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恒问及,为什么一直将夏侯称留在身边的时候,书房内就陷入好久的静寂。



    因为夏侯称是知道答案的。



    所以才会陷入默然。



    今岁,陈恒官职至平南将军、领荆州牧,年三十有八。嫡子小陈修,不过八岁;最年长的庶子陈仇,也不过年十六。



    但曹老大,已经年五十有八了。



    古人寿,皆不长。人过五十,便不称夭寿。



    如此一来,再过个十年八年,甚至是在几年内,陈恒被征调入朝为公卿的可能,就非常大。



    曹老大雄才大略,善权谋。



    对身后事的安排,自然也不会疏忽。比如对独领一方、手握大权的非宗室督帅,多多少少都会有所安排。



    为了基业的稳固。



    而陈恒也早就意识到了这点。



    当年曹冲病故后,其班底周不疑,被动的“悲伤过度而亡”,就是最好的例子。



    是故,他一直将夏侯称留在身边,言传身教。是为了到时候,曹老大如果真的有这方面的心思,会优先考虑让夏侯称接替。



    毕竟夏侯称算是宗室,而且又是陈恒的小舅子。



    由他来接手,会让曹老大放心在过渡权利给子辈时,不会引起骚乱。至于陈恒,也会痛快交出权利,不会闹出个奋起反抗来。



    因为相对的,夏侯称接手大权后,也会对陈恒的孩子,优先提携,着重培养。



    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嘛,陈恒不用担心人走茶凉的冷暖。



    夏侯称也不敢弄出个人走茶凉来。



    不然就是坏了仕途上的默契,让薄凉的名声举世皆知,被同样混仕途的士人,皆唾弃之,孤立之!



    但是呢,陈恒今日,却是想让夏侯称去关中任职了......



    难道是因为伯仁兄主事荆南、次兄镇守武陵郡,分去了荆州太多权力,而导致姐夫对某夏侯一系,心有芥蒂了?



    亦或者是某能力不足,不堪他日担当重任?



    夏侯称心里有些伤感,微微流于表面。



    却又迟疑着该不该问,更不知道怎么回答陈恒的问题。



    只能默然以对。



    还好,他面对的是,深谙人性的世之狡狐。



    看到夏侯称的脸色,与一直沉默不语,陈恒便猜到了小舅子的心思。用手拍了下额头,苦笑一声,拿起桌几上曹丕的书信,递了过去。



    等夏侯称看完了以后,他才轻声问道:“叔权,汝少时便与丕公子为善,自然也应该知道,郭伯济此来,是何目的了吧?”



    “嗯,某知道。”



    夏侯称裂了裂嘴,一丝怅然在眉间凝聚,“唉,姐夫,某与丕公子乃布衣之交,想不到今日,却是比不过郭伯济耳。”



    是的,他更加悲戚了。



    曹丕宁可将荆州的将来话语权,交给一个并州士人。就算是为了拉拢并州人心,也阻止不了夏侯称产生别样的心思:曹丕根本没有看好他。



    “叔权,汝着相了。”



    嗯?



    陈恒轻飘飘的一话语,却如三伏天的惊雷般,声声震在夏侯称的心头上。



    让他猛然惊醒,继而揪着有些茂密的络腮胡子,沉吟不已。



    好歹他也是跟在世之狡狐身边,呆了好多年,多多少少都被影响了一些。比如学会换位思考,比如从大局观上考虑一州一郡的安排。



    荆州,乃天下要冲之地,举国之南北枢纽。



    荆北之地,上可从武关杀入关中,往西可攻汉中、蜀中;荆南之地,往东可让江东食不知味,南下可切断交州。



    纵观天下,与曹老大敌对的势力,除了幽州刘备之外,皆能接壤!皆可讨之!



    这样的地方,必须以重兵镇守之!



    必须以心腹之人、善战之人,统领之!



    夏侯称终于知道了,他的姐夫世之狡狐,为什么将整个荆州都打下了下来,却一直得不到荆州牧的官职。直到如今,曹老大无力西顾,而蜀中剧变,无奈之下才让陈恒兼领。



    并不是曹老大断定,陈恒未来一定会自立。



    而是:“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野心这种东西,是随着权力一步步增长,而滋生的。就如曹老大自己,以前的抱负,是此生能官拜征西将军罢了!



    现在呢,已然魏公矣!



    还是骑虎难下,必须还要往更高处而走。一方面,是被手下人推着往上走;一方面,是若是不进取,将万劫不复。



    岂不见,当年霍光之事乎!



    纵观大汉四百年,不往上走一步的权臣,有哪一个最终的下场,不是身死族灭的!



    他也终于相通了,曹丕如今为什么让郭淮来陈恒麾下。



    荆南之地,是他的从兄夏侯尚主事,还有个一奶同胞的次兄夏侯霸独领一郡。以他阿父夏侯渊为源的一系血脉之人,在荆州已经太多了。



    在未来,他自己即使被留在荆北,恐怕也会与别人分而治之。



    若想独自,执牛耳,难!



    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去关中,到他阿父的麾下,搏出另一翻天地。



    关中接壤之敌,不过汉中与凉州耳!



    又兼羌胡并立,氐人不从汉室法令,势力林立。他阿父这些年虎步关中,已经有赫赫威名在传扬,他若是去了,也是直接捞取了威望资本。



    岂不闻,当年还在壮年的贾诩,辞官回乡里之时,被叛乱的氐人捉拿,就说自己是太尉段颎的外孙,让氐人不敢加害,放之离去。



    段颎,因为久为边将,威震西土,是故氐人听到名声都畏惧不已。



    夏侯称是夏侯渊的亲子,天然就能继承父辈的威望。



    这点曹老大自然也知道,更会勉励夏侯称好好表现,争取以后接替夏侯渊的职位。



    “姐夫,某惭愧。”



    夏侯称后退了几步,躬身拱手称谢,一脸的恭敬,“某愿意去关中任职。多谢姐夫不以称愚钝,多年来悉心教诲。”



    “一家人,莫说这些见外之话。”



    陈恒摆了摆手,“叔权,汝去了关中,当好生为外舅分忧。外舅虽依然勇冠三军,但毕竟年岁已长。”



    “喏!称乃人子耳,岂能不尽孝道。”



    “善。汝此番去关中,还需帮某兼顾两件事。”



    陈恒嘉奖了声,也终于说到了正事,“其一,为某带一句话给毌丘子繁,就说某麾下正缺书佐。其二,汉宁王之玉,汝可曾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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