杨铁心跟我见官去。拿下

    了!”四五名兵丁一拥而上。杨铁心倒转枪来一招“白虹经天”把三名兵丁扫倒在地

    又是一招“春雷震怒”枪柄挑起一兵掼入了人堆喝道:“要拿人先得说说我又犯了

    甚么罪。”那武官骂道:“大胆反贼竟敢拒捕!”他口中叫骂但也畏惧对方武勇小敢

    逼近。他身后另一名武官叫道:“好好跟老爷过堂去免得加重罪名。有公文在此。”杨铁

    心道:“拿来我看!”那武官道:“还有一名郭犯呢?”郭啸天从窗口探出半身弯弓搭

    箭喝道:“郭啸天在这里。”箭头对准了他。那武官心头毛只觉背脊上一阵阵的凉

    气叫道:“你把箭放下我读公文给你们听。”郭啸天厉声道:“快读!”把弓扯得更满

    了。那武官无奈拿起公文大声读道:“临安府牛家村村民郭啸天、杨铁心二犯勾结巨

    寇图谋不轨着即拿问严审法办。”郭啸天道:“甚么衙门的公文?”那武官道:“是

    韩相爷的手谕。”郭杨二人都是一惊均想:“甚么事这样厉害竟要韩*胄亲下手谕?难

    道丘道长杀死官差的事了?”郭啸天道:“谁的告?有甚么凭据?”那武官道:“我们

    只管拿人你们到府堂上自己分辩去。”杨铁心叫道:“韩丞相专害无辜好人谁不知道?

    我们可不上这个当。”领队的武官叫道:“抗命拒捕罪加一等。”杨铁心转头对妻子道:

    “你快多穿件衣服我夺他的马给你。待我先射倒将官兵卒自然乱了。”弦声响处箭

    流星正中那武官右肩。那武官啊哟一声撞下马来众兵丁齐声喊另一名武官叫道:

    “拿反贼啊!”众兵丁纷纷冲来。郭杨二人箭如连珠转瞬间射倒六七名兵丁但官兵势

    众在武官督率下冲到两家门前。

    杨铁心大喝一声疾冲出门铁枪起处官兵惊呼倒退。他纵到一个骑白马的武官身

    旁挺枪刺去那武官举枪挡架。岂知杨家枪法变化灵动他枪杆下沉那武官腿上早着。

    杨铁心举枪挑起那武官一个筋斗倒翻下马。

    杨铁心枪杆在地下一撑飞身跃上马背双腿一夹那马一声长嘶于火光中向屋门奔

    去。杨铁心挺枪刺倒门边一名兵丁俯身伸臂把包惜弱抱上马背高声叫道:“大哥跟

    着我来!”郭啸天舞动双戟保护着妻子李萍从人丛中冲杀出来。官兵见二人势凶拦阻

    不住纷纷放箭。杨铁心纵马奔到李萍身旁叫道:“大嫂快上马!”说着一跃下马。李

    萍急道:“使不得。”杨铁心哪里理她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放上马背。义兄弟两人跟在马

