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通灵之井》第一部尖锋相对9别离

    “风风……风……”神壁大师呻吟着扯下脸上的灰布徒劳地想要捂住自己右臂伤口。

    我走过去在他面前俯下身子伸手戳中了他右肩、右胸、右肋的十几处穴道帮他止血。

    “风先生……答应我听从布门履大师的遗命接掌……枫割寺……答应我……”他抓住我的手腕喉咙里传出的猛烈喘息声像只残破的风箱。血溅在他的脸颊上、光头上犹如一颗古怪的行为艺术作品但他双眼里仍然放射着凝重的精光。

    “我不会成为枫割寺的一员大师还是另外挑选合适的人物好了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他快要死了如果提出的是另外的要求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唯独这一点让我无法接受。

    神壁大师挣扎着盘膝坐好眼神中的殷切期盼更是浓重。

    “风一个要死的人的要求你再拒绝有违江湖规矩吧?”孙龙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插话。

    我懂他的意思如果做了枫割寺的主持搜寻“海底神墓”的秘密会更加方便而且能得到寺僧们的武力支持绝对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只是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把枫割寺主持这个位子当成可以任意穿脱的衣服利用完了一丢了事。

    “风先生……求求你……我们的寺院永远不能成为别人……别有用心的傀儡拜托你……”神壁大师嘴里汹涌地流出黏稠的血块生命垂危。

    “我没有悟性……龟鉴川和布门履两位大师……都说过。都说勤能补拙我却……白白修炼了六十多年始终不能顿悟还让干干净净的寺院被别人玷污……我死洗刷掉枫割寺过去所有的耻辱从……从你开始寺院走上正轨精心钻研佛法拜托了……拜托……”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那么吃力我不忍心插嘴打断他。

    其实我很想明白无误地告诉每一个人对于枫割寺我只是匆匆过客连自己都不能确定在这里停留多久又怎么会把自己拴在这里。

    血腥气越来越浓重神壁大师抓住我的手像一柄渐渐收紧的钩子:“风布门履大师的‘阴阳神力’传给谁谁就是……枫割寺未来的主人无论你承不承认你身上已经打着枫割寺的烙印。我要先走一步了一切拜托……”

    面对他的固执我无言以对。换了另外的人能够凭空接到天上落下的馅饼高兴都来不及而我此时感到的只是浑身抛不开的巨大疲惫沉甸甸的压在肩膀上。

    “象从现在起风就是枫割寺的新主持你要带领寺里的弟子好好遵从他的领导如有违背……天地不——”

    神壁大师的话没说完胸膛一挺嘴里喷出一大口血猛的向后摔倒。

    象僧跪爬过来低声念了三四句咒语满脸都是深深的悲哀。

    日本佛门弟子没有悟性的占百份之九十九以上大部分人都在撞钟念经中虚度光阴像神壁大师这样性情刚烈、自尊心极强的人绝对不适合做僧人。他的武功、智慧、悟性、处世能力没有一项出类拔萃但至少比死去的龙、狮、虎三位高僧更具备主持枫割寺日常事务的管理能力。

    我站起身胸膛里哽噎得难受。

    “风我跟小鹤要走了小来以后会永远做你的贴身保镖目前驻扎在寻福园别墅的人随你调遣。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捧着‘日神之怒’来见我神枪会内部除了军师管夫子之外还有一个大总管的位置虚位以待或许你会感兴趣。”

    “总之看得起我孙龙的话随时打电话找我喝茶会里的兄弟都等着你的加盟呢有时间考虑一下?”

    我送他们走出寺门不知何时山风变得阴冷而猛烈刚刚的好天气瞬间便被乌云遮蔽荫翳无比。

    小鹤动汽车转了个弯呼啸而去。她跟孙龙才是真正属于江湖的一类人快意恩仇、横行杀人只要活在世上一天始终能够冷静地对待人与人之间的杀戮把杀人当成一件日常工作为了自己的终极目标不惜血流成河。

    这样的江湖不是我追求的冒险家乐园所以我绝不会加入神枪会为了某个人、某一方的利益大开杀戒。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很难想像自己有一天也会像小鹤那样纵横决荡杀人如麻。

    “主持神壁大师不甘心皇室大人物在枫割寺里受辱才会不顾一切地拦截孙龙先生。事关枫割寺和日本皇室的名誉希望您能允许将他列入枫割寺的护寺圣僧行列。”象僧跟在我后面态度恭恭敬敬。

