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通灵之井》第一部尖锋相对4单刀赴会

    朦胧中屋顶有夜行人掠过的嗖嗖风声我倏地弹身而起向侧面翻滚防备有人偷袭。在“幽篁水郡”里那名黑衣忍者被藤迦所伤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四周静悄悄的那种风声只出现了一次就再也听不到了。隔着一堵墙关宝铃毫无声息可能已经安安静静地入睡——“明天她就要离开吗?或者后天、大后天大家擦肩而过不再重逢?”鼻子一酸我忽然很想喝醉一次把关于她的一切全部抛开包括在玻璃盒子里那段奇异的经历。

    又一次我想到那句铿锵的警句:“她是——大、亨、的、女、人!”

    黎明醒来时头昏脑胀得厉害特别是四肢关节又酸又痛自己的身体从来没这么虚弱过。

    外面的天气依然晴朗似乎不是个适合鸿门宴或者“单刀赴会”的日子。

    第一个敲门打扰的竟然不是小来而是枫割寺的主持神壁大师。他很明显地瘦了下来眼睛里的飞扬神采一点都看不到了曾经挺直的身体也变得有些佝偻。寺里接二连三的变故形势急转直下局面已经不是他能顺利控制的再加上大人物到达后特别警察已经安插满了寺里的每一寸可疑空间他这个主持迟早名存实亡声誉扫地。

    “风先生我给你送了一件东西过来请看一下。”他手里捧着一个乌亮的紫檀盒子二十厘米见方周身雕刻着阴文枫叶层层叠叠不计其数。

    “这是什么?”我没伸手去接但这盒子的历史应该非常悠久那些乌亮的光芒是经过很多人亲手抚摸后的汗液浸润而形成的类似于古董市场上的“盘玉”磨光工艺。

    他轻轻揭开盒盖黑丝绒衬里上端端正正地嵌着一块雪白的玉牌毫无杂质纯净之至。玉牌的尺寸如同一张标准的扑克牌正中镌刻着一柄精致的血红色短柄镰刀。红色镰刀以白玉为底犹如白雪上骤然沾惹的血迹分外刺眼万分诡异。

    我这时才注意到神壁大师今天换了一件崭新的灰布僧袍腰间系着一条同样崭新的白色布带装束似乎有些怪异。盒子里的镰刀玉牌曾被《朝日新闻》连篇累牍地报道过那是枫割寺的历代主持信物代代相传并且那些红色不是颜料点燃上去的而是每一代主持接任时熏香沐浴后最虔诚的十滴血分别来自十指。

    良玉自然吸收人血的精华日积月累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风先生你见闻广博当然知道这块镰刀玉牌蕴藏的涵意。布门履大师把‘阴阳神力’传授给你你就应该做下一代的枫割寺主持。我老了悟性却没随着岁月的增长而改变就像龟鉴川大师一直以来对我的定论——‘顽石不可能积淀为美玉’。你的出现就是我退位的时刻所以这块玉牌一定要给你……”

    我愣怔了一下突然大笑因为神壁大师的话简直荒唐透顶。我是地道的中国人怎么可能做日本佛寺的主持?于情于理根本说不过去。再说我在枫割寺只不过是匆匆过客谁稀罕做什么主持?

    “风先生请千万不要辜负布门履大师传授神力的殷切盼望他曾说过这种神秘的力量只传授给有缘人而他把自己封闭在树屋里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保守自己的精神体力艰难地活着一直等到有缘人出现。”

    他要把盒子放在我手里我扣住左手食指轻轻一弹击中他的肘尖让他整只右手动弹不得。

    “神壁大师我很快就会离开枫割寺、离开北海道不可能跟寺里生任何关系。布门履大师传授我武功的事只是巧合并且以后我根本不会再使用这种武功。我是中国人除非死了再次投胎怎么可能做这边的主持?”

