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印文冶和封千落便被四名士兵和两名衙役押往应天府正堂。堂外聚集着许多城内百姓,看到印文冶和封千落,全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一直到他们进了堂内。

    “大人,疑犯已带到!”其中一名衙役躬身禀道。

    封千落略抬头,只见正堂之内,衙役们手执水火棍,整齐地立于两侧;而柳权此时已坐于堂上,程广勇手执尚方宝剑坐于柳权左下方。

    “你们退下吧!”柳权略一挥手,六人便恭谨地应声退出堂外。

    “二位虽无官职,但也算是赫赫名人,本官就不让你们下跪了,你们且站着说话吧!”柳权道。

    “谢大人!”两人齐声回道。

    “本官受朝廷委派前来审理应天府尹花正卿和甄怡郡主及百余府兵奴仆被杀一案。封千落,现有幸存者指认你是杀人凶手,你可认罪?”柳权手执惊堂木重重敲击在桌上,问道。

    “回大人,封某并未杀人!”封千落昂首直视柳权,眸中俱是坦荡之色。

    柳权早已料到封千落的回答,并未继续问下去,只对着堂下喊道,“来人,带证人!”

    片刻后,两名衙役搀着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身着一件已被血染红的应天府兵服,面色惨白,几乎是被身旁的两名衙役架着走进来。

    堂下众人看见他,皆低声耳语,猜测这名府兵究竟受了何种摧折才会变成这样。

    那男子刚进去堂内被搀扶着站定,便挣扎着要向柳权行礼。“小的吴天寿叩见大人!”

    柳权抬手制止了他,道,“赐座!”

    话音刚落,便有人拿了一把木椅放在封千落和印文冶旁边,两名衙役驾着吴天寿来到椅子旁,扶着他坐下。

    待他坐定,柳权便问道,“吴天寿,你是本案一百二十二个受害人中唯一幸存的人,你来指认一下,眼前这两位有没有当晚你见到的凶手?封掌门,印公子,还请二位面对着证人,好让他将你们看清楚。”

    封千落和印文冶转过身,齐齐面向坐于椅上的吴天寿,吴天寿颤抖着直起身子,仿佛每动一下就会带来极大的痛苦。他抬眸看向两人,只看了一眼,便缓缓抬起颤抖着的手,指着封千落激动地喊道,“大人,就……就是他!”

    因为虚弱,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语气却异常笃定,看向封千落的眼神里满是恐惧,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你可看清楚了?那晚去劫狱的,明明是我!”印文冶凑近吴天寿,指着自己的脸问道。

    “吴天寿,此案关系重大,你可要仔细看清楚了!”柳权也郑重地提醒道。

    吴天寿全身颤抖,似是经历着极大的痛苦,原本惨白的脸色此时更似霜雪般。

    “回大人……小的……小的……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个……这个……杀人恶魔……他……他就算……就算化成灰……我……我也认识……这是……”

    吴天寿微举右手,却突然全身痉挛,口吐鲜血,手霎时垂了下去。身旁的衙役见他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立即从他手里取下呈给了柳权。柳权接过,仔细端详了片刻,便让身旁的侍卫将柳权手中的证物递给了坐在下面的程广勇。程广勇接过一看,凌厉的眼神立即向封千落射了过去。

    “把他带下去,快找大夫看看,务必要尽力医治!”柳权对着吴天寿身旁的两衙役道,两人领命,抬着已陷入昏迷的吴天寿退了下去。

    吴天寿被抬下去后,程广勇走到封千落身边,高声问道,“封掌门,这枚剑穗你作何解释?”

    封千落看着程广勇手里的剑穗,全身微微一震。这剑穗是他与发妻成亲那年,他的妻子亲手做的,还特意用细细的红线绣了一个“封”字。他一直将它别在剑上,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枚剑穗什么时候到了吴天寿手里。

    “这确是封某之物,但封某并不知道这剑穗为何会在他手里!”

    封千落话音刚落,堂外就一片哗然。封千落作为天下十二大派之首的青城派掌门,声望一直很高,原本众人并不相信他会是凶手。但最近封千落为救私生女大开杀戒的传闻甚嚣尘上,且又见这吴天寿似乎性命垂危,命不久矣。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何理由去诬陷一个名门正派的掌门?所以吴天寿指认时,他们已然信了大半。此刻看到这物证,便深信封千落确是凶手无疑!