    后且战且走落荒而逃。走不多时突然前面喊声大作又是一彪军马冲杀过来。郭杨二

    人暗暗叫苦待要觅路奔逃前面羽箭嗖嗖射来。包惜弱叫了一声:“啊哟!”坐骑中箭跪

    地把马背上两个女子都抛下马来。杨铁心道:“大哥你护着她们我再去抢马!”说着

    提枪往人丛中冲杀过去。十余名官兵排成一列手挺长矛对准了杨铁心齐声呐喊。

    郭啸天眼见官兵势大心想:“凭我兄弟二人逃命不难但前后有敌妻子是无论如

    何救不出了。我们又没犯法与其白白在这里送命不如上临安府分辩去。上次丘处机道长

    杀了官兵和金兵可没放走了一个死无对证谅官府也不能定我们的罪。再说那些官

    差、金兵又不是我们兄弟杀的。”当下纵声叫道:“兄弟别杀了咱们就跟他们去!”杨

    铁心一呆拖枪回来。带队的军官下令停箭命兵士四下围住叫道:“抛下兵器弓箭饶

    你们不死。”杨铁心道:“大哥别中了他们的奸计。”郭啸天摇摇头把双戟往地下一

    抛。杨铁心见爱妻吓得花容失色心下不忍叹了一口气也把铁枪和弓箭掷在地下。郭杨

    二人的兵器刚一离手十余枝长矛的矛头立刻刺到了四人的身旁。八名士兵走将过来两个

    服侍一个将四人反手缚住。杨铁心嘿嘿冷笑昂头不理。带队的军官举起马鞭刷的一

    鞭击在杨铁心脸上骂道:“大胆反贼当真不怕死吗?”这一鞭只打得他自额至颈长

    长一条血痕。杨铁心怒道:“好你叫甚么名字?”那军官怒气更炽鞭子如雨而下叫

    道:“老爷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段名天德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天德。记住了吗?你到阎

    王老子那里去告状吧。”杨铁心毫不退避圆睁双眼凝视着他。段天德喝道:“老爷额头

    有刀疤脸上有青记都记住了!”说着又是一鞭。

    包惜弱见丈夫如此受苦哭叫:“他是好人又没做坏事。你……你干吗要这样打人

    呀?你……你怎么不讲道理?”杨铁心一口唾沫呸的一声正吐在段天德脸上。段天德大

    怒拔出腰刀叫道:“先毙了你这反贼!”举刀搂头砍将下来。杨铁心向旁闪过身旁两

    名士兵长矛前挺抵住他的两胁。段天德又是一刀杨铁心无处可避只得向后急缩。那段

    天德倒也有几分武功一刀不中随即向前一送他使的是柄锯齿刀这一下便在杨铁心左

    肩上锯了一道口子接着第二刀又劈将下来。郭啸天见义弟性命危殆忽地纵起飞脚往段

    天德面门踢去。段天德吃了一惊收刀招架。郭啸天虽然双手被缚腿上功夫仍是了得身

    子未落左足收转右足飞出正踢在段天德腰里。段天德剧痛之下怒不可遏叫道:

    “乱枪戳死了!上头吩咐了的反贼若是拒捕格杀勿论。”众兵举矛齐刺。郭啸天接连踢

    倒两兵终是双手被缚转动不灵身子闪让长矛段天德自后赶上手起刀落把他一只

    右膀斜斜砍了下来。杨铁心正自力挣双手急切无法脱缚突见义兄受伤倒地心中急痛之

    下不知从哪里忽然生出来一股巨力大喝一声绳索绷断挥拳打倒一名兵士抢过一柄

    长矛展开了杨家枪法这时候一夫拚命万夫莫当。长矛起处登时搠翻两名官兵。段天

    德见势头不好先自退开。杨铁心初时尚有顾忌不敢杀死官兵这时一切都豁出去了东

    挑西打。顷刻间又戳死数兵。众官兵见他凶猛心下都怯了一声喊四下逃散。杨铁心

    也不追赶扶起义兄只见他断臂处血流如泉涌全身已成了一个血人不禁垂下泪来。郭

    啸天咬紧牙关叫道:“兄弟别管我……快快走!”杨铁心道:“我去抢马拚死救你

    出去。”郭啸天道:“不……不……”晕了过去。杨铁心脱下衣服要给他裹伤但段天德

    这一刀将他连肩带胸的砍下创口占了半个身子竟是无法包扎。郭啸天悠悠醒来叫道:

    “兄弟你去救你弟妇与你嫂子我……我是……不成了……”说着气绝而死。

    杨铁心和他情逾骨肉见他惨死满腔悲愤脑海中一闪便想到了两人结义时的那句

    誓言:“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抬头四望自己妻子和郭大嫂在混乱中都已不知去向。他