    院外忽然响起了低沉暗哑的诵经声至少有一百余人同时开口一股莫名的悲怆一下子笼罩了小院。

    神壁大师身子一震玉牌倏地从盒子里弹起来上面系着的红色绒绳无声地张开如同一根巨大的套索向我头顶落下来。按照日本佛寺的规矩信物套头就是当事人默认了接任寺里衣钵的意思。

    刚刚起床就遇到这么一套莫名其妙的“逼宫”我实在没什么耐心应付冷笑了一声:“何必强人所难?”身子向前一冲右肘撞在神壁大师肋下迫使他侧身退却我已经一跃出了屋门落在院子里。

    空气清新带着冬天特有的萧条气息令人心胸顿时开阔顺畅。

    我知道很快就会收到孙龙的电话今天这场“单刀赴会”的好戏我也不得不成为其中的一个配角硬着头皮也要走完这个过场。

    “风先生请留步。你得到布门履大师‘阴阳神力’的消息已经传遍日本就算不承认是枫割寺的主持也跟寺院有无法斩断的关系请自己好好考虑吧!皇室方面几日之内就会正式颁布条令宣布你是枫割寺的新一代主持并且载入佛寺管理协会花名册——”

    神壁大师紧追不舍丢下檀木盒子把玉牌抓在手里翻身跟在我后面。

    院墙外的僧人们诵经的声音骤然提高仿佛是在跟神壁大师的穷追不舍相应和。

    “我没兴趣做枫割寺的主持也没心情听你们诵经大师请便吧!”我冷笑着下了逐客令。

    “风先生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如何——”神壁大师的喋喋不休真的惹怒我了本来对他仅存的一点好感也一扫而空不等他啰啰嗦嗦地说完我伸出右手噗地抓在他的左腕上陡然力一扭将他直抛出去。

    这一招情不自禁地用上了来自布门履大师的“阴阳神力”神壁大师飞旋着高高地越过院墙随着僧人们的一片惊呼噗通一声跌落。

    就在此时关宝铃的门唰的一声拉开她探出半边身子惊讶地问了句:“什么事?”

    她的头凌乱地披散着看样子是刚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梳洗。嘴唇上的口红只剩一角犹如冬天里的残梅带着让人痛惜的凄美。

    “生了什么事?我听到诵经声还有人打架?”她弯起了眉困惑地向院子里张望着。

    所有的僧人都赶去照顾神壁大师了当然也就没人顾得上继续诵经终于让我耳根清净下来。

    “没事没事。”在关宝铃面前我希望自己永远保持高贵的优雅即使金钱地位无法与大亨抗衡至少我还能保持住年轻男人的尊严给她留个美好的记忆。

    “那就好了!”她微笑起来抿抿嘴角抬手擦去了那一角口红忽然想起什么换了一种悒郁的表情:“今天我会离开枫割寺大家或许永远都不再见面了。风我要真诚地向你说一声‘谢谢’。如果没有你可能我现在还被紧闭在那只玻璃盒子里呢!我跟叶先生说起过咱们在一起的奇怪遭遇他要我代他向你致谢并且签了一张瑞士银行的支票马上派专人送到这边来。”

    一提到钱我就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大亨的侮辱似的立刻拒绝:“我不要任何人的钱在玻璃盒子里的时候我根本没做过什么一切都是天意谁都不必感谢谁。”

    如何要感谢我宁愿是自己向她表示感谢谢谢她让我拥有了如此美好的记忆曾和她在一起、有机会为她做任何人无法取代的事保持自己在她生命里“独一无二”的角色。男人都是自私而自恋的任何时代、任何年龄都不例外都希望自己是某个女孩子心里永开不败的珍贵回忆。

    关宝铃拢了拢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贪财、不求名、不图高官要职——像你这样的男人似乎已经是这个年代的最稀有生物了……”

    在晴朗的日子里离别总比凄风苦雨中要好至少关宝铃还能有心情开玩笑还能笑着说再见。

    “就这样吧提前说再见。”她缩回身子又轻轻关上门出“唰”的一声响。

    我苦笑着自语:“再见再见。”

    再见其实有时候说的是“不再相见”而不是“再次见面”。悲凉感又涌上来关宝铃走苏伦很快也会走除了萧可冷与小来好像我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

    小来总是适时出现捧着那只诺基亚手机:“风先生孙先生已经抵达寻福园别墅几分钟后便向这边出咱们要不要准备一下?”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我接过电话是孙龙一贯豪爽洒脱的声音:“风我马上过来大概三十分钟。这是在你的地盘该请我痛痛快快地喝一场吧?”

    他素有海量曾有两大瓶烈性伏特加不醉的人记录。

    “我的地盘?这话怎么讲?”我几乎忘了神壁大师说过的话。

    “日本各大报纸已经报道了枫割寺易主的消息由中国人担任佛寺主持这在全日本近二十年来还是次。这件事已经上了东亚各国报纸的头条既是手打娱乐新闻又是政治新闻恭喜你啊好兄弟!所以这次一定得替你好好庆贺庆贺我特地带了礼物给你……”

    听得出孙龙有异乎寻常的兴奋我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主持会对他有什么好处不过我还是非常严肃地提醒他:“日本皇室的大人物现在就在寺里你肯定能想像到特别警察们的触须已经深入了枫割寺的每一个角落现在来是不是不够明智?”