    我冷笑他怎么会明白神壁大师冒然冲出来袭击是因为自己想通过求死来解脱无法顿悟的困境?真正的高僧为了到达“一夕顿悟无上佛法”的至高境界甘愿牺牲**生命神壁大师追求的就是这种途径。

    “好吧寺里的事你暂且全权代管一切仍旧按照原先神壁大师制订的规矩。”我不想分出心思跟寺里的繁杂事务夹缠不清由象僧来代管是最省力气的。

    再次经过“通灵之井”时我不由自主地停步因为刚刚还厚重凝固的血迹只是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通通被青石板吸收了进去只留下浅淡的赭红色印迹像是被清水晕开的胭脂。

    我蹲下来伸出手指在石板表面抹了两把没错血都被吸收干净了手指上什么都没有。

    “吸血的石板?”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仿佛面前的石板下面匿伏着看不见的怪兽。

    “怎么了风先生?”象僧奇怪地问了一声。

    我摇摇头不想让这些咄咄怪事再搅得寺里重起波澜只是吩咐他:“你先去吧召集僧人收拾残局让大家都小心警惕一些有任何事生都不要轻举妄动。”我现在才明白枫割寺里处处都有古怪存在而不仅仅是“亡灵之塔”上。

    象僧匆匆忙忙地往“洗髓堂”方向走过去像他这样的日本僧人就算再修行一百年也只是年龄、武功上的增长对佛法、佛性不会有一点点进益想达到闲云大师、龟鉴川、布门履那样的成就纯属妄想。或许神壁大师在连番受挫之下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在绝望中自杀退位逼我接任。

    又一次我坐在了池水边。

    如果藤迦说过的话全部是真的从绝对意义上说跃进井里无限向下前进就能到达“海底神墓”——“无限?多深才能到达?五千米、一万米?总不会过地球上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吧?”

    马里亚纳海沟位于太平洋的西部是太平洋西部洋底一系列海沟的一部分。它位于亚洲板块和太平洋板块之间北起硫磺列岛、西南至雅浦岛附近。其北有阿留申、千岛、日本、小笠原等海沟南有新不列颠和新赫布里底等海沟。

    日本神话传说中的海神宫殿就藏在太平洋的最深处可惜当时创造神话传说的人并不知道马里亚纳海沟的标准深度肯定是以为“海洋无限深远、神的力量无处不在”吧?

    在鉴真大师的年代科技水准极其低下就算他和十大弟子练成“鲛人双肺”的特异功能可以长时间停留在水里靠吸取水中的氧气成分活着但是他们自身却没有足够的力量与海底暗流抗衡。

    历史上最伟大的航海学家哥伦布曾经说过:每一寸海平面都是神秘莫测、瞬息万变的人类终生无法穷其究竟。

    看似平静的水面以下到处充满暗流和漩涡或者鉴真大师和他的弟子们全都忽视了这一点总以为化身为鲛人就能五湖四海任意遨游了。所以他们永远地消失了。

    水很清如同一块巨大的无色水晶映着我极度疲惫的脸。

    夕阳的光投射在水面上泛起一层层细碎的金色波浪。我曾在全球各地看过不下几千口深浅不等的井正如前人描述的“古井无波”一样真正的井水是没有波浪的平滑如镜静谧无声而不是像眼前的“通灵之井”一样。

    水面一直在动到底是什么力量能不停地推动水的运动呢?如果是不停涌出的地下水或者自然喷泉那么池水在不停搅动的情况下又为什么不会随时溢出来而始终保持与池边平行?

    “风先生——”有人在叫我就在月洞门边。

    我困惑地抬头从沉思中惊醒。在这种极其静谧的环境里突然有人呼唤自己的确是件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情但那个人是关宝铃一个差不多被我遗忘掉的女孩子。孙龙与大人物的度交手已经把我的精力快榨干了最起码从孙龙到达枫割寺起我心里便暂时忘掉了她。

    一句“风先生”又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远了而不像囚禁在那个玻璃盒子里的时候紧紧相拥相依为命。

    “半小时后有车子过来接我我是来向你告别的。”风卷起了她的长遮住脸和眼让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心里猛然一沉以前无数次想像过的离别终于来了。

    “谢谢你对我的关照我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见了……”她走到我面前伸出右手头低垂着带着浓浓的鼻音好像刚刚哭过。我看到她梳得整整齐齐的中分头被一条明显的际线分为两半。那么浓密柔顺的头摸上去想必有世间最熨贴的手感吧?

