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祺的话刚落音,帘子即被人从外挑开,几个裹着一身雪气的人出现在屋中。

    "这鬼老天,存心要把人冻死!"一个桃红色袄子的少女一面抬手掸落衣上积雪,一面又使劲呵气搓手。

    她生得唇红齿白,一对水嫩的杏眼飞快地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后,吸气低呼:"这么冷的天,屋中竟也没个炉子,这……"

    待她还欲说下去,撞上身旁婆子严厉的眼神,便立刻没了声音。

    意识到自己多嘴,她的面色白了白,惴惴不安地立到一边。

    王嬷嬷早已放下手中针线,见状忙道:"姑娘说的是,今岁冬天冷得吃人,几位大老远前来必是冻煞了,待我去端些热茶给各位吃了暖暖身子罢。"语毕欲起身。

    为首那婆子一把拦住王氏笑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客气话。能来接四姑娘与五少爷回府是我们的福分,天冷算个甚!"

    说罢她眼神一转,躬身转向立在一旁的傅祺,笑容满面道:"这位准是五少爷了,老奴生来眼拙,却也能一眼瞧出哥儿是个天资过人的。等回了府,让老夫人瞧了,必定叫她欢喜。"

    孩子总喜欢有人夸赞,傅祺也不例外,他生性内敛,听得此话后却也眉眼生辉。

    那婆子笑盈盈地看了一眼,便搜寻起另一个人的身影来。

    听闻四姑娘落水,险些没了性命。

    她在来之前太太就仔细叮嘱过,要好生问候,不可怠慢。

    见到炕上缩着的小人儿,陈嬷嬷表情一凝,连忙靠了过去。

    听得脚步渐近,傅云蓁袖中手指轻颤,撑起身子欲坐起来。

    陈嬷嬷连忙扶住她:"姑娘尚在病中,莫再冻着了身子。"王氏也赶了过来,拉过被子裹住傅云蓁身子,让她缓缓靠在墙边。

    陈嬷嬷摸到棉被,手指捻了捻,眉头微蹙。

    "天寒地冻,实在劳烦嬷嬷大老远跑一趟。"傅云蓁低头垂眸,浓密纤长的睫毛将眼底神色遮去。

    "姑娘说这话确是折煞老奴,侯爷亲口交代要好生接姑娘与公子回去。"陈嬷嬷先前不曾细细打量屋子,此时说话间无意中环视一圈后,眉头蹙得更深。

    她怜惜地看了傅云蓁一眼,小心翼翼问道:"姑娘可有力气起身?"

    傅云蓁抬眸看向面前慈目的半老妇人,她的眉眼与自己记忆中的重叠。

    她是大太太身边积年的老人,傅云蓁犹记得当年所有人都质疑她毒害养母时,这个妇人却相信她是清白的,祺哥儿病时也有许多时候是她守在身边,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被自己连累地发配到了外庄,最终凄惨病逝。

    想到这里,傅云蓁眼底竟有些湿润,她软软嗔道:"嬷嬷惯瞧不起我,躺了这些日子,睡觉的力气没了,起身的力气却有许多。"

    这句话把周围人逗乐了。

    陈嬷嬷笑了会似记起什么一般又端起正经道:"姑娘可别强撑,这宅子是决计住不得人了,若是姑娘愿意,老奴今日先回去,明日换顶暖轿来,使人抬上姑娘走,不叫您病中受累。"

    傅云蓁摇摇头。

    马车颠簸,轿撵舒暖,陈嬷嬷是好意,她却不能受。

    她记得自己前世就是坐了轿撵回去,结果老夫人知道后极度不悦,指责她娇惯,对这个孙女的第一印象便是差的。

    至于是老夫人本就厌恶她这个半路蹦出来的孙女,还是有人故意而挑之……

    最好不要让她发现是后者。

    王氏从箱中取出一件丁香色的袄褙子帮傅云蓁穿好后,又转身从另一个箱中取出一件新袄,招呼祺哥儿过来换上。

    祺哥儿"咦"了一声,"这不是去岁过年时穿的袄子吗?才当了一次新衣呢!"

    "这回可不同了,以后哥儿再不用两年换一次新衣了。"王嬷嬷内心高兴,服侍人穿衣动作也愈发麻利。

    傅云蓁瞥了一眼笑了笑,这是她们前几年定下的规则。

    这些年从侯府送过来的银子越来越少,除去平日吃喝用度外,几乎没有多于的钱财可以用来给她们做新衣裳。

    三里巷中的孩子年年都有新衣穿,祺哥儿以前每逢过年也吵闹着要穿新衣,那时候她虽嘴上不说,心中也是渴望的。

    后来王妈妈便想到了这个法子,一件新衣当两次过年穿,第三年便买料子再做新衣穿。

    这样虽与以前没什么不同,却让两个孩子有了盼头,两年一轮,竟也真不再吵闹,一晃几年,如今她与祺哥儿都九岁了。

    一切整理好后,三人出了里屋。

    陈嬷嬷与两个丫鬟早已在外间等候多时,门口还有个小厮,见王氏拎着东西沉重的包袱出来,急忙上前接过。

    "姑娘与公子还是早些上车吧!若是一会再下起雪来,怕是路不好走。"陈嬷嬷抬头看了一眼天,搓搓手似有些心焦。

    傅云蓁点点头,祺哥儿却突然挣脱她的手向屋中跑去。

    "祺儿!"傅云蓁喊了一声,王氏赶紧进去探究竟。

    却没等她进去,祺哥儿已经噔噔噔地跑了回来,只是怀中多了个木牌。

    王氏见到木牌面色一变,将目光投向傅云蓁,陈嬷嬷等人却有些好奇,不明所以。

    傅云蓁紧抿嘴唇,沉吟半晌柔声道:"把它交给王嬷嬷吧,让嬷嬷把它包起来,免得磕坏了。"

    王氏眼神一闪也笑道:"姑娘说得对,给老奴拿着便是了。"

    傅祺小心地将木牌送到王氏手里,认真道:"嬷嬷你可要拿仔细了。"

    于此同时,陈嬷嬷等人也看清了木牌上的字――"亡母白氏之位",皆面色一大变。

    那桃红色大袄的丫鬟指着王氏怀中的牌位惊呼:"这东西可绝不能带回府中。"

    陈嬷嬷面色也不好看,扫了一眼王氏,并未开口。

    那丫鬟还欲再说,另一个撞了撞她的胳膊,示意她住嘴。

    傅云蓁淡淡瞟了她一眼,冰冷的眼神让那丫鬟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上马车前傅云蓁转过头看了王氏一眼,王氏会意地点点头。

    祺哥儿不懂,傅云蓁重活一世却不能不懂,母亲白氏的牌位必不能带去冠安候府。

    说起母亲,傅云蓁对其并无多大记忆。只知道母亲年轻时是个京城中名动一时的舞姬,被当时的已为冠安候的父亲看上了,便悄悄安置在外宅。

    许是怕人笑话,父亲也不将她带回去做妾,而是直接当了外室。承熙元年的一个夜里,白氏生下她们姐弟便撒手人寰。九年间,傅烨几乎没有去看过她们姐弟,直至近岁,他的正室薛氏被查出再不能生孕,他便又重新记起了她们。

    傅烨为了宽慰薛氏,准备将姐弟养到她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