    如果是我似乎没必要显山露水地在枫割寺出现这一趟以后有的是机会。毕竟大家在日本展得罪了皇室第一实权人物简直是在以卵击石。

    孙龙豪气干云地大笑:“如果大人物不在我才没必要去耽误你的正事——”

    这句话只说到一半他便转换了话题:“风最近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慰安妇索赔’事件你都看了吧?同是中国人难道你就不能抽身出来暂且放下私人得失为中国人做点实事?”

    “爱国报国”这是个巨大无边的题目我对此并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关于‘日神之怒’那颗神奇的宝石牵扯非常广泛。还记得咱们在威尼斯时候谈论过的计划吗?到今天这地步不是咱们要不要实施计划而是日本人抢先一步下手准备夺得宝石在手然后向全球国家悍然动手。风我有很多资料暂时放在霍克这里等你过来细看——”

    电话里谈话不方便他说似乎并非是耸人听闻的神奇传说。谁占有‘日神之怒’谁就具备了横行亚洲、睥睨环太平洋地区的资本。别说是野心勃勃的日本人只怕连东北亚、东南亚的星星小国都会望着嘴边的肥肉跃跃欲试吧?

    “等我过来咱们慢慢聊看看日本人能把我怎么样?哈哈哈哈……”

    他用一串洒脱的大笑结束了对话对木碗舟山附近剑拔弩张的特别警察们根本没放在眼里。

    小来脸色铁青:“风先生难道没办法阻止孙先生过来?我昨晚现枫割寺东边面驻扎了一组高精度火箭弹武装人员他们所用的美式‘刺鳄’火箭弹可以轻松摧毁五百米范围内的空中、地面目标无论孙先生乘车还是乘直升机过来都无可避免地处于对方的火力控制之下。”

    我只能说小来对特别警察的武器配备还是不够了解。其实不必看枫割寺里的兵力布置单是海岸防卫队的远程打击系统就能在误差半径不过七十厘米的精准状态下锁定北海道地区的一切活动目标。

    孙龙的脚一踏上日本领土只怕就已经被特别警察锁定只要大人物一声令下足可以让孙龙在地球上消失一百次。

    他敢来当然不是冒然自投罗网来送死的但他又倚仗什么有恃无恐地向大人物挑衅?

    我不是孙龙也不是神枪会的一员当然没法摸清他的心思。

    小来已经慌了手脚双手插在裤袋里双臂僵直震颤着这种状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枪械走火误伤别人。

    “小来电话给我孙先生来的时候你千万别轻举妄动任何情况下不能随便开枪。大事自然有大人物出面解决你的任务是留在这个小院里照顾好关小姐千万不能让她再次失踪了懂吗?”

    我至少要保证关宝铃离开枫割寺之前是安全的绝对不会像王江南那样本来是要送她离开反而却把人给弄丢了。

    小来嗫嚅了半分钟从口袋里取出两柄手枪颤抖着卸去弹夹不好意思地苦笑着:“风先生我的手抖得厉害怕是一会儿走火。”只有对神枪会万分忠心的人才会为了孙龙的安全而紧张到这种地步由此可以看出孙龙笼络人心的手段还是非常奏效的。

    我踏出院门权衡了一下方向然后一直向东准备去看苏伦。

    两个握着扫帚的年轻僧人正从苏伦的院子里出来行色匆匆其中一个取出一把巨大的铜锁回身锁门。

    我猛的一愣:“喂里面没人了吗?苏伦小姐还在不在里面?”

    阳光把那铜锁照得金灿灿的分外扎眼。

    年轻僧人礼貌地回答:“风先生客人已经告辞早饭后下山去了。不过这儿有封信是给您的。”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白色的信封递过来封面上写着“风哥哥亲启”五个小字绝对是苏伦的笔迹——“风哥哥我走了古人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愿我们只是暂时的不同。江湖人是无力与政治漩涡相抗衡的特别是东北亚这块敏感的焦点区域我只希望几个月后你会毫未伤地来跟我汇合。某些日本人狼子野心绝不可相信正如当时在埃及沙漠里我不赞成你下井去救藤迦一样。”

    “性命可贵应该为了正义的大事去冒险而不是单纯为了某个女人——包括我在内假如有一天我孤身犯险生死不知我希望你好好活着谨慎行事以有限的生命成就无限的未来。当然找到杨天大侠才是目前最需要完成的事其它的该舍弃便舍弃没什么好可惜的对吗?”