    我握住她的手茫然微笑:“对没有不散的筵席一路保重。”

    或许几个小时后她会重新回到大亨的怀抱里然后随着岁月的流转把北海道、枫割寺、通灵之井、玻璃盒子等等全部忘掉。在那边她会是婉转依人的小鸟、是高楼华厦里的金丝雀、是大亨专宠的漂亮女人……一股浓重的悒郁刹那间包围了我——“就算日后纵横江湖、天下无敌成为自己想像中的盗墓之王达到风光的又能如何?那时候在我身边和我共同分享一切光荣的会是谁?如果不是眼前楚楚动人的关宝铃纵然实现所有的理想又能怎么样?”

    她的头飘飞起来把香送入我的鼻子里。

    我能看到她乌黑微翘的长睫毛和白皙高挺的鼻梁突然有拥她入怀的冲动。或许我在此之前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真该在她第一次夜闯寻福园的时候就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光而不是任由王江南去扶持呵护她。

    “我们还会见面吗?或者我会关注你的每一部新电影买碟片来看希望你早一天站在奥斯卡的领奖台上……”我精神恍惚而且言不由衷舍不得放开她的小手早就忘记了某些墙角树丛后面还埋伏着无数大人物的部属。

    关宝铃退后一步抽回自己的手扬起脸向我苦笑着。

    她的腰那么细最多只有一尺七寸的样子几乎要担不起黑裙、狐裘的重量了。

    “谢谢。”她掀动苍白的嘴角笑容惨淡。

    半小时的时间对我来说太短暂了只看了两次腕表便听到了寺门外的汽车引擎声。

    很多话都哽在喉咙里不知道先挑哪些来说忽然跳出一句:“你走了大亨的病呢?他中的‘黑巫术’呢?就此罢手不管了吗?”

    那是大亨唯一可被攻击的弱点而我控制着消灭这个弱点的钥匙或许可以用这柄钥匙把关宝铃挽留下来。

    我的手茫然地向口袋里摸着终于找到了那个随着我们一起历险、一起脱困的黑银戒指像是救命符一样高举在手里大声说:“看你看!黑银戒指下过‘黑巫术’咒语的黑银戒指还有那个神秘地从玻璃盒子里消失的美国女孩子瑞茜卡——”

    琥珀石在夕阳里闪着诡异的光芒嵌在里面的啄木鸟也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那又怎么样?整个亚洲地区、非洲、美洲地区的巫术高手、下蛊高手都已经找遍了他们束手无策。几乎每位高手都说过同样的话除非找到原先下咒的巫师再取得大亨亲生后代的骨血才有可能解得了‘骨血降’的诅咒。知道吗?只是‘有可能’任何人都不清楚可能性有多少或者是一或者是九十九谁都无法断定。”她紧了紧狐裘让那条近乎完美的克罗地亚狐领紧贴在颌下露出无比绝望的表情。

    天井里一片阴冷夕阳落下只剩余晖漫延过西面的围墙散射进来。

    我固执地举着戒指仿佛这是唯一能留住她的一张底牌:“你不是说过只要拆掉寻福园别墅就能有挽救大亨的办法?如果我答应你的要求‘黑巫术’的魔力能不能被彻底消除?”

    没有人再记得瑞茜卡的失踪对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枫割寺来说她连个过客都算不上只是偶尔投落在水中的小石子无声无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走无关大局关于她的所有记忆唯有我手里这枚小小的戒指。

    关宝铃又露出苦笑:“不太晚了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会连夜爬过寻福园的铁门去见你?就是因为——”她靠近池边指向仍旧泛着细碎波浪的水面再接下去:“‘通灵之井’给我的启示只有十天期限。我看得出你的固执或许是寻福园对你太重要了吧?没到第十天我已经放弃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她一直没告诉我这一点我还以为自己始终能掌握着大亨的生死呢——一阵皮鞋踏在青石板上的橐橐声响起来有个年轻人的声音夸张地叫着:“宝铃宝铃你还好吗?”