    大声叫道:“大哥我去给你报仇!”挺矛向官兵队里冲去。官兵这时又已列成队伍段天

    德传下号令箭如飞蝗般射来。杨铁心浑不在意拨箭疾冲。一名武官手挥大刀当头猛

    砍杨铁心身子一矮突然钻到马腹之下。那武官一刀砍空正待回马后心已被一矛刺

    进。杨铁心掷开尸跳上马背舞动长矛。众官兵哪敢接战四下奔逃。他赶了一阵只

    见一名武官抱着一个女子骑在马上疾驰。杨铁心飞身下马。横矛杆打倒一名兵士在他手

    中抢过弓箭火光中看准那武官坐骑嗖的一箭射去正中马臀马腿前跪马上两人滚了

    下来。杨铁心再是一箭射死了武官抢将过去只见那女子在地下挣扎着坐起身来正是

    自己妻子。包惜弱乍见丈夫又惊又喜扑到了他怀里。杨铁心问道:“大嫂呢?”包惜弱

    道:“在前面给……给官兵捉去啦!”杨铁心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救她。”包惜弱

    惊道:“后面又有官兵追来啦!”杨铁心回过头来果见一队官兵手举火把赶来。杨铁心咬

    牙道:“大哥已死我无论如何要救大嫂出来保全郭家的骨血。要是天可怜见你我将来

    还有相见之日。”包惜弱紧紧搂住丈夫脖子死不放手哭道:“咱们永远不能分离你说

    过的咱们就是要死也死在一块!是吗?你说过的。”杨铁心心中一酸抱住妻子亲了

    亲硬起心肠拉脱她双手挺矛往前急追奔出数十步回头一望只见妻子哭倒在尘埃之

    中后面官兵已赶到她身旁。

    杨铁心伸袖子一抹脸上的泪水、汗水、血水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想救出李氏。为

    义兄保全后代赶了一阵又夺到了一匹马抓住一名官兵喝问得知李氏正在前面。他纵

    马疾驰忽听得道旁树林一个女人声音大叫大嚷急忙兜转马头冲入林中只见李氏双手

    已自脱缚正和两名兵士厮打。她是农家女子身子壮健虽然不会武艺但这时拚命蛮

    打自有一股刚勇那两名兵士又笑又骂一时却也奈何她不得。杨铁心更不打话冲上去

    一矛一个戳死了两兵把李氏扶上坐骑两人同乘回马再去找寻妻子。奔到与包氏分手

    的地方却已无人。此时天色微明他下马察看只见地下马蹄杂沓尚有人身拖曳的痕

    迹想是妻子又给官兵掳去了。杨铁心急跃上马双足在马腹上乱踢那马受痛腾身飞

    驰。赶得正急间忽然道旁号角声响冲出十余名黑衣武士。当先一人举起狼牙棒往他头顶

    猛砸下来。杨铁心举矛格开还了一矛。那人回棒横扫棒法奇特似非中原武术所使家

    数。杨铁心以前与郭啸天谈论武艺知道当年梁山泊好汉中有一位霹雳火秦明狼牙棒法天

    下无双但除他之外武林豪杰使这兵刃的向来极少因狼牙棒份量沉重若非有极大膂力

    不易运用自如。只有金兵将官却甚喜用以金人生长辽东苦寒之地身强力大兵器沉重

    则阵上多占便宜。当年金兵入寇以狼牙棒砸击大宋军民。众百姓气愤之余忽然说起笑话

    来。某甲道:“金兵有甚么可怕他们有一物咱们自有一物抵挡。”某乙道:“金兵有金

    兀术。”甲道:“咱们有韩少保。”乙道:“金兵有拐子马。”甲道:“咱们有麻札刀。”