    “江湖多风雨彼此各珍重。”

    我在院门前迅看完了这封短信马上拨苏伦的电话此时脑子里掠过一阵茫然:“寻找大哥的事任何线索看起来都并不真实可信——”

    电话铃响了四五遍苏伦才迟迟接起来声音倦怠毫无力气。

    我谨慎地措辞:“苏伦我看了你的信寻找大哥的事到现在全无线索而藤迦答应过给我的《碧落黄泉经》的译文要在她的生命结束之后才可能解除封印。昨天谈话太仓促我刚刚想到一个人他或者能知道大哥的一点下落但很可惜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苏伦低声咳嗽着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鼠疫?是不是?”

    我深长地叹气:“小萧都向你报告过了?没错就是鼠疫。”

    那个“黑夜天使”的高手已经在帮会的围剿中受重创而死我跟萧可冷眼睁睁看着他被装进裹尸袋里。人死如灯灭他思想里藏着的秘密已经永远作古无法掘。至今我还记得他的小绿豆眼满脸猥猥琐琐的表情并且狡诈多变、凶残贪婪。

    苏伦反应更快:“我已经到达札幌机场十五分钟后登机。这样你通知萧可冷找到一切跟鼠疫有关的资料特别是十五年前到二十年前的最详细内容。如果他跟杨天大侠有过接触肯定就是在这个时间段里。”

    她说的就是我想做的。

    听筒里传来候机大厅的日语广播声我明白她的离去已经无法挽留不免一阵黯然。

    “风哥哥小萧很快就会向你说出自己完完整整的过去相信她吧!就像相信我那样我希望你们合作愉快!”

    话说得轻松但要我相信萧可冷似乎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就像没法接受席勒始终觉得他五官端正但面目可憎一样。

    “苏伦留下来跟我一起完结关于‘海底神墓’的事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我一连三个问句惹得苏伦跟着三声长叹两个人同时在电话两端沉默下来。我不肯说软弱的哀求的话苏伦肯留下来固然可喜若是执意离开我唯有“放弃”两个字而已。

    “风哥哥……若是我求你跟我一起走你会离开北海道吗?”她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我找不到答案只能默默地摇头苦笑。

    “你不能也不肯对吗?其实我看得出你已经被一个‘情’字蒙蔽了眼睛和心灵。风哥哥我再郑重地告诫你一次不要碰关宝铃她是——大、亨、的、女、人!大亨是什么人、大亨什么脾气禀性根本不必多说。如果换成另外的女孩子无论是藤迦小姐还是铁娜将军甚至是小萧我都不会说什么。忠言逆耳请你自量吧……”苏伦连珠一样说了长长的一段陡然一阵剧烈地咳嗽虚弱地喘个不停。

    “你病了?”我歉意地问。

    “病了……好久从到达咸阳的第一天便染上了轻度肺炎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咳了七八声之后苏伦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但没有丝毫抱怨:“我要登机了风哥哥大家各自保重吧。”

    苏伦走了本来我有机会可以留住她的只要让她看到我彻底断绝与关宝铃来往的决心但我什么都没做。

    从门缝里能够看到樱花树下的石桌、石凳可以想像起她清瘦的脸和剪短的。女孩子都是最爱长的爱美之心天性使然其实我早该想到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苏伦根本不可能剪去长。即使上次在风沙漫天的沙漠里她也每日对自己的长妥贴照顾视如珍宝。

    我狠狠地一拳捶在门板上出“哐啷”一声巨响。

    肺炎病人精神萎靡所以医生总会建议病人剪去长保存身体的所有血气以利于身体的氧气吸收。这是医院的常识我的确太忽略这点了怪不得苏伦会生气、怪不得席勒会有机会陪在她身边——我真是混账透顶难道全部心思真的都被关宝铃迷住了吗?

    电话铃再次响起是孙龙的号码。

    “风我就快到达枫割寺门口了你不会介意出来迎接一下老朋友吧?”他的声音依然镇定但我现枫割寺上下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像严冬的冻云冷冽凝重如临大敌。仰望高处的层层建筑物、檐顶、烟囱后面、巨树顶上都有黑洞洞的狙击枪口露出来全部指向西南的寺门方向。

    “过一百支狙击步枪枪口一致向着枫割寺门口孙先生你现在还坚持自己此行是正确的吗?”我苦笑着摸摸头顶无法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