    这个大煞风景的声音就来自最早出现在寻福园别墅门口的白面小生。他穿着雪白的西装、白色皮鞋戴着一副价值不菲的白色窄框眼镜脸上的皮肤白嫩得像刚刚做过蒸汽浴的女孩子。

    相隔十步远他就张开双臂做出亲热的拥抱姿势目光只对着关宝铃对我根本视如不见。

    关宝铃吸了吸鼻子强作笑脸:“坚尼我还好谢谢你能来接我。”

    别离的这一刻终于来临苏伦离开时我只是感到突兀并没有太多难分难舍的心痛但关宝铃不同这一去可能就是永别大家的生活轨迹再也没有交集的机会了。

    “别墅——我可以送给你或者破解‘黑巫术’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困难能不能再留一段日子等我们找到那个神秘的水下建筑物入口?难道你不想看看那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跟她在玻璃盒子里的那些日子是我一生最神奇的经历。我希望当一切秘密揭开的时候她还在我身边。

    坚尼厌恶地扭头盯着我:“喂你是谁?宝铃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看不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快些滚开!”他的价值昂贵的眼镜后面长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并且白多黑少满布血丝一看就知道属于被酒色和夜生活淘空了身体的花花公子。

    我不想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即将爆的郁闷。

    “不想那些对我来说都是最恐怖的回忆。我累了只想离开这块到处充满了危险和惊惧的地方回港岛去回自己的家……”关宝铃抬手在自己太阳穴上轻轻敲了敲皱着眉回头看着水面忽然一声幽幽长叹。

    她的叹息声像一柄最锋利的长刀把我的心都要割碎了。

    我跟着长叹:“既然留不住你那就只能说再见了一路珍重!”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原以为这句话永远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以为只有别的女孩子为自己伤心而自己绝不会对谁依恋到难分难舍。现在我体会到了如果能留住她我愿意献出寻福园只是为时已晚。

    坚尼拧着眉对着我嘿嘿冷笑了两声:“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支票捏着一角趾高气扬地向我递过来:“这张空白支票是大亨奖励给你的数字随便填做为你保护关小姐的赏金。当然对你们这样整天只知道寻宝盗墓的家伙来说天上掉下这么一大笔钱来睡觉也会笑醒对不对?”

    我接触到他盛气凌人的骄傲眼光时只想一拳打碎他的眼镜但我还是轻轻接下了支票要在关宝铃心里留最后一个美好的印象。

    “走吧坚尼。”关宝铃转身向寺门外走步子急匆匆的像在逃跑。

    坚尼又是一声冷笑跟着离开天井。

    我没有追出去浑身的热血、郁闷都变成了无休无止的痛楚深入五脏六腑翻滚纠缠着。

    汽车引擎声又响起来慢慢远去。我茫然看着手里的支票无意识地把它折了起来放进口袋。如果这就是我跟关宝铃的缘分上天简直是与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让我遇到她、爱上她、又一起度过玻璃盒子里那一段奇妙的历程等到自己现她已经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里又突然间分离不留一丝幻想。

    精神一阵恍惚我的头又剧烈地痛起来仿佛冥冥中有一根线拴住了我的痛觉神经不停地狠狠扯动着。我捧起池子里的水用力扑在脸上冷水能浇熄心里的烈火也能让沸腾的热血重新冷却。

    “嗯年轻人需要帮忙吗?”

    不必抬头也知道是大人物的声音。我的手浸在水里保持着凝立不动的姿势。水那么冷那么深邃带着无限的神秘诱惑。

    “其实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要受思恋的折磨。可以说爱和痛苦都会让人成熟不经过这一道关口年轻人就脱离不了男孩子的青涩幼稚——”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像个成熟睿智的长者。

    贵为日本皇室的大人物他对我的态度似乎已经足够友好了也能从另一个侧面证明我目前对他而言非常有利用价值所以才值得他抛开架子站在这里。我的价值在哪里呢?难道竟然成了诸方势力最看好的取得“日神之怒”的人选?

    我深吸了一口气想想藤迦说过的鉴真大师的往事——“一千年前就在这口神秘的古井旁边真的曾经生过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吗?一个中国僧人带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铮铮新年率领门下弟子跃入寒潭……”

    一切真的像一部曲折诡异的幻想小说我忽然觉得后心渗出了丝丝冷汗倏地把手缩了回来仿佛澄澈的水波下面有无数只亡灵的手要突然跃起拉扯我入水而去。

    “你还好吧?风。”大人物吃了一惊向后退了半步。不远处的灌木丛后立刻响起不易察觉的枪械保险栓弹起的动静。可想而知他的保镖们早都成了风声鹤唳的惊弓之鸟生怕孙龙愚弄大人物的那一幕再次重演。

    “我没事谢谢关心。”我甩干了手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希望籍此忘掉关宝铃离去带来的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