    乙道:“金兵有狼牙棒。”甲道:“咱们有天灵盖。”那天灵盖是头顶的脑门金兵狼牙棒

    打来大宋百姓只好用天灵盖去抵挡笑谑之中实含无限悲愤。

    这时杨铁心和那使狼牙棒的斗了数合想起以前和郭啸天的谈论越来越是疑心瞧这

    人棒法招术明明是金兵将官怎地忽然在此现身?又斗数合枪招加快挺矛把那人刺于

    马下。余众大惊喊逃散。

    杨铁心转头去看骑在身后的李氏要瞧她在战斗之中有无受伤突然间树丛中射出一枝

    冷箭杨铁心不及闪避这一箭直透后心。李氏大惊叫道:“叔叔箭!箭!”杨铁心心

    中一凉:“不料我今日死在这里!但我死前先得把贼兵杀散好让大嫂逃生。”当下摇矛狂

    呼往人多处直冲过去但背上箭伤创痛眼前一团漆黑昏晕在马背之上。当时包惜弱被

    丈夫推开心中痛如刀割转眼间官兵追了上来待要闪躲早被几名士兵拥上一匹坐骑。

    一个武官举起火把向她脸上仔细打量了一会点点头说道:“瞧不出那两个蛮子倒有点

    本事伤了咱们不少兄弟。”另一名武官笑道:“现下总算大功告成这趟辛苦每人总有

    十几两银子赏赐罢。”那武官道:“哼只盼上头少克扣些。”转头对号手道:“收队

    罢!”那号兵举起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包惜弱吞声饮泣心中只是挂念丈夫不知他

    性命如何。这时天色已明路上渐有行人百姓见到官兵队伍都远远躲了开去。包惜弱起

    初担心官兵无礼哪知众武官居然言语举止之间颇为客气这才稍稍放心。

    行不数里忽然前面喊声大振十余名黑衣人手执兵刃从道旁冲杀出来当先一人喝

    道:“无耻官兵残害良民统通下马纳命。”带队的武官大怒喝道:“何方大胆匪徒

    在京畿之地作乱?快滚开些!”一众黑衣人更不打话冲入官兵队里双方混战起来。官兵

    虽然人多但黑衣人个个武艺精熟一时之间杀得不分胜负。

    包惜弱暗暗欢喜心想:“莫不是铁哥的朋友们得到讯息前来相救?”混战中一箭飞

    来正中包惜弱坐骑的后臀那马负痛纵蹄向北疾驰。包惜弱大惊双臂搂住马颈只怕

    掉下马来。只听后面蹄声急促一骑马追来。转眼间一匹黑马从身旁掠过马上乘客手持长

    索在空中转了几圈呼的一声长素飞出索上绳圈套住了包惜弱的坐骑两骑马并肩而

    驰。那人渐渐收短绳索两骑马奔跑也缓慢了下来再跑数十步那人呼哨一声他所乘黑

    马收脚站住。包惜弱的坐骑被黑马一带无法向前一声长嘶前足提起人立起来。

    包惜弱劳顿了大半夜又是惊恐又是伤心这时再也拉不住缰双手一松跌下马

    来晕了过去。昏睡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等到悠悠醒转只觉似是睡在柔软的床上又

    觉身上似盖了棉被很是温暖她睁开眼睛先入眼的是青花布帐的帐顶原来果是睡在

    床上。她侧头望时见床前桌上点着油灯似有个黑衣男子坐在床沿。那人听得她翻身忙

    站起身来轻轻揭开了帐子低声问道:“睡醒了吗?”包惜弱神智尚未全复只觉这人依

    稀似曾相识。那人伸手在她额头一摸轻声道:“烧得好烫手医生快来啦。”包惜弱迷迷