    自吴天寿一进来,封千落始终是面色沉静。直到吴天寿指认他的那一刻,看着他即使连抬头都费力,但依旧拼尽全身力气向他投去自己的满腔恨意,他突然觉得指尖发凉。这样的眼神不可能是装出来的,何况他已是性命垂危,更无必要去装。他虽不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人必定是见过自己的!至于他见到的那个“自己”,他虽心中早有猜测,无凭无据之下,他也知道无人会信他!

    而现在,他不仅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反而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不仅人证在,还有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物证,就连他自己都不敢再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只怕如今,他这杀人凶手的罪名是要坐实了!他忽然想起了之前拿着当扈玉璜质问青萝时的情景,而他今日竟成了被质问的对象,不由哑然苦笑。

    只不过片刻时间,他的脑子里就浮现了这一生的经历。想他堂堂一个正派掌门,一生都致力于维护正义和公道,却没想到落到如今这般家破人亡,名节不保的地步。究竟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受到如此惨绝人寰的惩罚!一时间只觉心灰意冷,只求可以早日解脱!

    “大人,封某还是那句话,封某并未杀人!但封某无法解释这其中蹊跷,也未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封千落长叹一口气,先前一直高昂的头此刻缓缓垂了下去。

    “大人,您不能仅凭一人的一面之词就断定掌门是杀人凶手,这其中必有隐情!还望大人明察!”印文冶强忍着激动的情绪,双拳紧握,对着柳权躬身道。

    “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隐情!”程广勇厉声喝道。

    “人是我劫的,与师傅半点关系都没有,若非要有人偿命,那就拿我的命偿吧!”

    “印公子,我敬你是条有情有义的好汉,便不追究你扰乱公堂的罪了。但你若不听劝告……”程广勇拿起手中的尚方宝剑,轻哼一声,“我可以当堂处死你!”

    印文冶还欲辩解,却被封千落摇头制止,“文冶,师傅现在以掌门的身份命令你,不可再多言!”

    “师傅……”印文冶心有不甘,却终是没有再说话。

    “封掌门,你既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的清白,要么签字画押,要么我便将你青城派三千弟子逐一抓过来细细审问……你认是不认?”柳权满含深意地看向封千落,特意加重了“细细”二字。

    封千落缓缓抬眸,对上柳权的目光。果然没有出乎他的所料,朝廷此次就是借他杀鸡儆猴,向其他各派示威。无论他做没做,只怕结果都是一样,如若他执意不承认,只怕会连累整个青城派。

    半晌无言,封千落终是轻吐一口气,神色平静地回道,“封某认罪……”

    “师傅……你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为何不辩解?”印文冶面露沉痛之色,抓着封千落的胳膊颤声问道。

    封千落的手轻轻握在印文冶的肩头,缓缓道,“罢了,文冶,这怕是天意吧……”

    “封掌门,你看下这供词,如无问题,那就签字画押吧!”

    一名衙役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张写满字的纸,递到封千落面前。封千落看都未看,拿起旁边的笔便欲签字,却被印文冶伸手拦住。

    封千落转头看向印文冶,见他连连摇头,满目悲痛,已哽咽不能语。封千落竭力挤出一丝笑容,轻轻拿开印文冶的手,在供词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印上自己的手印。

    衙役将签完字的供词呈给柳权,柳权见封千落确已签字,对着堂下道,“犯人封千落,杀害朝廷命官及郡主,屠戮府尹家奴府兵共一百二十一人,另致一人重伤。本官受圣上之命全权督办此案,本官现当堂宣判,犯人封千落判斩立决,三日后行刑!退堂!”

    一语既出,堂下立刻开始沸腾起来,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就这样被判了斩立决,众人不由有些唏嘘!

    四名士兵又押着封千落往大牢走去,印文冶快步上前挡在封千落面前,对四人说道,“几位,请容我再和师父说几句话!”

    四人看向堂上柳权,柳权微颔首,四人便退到一旁。

    “师傅,我去求帝尊,让他出来替你主持公道!”

    “算了,帝尊向来不插手人界内部之事,且现在证据确凿,我已签字画押,即使帝尊愿意相救,怕也是于事无补……文冶,你是青城派大弟子,也是我最钟爱的得意弟子,以后青城派,就交付于你了!”

    封千落紧紧握住印文冶的手臂,郑重地嘱咐道。印文冶眼眶微红,嘴唇紧抿,缓缓点了点头。

    封千落如释重负,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随即向前走去。

    印文冶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被封千落身旁的士兵制止。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