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8年,正月,邺城。



    新春的第一天,曹丕以最年长儿子的身份,在魏国宗庙中祭祀过后,便面无表情的归去了五官中郎将府。



    自从崔琰、毛玠死了以后,曹老大打压他的羽翼后,他便闭门谢客,好久了。



    他的心情,也落寞好久了。



    尤其是,曹植在去岁秋季的时候,就私坐王室的车马擅开司马门了;他也在第一时间,将此事传达给司马懿了。



    然而,他的阿父,魏王曹孟德对此事处理的命令,依然没有传来。



    一开始,他还在暗地里劝说自己,要沉住气。也许司马懿还没有找到好机会,将曹植的罪行给捅出来呢?



    但是呢,慢慢的,他就无法说服自己了。



    征伐汉中的归师,已经踏上了河东的土地了!连夏侯衡,都得到其父夏侯渊,归来邺城养病的消息了!



    司马懿怎么可能,还没有将事情上报给魏王呢?



    既然上报了,依然没有消息,那么,只剩下了一种解释。



    他的阿父,魏王不想去追究曹植的违制。



    或者说是,他的阿父魏王,如今的心中,依然觉得曹植比他更适合担任魏国世子,所以不去追究曹植之罪。



    是啊,某阿父,不会追究的。



    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某从来都不是一个可担重任的人!可以将魏国传承下去,更进一步的继承人!



    “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



    以前仓舒天不假年的时候,他便这么明明白白的,对某咆哮过了....



    可怜某还一直冀望着,也许有一天,他会转变心意的。还努力的去,奋力的,去成为一个让他心满意足的嗣子!



    夙夜匪懈的,去为这一天做准备!



    时至今日,方才知晓,这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美梦而已!



    唉....



    异想天开的奢望而已....



    曹丕独自枯坐在前堂,看着已经门可罗雀了好久的五官中郎将府,顾影自怜。



    在漫长的等待中,在望眼欲穿的冀望中,他从点点失落,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绝望。甚至,他心中还自暴自弃的,恨起了自己。



    为什么要见微知著呢?



    哪怕留着一点念想,哪怕是带着希望自欺欺人的多几日,也是好的。



    不是吗....



    他咧了咧嘴,眼光有些凄迷的,看着桌几上的各种案牍,无声的在发笑。



    曾经,他是多么喜爱这些案牍啊!是多么喜欢,在案牍内添加寥寥几笔,便决定大汉朝一州一郡的、几个人或者一群人命运的权力。



    那种至高无上的,唯我独尊的权力!



    只是他现在,觉得这些案牍,特别的讽刺。



    里面的蝇头小字,一笔一划,都在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都在无声的述说着它们不属于他。



    可恼!



    可恨!



    也可笑。



    唉,就这样吧。



    曹丕的眼皮,慢慢的耷拉了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悲凉,泯灭了心中的冀望。



    直至,心如死灰。



    而就在这时,一记充满了兴奋之意的声音,划破了寂寥无比的前堂,打断了曹丕自伤,“丕公子,魏王有书来!”



    他睁眼一看,是五官中郎将门下督,王昶。



    只见他一脸喜色,拿着一卷诏令,脚步急匆匆而来。情绪激动之下,连行礼都忘了。



    忽然之间,曹丕便觉得王昶也挺可怜的。



    这个太原名门之后,将身家未来托付到他身上的世家子,还在冀望着他阿父魏王,能青睐于自己呢!



    还在冀望着,司马懿将事情上报了,魏王能就责罚曹子建呢!



    唉....



    若是责罚,他的阿父早就下令了好吗?



    曹丕有些兴趣索然的摆了摆手,语气依然落寞,“文舒,帮某看看,魏王有何命令邪?”



    他连自己看看,都没心情了。



    王昶愕然。



    好一会儿,才收敛脸上的喜色,声音中露出一丝关切来,“丕公子,可是身体不适乎?”



    嗯?



    曹丕闻言也愣了下,随即便努力挤出个笑容来。



    “然。天寒,某昨夜难以入眠,有些疲惫,有劳文舒惦记了。”



    久居上位的他,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在臣下面前,无论如何,都不能露出沮丧之意。哪怕是万劫不复之时。



    “哦,还望丕公子多保重身体。”



    王昶不疑有他,依然言语亲切,“那某就越制,代公子看魏王之书。”



    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让某做好准备,迎接大军归来邺城的安置准备罢了。



    曹丕心中暗道。也点了点头,眼睛眯了起来。



    “嗯。”



    得到许可的王昶,张开诏令,细细看了起来。



    才看了两眼,便一脸的欣喜,抬头目光炯炯的看向了曹丕,“丕公子,大喜!魏王有令,以私用王室车马之罪,让公子颁令,处死公车令!”



    是啊!他的阿父,让他处死公车令,是将违背礼制法度的罪责,都堆在公车令身上!好混肴视听,让曹子建开脱罪责!



    毕竟曹子建是他心目中的嗣子嘛!是他挑选的魏国世子嘛!



    身上怎么能有这种违法之事!



    “嗯....”



    短暂的一个鼻音,曹丕眯着的眼睛都没睁开。



    神情就如他自己说的一样,昨夜因天寒没睡好,疲惫不堪。



    但是呢,马上的,他就犹如打了鸡血一样,瞬间从跪坐中蹦起。



    因为王昶,接下来的话,是:“丕公子,魏王有命,让我等准备好册封典礼。魏王归来邺城之际,便册封公子为魏国世子!!”



    猛然间蹦起的曹丕,一把就夺过魏王的手书,仔仔细细的,反反复复的,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寥寥数行字,好久,好久。



    慢慢的,两行喜极而泣的清泪,顺着他已经有了细纹的眼袋,划过脸庞,淌过颚下的胡须,滴落在衣襟上。



    “哈哈哈....”



    一阵歇斯底里狂笑,打碎了沉寂的五官中郎将府,释放他苦苦等候了许许多多个日日夜夜的,终于如愿以偿。



    “恭喜公子!”



    在王昶的可喜声中,他终于回过来了神。



    “同喜!某日后,必不负卿等多年鼎力相助!”



    他的脸涨得通红,用力的拍着王昶的肩膀,大声的许诺着。



    尽情的享受,得之不易的胜利曙光。连太过于激动而导致的,腹心中传来的那股绞痛,都不在乎了。



    也对,些许心绞疼痛,对比魏国世子之位而言,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等将欢喜之情,尽情释放了,在找太医看一番便是了。



    唉....



    曹丕太开心了。



    所以他也忘了最寻常的医理。



    人因为情绪的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引发的心悸之痛,对身体的伤害,岂是针药可医的?



    的确,他是忘了。



    反正那股心悸之痛,也就是持续了一天而已。



    而且他又那么忙。



    忙着准备着册封典礼,忙着等待自己变成魏国世子的哪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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