    糊糊的重又入睡。

    过了一会似觉有医生给她把脉诊视又有人喂她喝药。她只是昏睡梦中突然惊醒大

    叫:“铁哥铁哥!”随觉有人轻拍她肩膀低语抚慰。她再次醒来时已是白天忍不住出

    声呻吟。一个人走近前来揭开帐子。这时面面相对包惜弱看得分明不觉吃了一惊这

    人面目清秀嘴角含笑正是几个月前她在雪地里所救的那个垂死少年。包惜弱道:“这是

    甚么地方我当家的呢?”那少年摇摇手示意不可作声低声道:“外边官兵追捕很紧

    咱们现下是借住在一家乡农家里。小人斗胆谎称是娘子的丈夫娘子可别露了形迹。”包

    惜弱脸一红点了点头又问:“我当家的呢?”那人道:“娘子身子虚弱待大好之后

    小人再慢慢告知。”包惜弱大惊听他语气似乎丈夫已遭不测双手紧紧抓住被角颤声

    道:“他……他……怎么了?”那人只是不说道:“娘子这时心急也是无益身子要

    紧。”包惜弱道:“他……他可是死了?”那人满脸无可奈何之状点了点头道:“杨爷

    不幸给贼官兵害死了。”说着只是摇头叹息。包惜弱伤痛攻心晕了过去良久醒转放

    声大哭。

    那人细声安慰。包惜弱抽抽噎噎的道:“他……他怎么去世的?”那人道:“杨爷可是

    二十来岁年纪身长膀阔手使一柄长矛的吗?”包惜弱道:“正是。”那人道:“我今日

    一早见到他和官兵相斗杀了好几个人可惜……唉可惜一名武官偷偷绕到他身后一枪

    刺进了他背脊。”

    包惜弱夫妻情重又晕了过去这一日水米不进决意要绝食殉夫。那人也不相强整

    日只是斯斯文文的和她说话解闷。包惜弱到后来有些过意不去了问道:“相公高姓大名?

    怎会知道我有难而来打救?”那人道:“小人姓颜名烈昨天和几个朋友经过这里正遇

    到官兵逞凶害人。小人路见不平出手相救不料老天爷有眼所救的竟是我的大恩人也

    真是天缘巧合了。”包惜弱听到“天缘巧合”四字脸上一红转身向里不再理他心下

    琢磨忽然起了疑窦转身问道:“你和官兵本来是一路的?”颜烈道:“怎……怎么?”

    包惜弱道:“那日你不是和官兵同来捉拿那位道长、这才受伤的吗?”颜烈道:“那日也真

    是冤枉。小人从北边来要去临安府路过贵村哪知道无端端一箭射来中了肩背。如不

    是娘子大恩相救真是死得不明不白。到底他们要捉甚么道士呀?道士捉鬼官兵却捉道

    士真是一塌胡涂。”说着笑了起来。包惜弱道:“啊原来你是路过不是他们一伙。我

    还道你也是来捉那道长的那天还真不想救你呢。”当下便述说官兵怎样前来捉拿丘处机

    他又怎样杀散官兵。包惜弱说了一会却见他怔怔的瞧着自己脸上神色痴痴迷迷似乎心

    神不属当即住口。颜烈一惊陪笑道:“对不住。我在想咱们怎样逃出去可别再让官兵

    捉到。”包惜弱哭道:“我……我丈夫既已过世我还活着干甚么?你一个人走吧。”颜烈

    正色道:“娘子官人为贼兵所害含冤莫白你不设法为他报仇却只是一意寻死。官人

    生前是英雄豪杰之士他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能瞑目罢?”包惜弱道:“我一个弱女子

    又怎有报仇的能耐?”颜烈义愤于色昂然道:“娘子要报杀夫之仇这件事着落在小人身

    上。你可知道仇人是谁?”包惜弱想了一下说道:“统率官兵的将官名叫段天德他额头

    有个刀疤脸上有块青记。”颜烈道:“既有姓名又有记认他就是逃到了天涯海角也

    非报此仇不可。”他出房去端来一碗稀粥碗里有个剥开了的咸蛋说道:“你不爱惜身

    子怎么报仇呀?”包惜弱心想有理接过碗来慢慢吃了。次日早晨包惜弱整衣下床对

    镜梳好了头髻找到一块白布剪了朵白花插在鬓边替丈夫带孝但见镜中红颜如花夫

    妻俩却已人鬼殊途悲从中来又伏桌痛哭起来。颜烈从外面进来待她哭声稍停柔声

    道:“外面道上官兵都已退了咱们走吧。”包惜弱随他出屋。颜烈摸出一锭银子给了屋

    主把两匹马牵了过来。包惜弱所乘的马本来中了一箭这时颜烈已把箭创裹好。

    包惜弱道:“到哪里去呀?”颜烈使个眼色要她在人前不可多问扶她上马两人并

    辔向北。走出十余里包惜弱又问:“你带我到哪里去?”颜烈道:“咱们先找个隐僻的所

    在住下避一避风头。待官家追拿得松了小人再去找寻官人的尸好好替他安葬然后

    找到段天德那个奸贼杀了替官人报仇。”包惜弱性格柔和自己本少主意何况大难之

    余孤苦无依听他想得周到心中好生感激道:“颜相公我……我怎生报答你才

    好?”颜烈凛然道:“我性命是娘子所救小人这一生供娘子驱使就是粉身碎骨赴汤蹈

    火那也是应该的。”包惜弱道:“只盼尽快杀了那大坏人段天德给铁哥报了大仇我这

    就从他于地下。”想到这里又垂下泪来。两人行了一日晚上在长安镇上投店歇宿。颜烈

    自称夫妇二人要了一间房。包惜弱心中惴惴不安吃晚饭时一声不作暗自抚摸丘处机所

    赠的那柄短剑心中打定了主意:“要是他稍有无礼我就一剑自杀。”

    颜烈命店伴拿了两捆稻草入房等店伴出去闩上了房门把稻草铺在地下自己倒在

    稻草之中身上盖了一张毡毯对包惜弱道:“娘子请安睡吧!”说着闭上了眼。包惜弱的

    心怦怦乱跳想起故世的丈夫真是柔肠寸断呆呆的坐了大半个时辰长长叹了口气也

    不熄灭烛火手中紧握短剑和衣倒在床上。

    次日包惜弱起身时颜烈已收拾好马具命店伴安排了早点。包惜弱暗暗感激他是至诚

    君子防范之心登时消了大半。待用早点时见是一碟鸡炒干丝一碟火腿一碟腊肠一

    碟熏鱼另有一小锅清香扑鼻的香梗米粥。她出生于小康之家自归杨门以务农为生平

    日吃早饭只是几根咸菜半个咸蛋除了过年过节、喜庆宴会之外哪里吃过这样考究的饮

    食?食用之时心里颇不自安。

    待得吃完店伴送来一个包裹。这时颜烈已走出房去包惜弱问道:“这是甚么?”店

    伴道:“相公今日一早出去买来的是娘子的替换衣服相公说请娘子换了上道。”说罢

    放下包裹走出房去。包惜弱打开包裹一看不觉呆了只见是一套全身缟素的衣裙白鞋

    白袜固然一应俱全连内衣、小袄以及罗帕、汗巾等等也都齐备心道:“难为他一个少年

    男子怎地想得如此周到?”换上内衣之时想到是颜烈亲手所买不由得满脸红晕。她半

    夜仓卒离家衣衫本已不整再加上一夜的纠缠奔波更是满身破损尘污待得里外一新

    精神也不觉为之一振。待得颜烈回房见他身上也已换得光鲜焕然。两人纵马上道有时一

    前一后有时并辔而行。这时正是江南春意浓极的时光道旁垂柳拂肩花气醉人田中禾

    苗一片新绿。颜烈为了要她宽怀减愁不时跟她东谈西扯。包惜弱的父亲是个小镇上的不第

    学究丈夫和义兄郭啸天都是粗豪汉子她一生之中实是从未遇到过如此吐属俊雅、才识

    博洽的男子但觉他一言一语无不含意隽妙心中暗暗称奇。只是眼见一路北去离临安越

    来越远他却绝口不提如何为己报仇更不提安葬丈夫忍不住道:“颜相公我夫君的尸

    身不知落在哪里?”颜烈道:“非是小人不肯去寻访尊夫尸为他安葬实因前日救娘

    子时杀了官兵眼下正是风急火旺的当口我只要在临安左近一现身非遭官兵的毒手不

    可。眼下官府到处追拿娘子说道尊夫杀官造反罪大恶极拿到他的家属男的斩女

    的充作官妓。小人死不足惜但若娘子无人保护给官兵逮了去遭遇必定极惨。小人身在

    黄泉之下也要伤心含恨了。”包惜弱听他说得诚恳点了点头。颜烈道:“我仔细想过

    眼下最要紧的是为尊夫收尸安葬。咱们到了嘉兴我便取出银子托人到临安去妥为办

    理。倘若娘子定要我亲自去办这才放心那么在嘉兴安顿好娘子之后小人冒险前往便

    了。”包惜弱心想要他甘冒大险于理不合说道:“相公如能找到妥当可靠的人去办那

    也是一样的。”又道:“我丈夫有个姓郭的义兄同时遭难敢烦相公一并为他安葬

    我……我……”说着垂下泪来。

    颜烈道:“此事容易娘子放心便是。倒是报仇之事段天德那贼子是朝廷武将要杀

    他着实不易此刻他又防备得紧只有慢慢的等候机会。”包惜弱只想杀了仇人之后便自

    杀殉夫。颜烈这番话虽然句句都是实情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日心下一急哭出声来抽

    抽噎噎的道:“我也不想要报甚么仇了。我当家的如此英雄尚且被害我……我一个弱女

    子又……又有甚么能耐?我一死殉夫便是。”颜烈沉吟半晌似也十分为难终于说道:

    “娘子你信得过我吗?”包惜弱点了点头。颜烈道:“眼下咱们只有去北方方能躲避官

    兵的追捕。大宋官兵不能追到北边去捉人。咱们只要过得长江就没多大危险了。待事情冷

    下来之后咱们再南下报仇雪恨。娘子放心宽怀官人的血海沉冤自有小人一力承担。”

    包惜弱大为踌躇:自己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如不跟随他去孤身一个弱女子又到哪里去安

    身立命?那晚亲眼见到官兵杀人放火的凶狠模样若是落入了他们手中被充作官妓那真

    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但此人非亲非故自己是个守节寡妇如何可随一个青年男子同

    行?此刻若是举刃自刎此人必定阻拦。只觉去路茫茫来日大难思前想后真是柔肠百

    转。她连日悲伤哭泣这时却连眼泪也几乎流干了。颜烈道:“娘子如觉小人的筹划不妥

    但请吩咐小人无有不遵。”包惜弱见他十分迁就心中反觉过意不去除非此时自己立时

    死了一了百了否则实在也无他法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低头道:“你瞧着办吧。”

    颜烈大喜说道:“娘子的活命大德小人终身不敢忘记娘子……”包惜弱道:“这

    事以后别再提啦。”颜烈道:“是是。”当晚两人在硖石镇一家客店中宿歇仍是同处一

    室。自从包惜弱答允同去北方之后颜烈的言谈举止已不如先前拘谨时时流露出喜不自

    胜之情。包惜弱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只是见他并无丝毫越礼心想他不过是感恩图报料来

    不致有何异心。次日中午两人到了嘉兴。那是浙西大城丝米集散之地自来就十分繁

    盛宋室南渡之后嘉兴地近京师市况就更热闹。颜烈道:“咱们找一家客店歇歇吧。”

    包惜弱一直在害怕官兵追来道:“天色尚早还可赶道呢。”颜烈道:“这里的店铺不

    错娘子衣服旧了得买几套来替换。”包惜弱一呆道:“这不是昨天才买的吗?怎么就

    旧了?”颜烈道:“道上尘多衣服穿一两天就不光鲜啦。再说像娘子这般容色岂可不

    穿世上顶顶上等的衣衫?”

    包惜弱听他夸奖自己容貌内心窃喜低头道:“我是在热丧之中……”颜烈忙道:

    “小人理会得。”包惜弱就不言语了。她容貌秀丽但丈夫杨铁心从来没这般当面赞过低

    下头偷眼向颜烈瞧去见他并无轻薄神色一时心中栗六也不知是喜是愁。

    颜烈问了途人径去当地最大的“秀水客栈”投店。漱洗罢颜烈与包惜弱一起吃了些

    点心两人相对坐在房中。包惜弱想要他另要一间客房却又不知如何启齿才好脸上一阵

    红一阵白心事重重。过了一会颜烈道:“娘子请自宽便小人出去买了物品就回。”包

    惜弱点了点头道:“相公可别太多花费了。”颜烈微笑道:“就可惜娘子在服丧不能戴

    用珠宝要多花钱也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