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落下去了,西边的天际还残存着一抹艳丽的火烧云,正是倦鸟归巢的黄昏之时。



    城里的店铺大多正在上门板准备打烊了,吴大伟提着刚买的二两茶叶悠哉悠哉的走在贡街旁边的羊角胡同里。



    君子喜清茶,小人爱酗酒。



    虽然没有什么功名,更谈不上是什么君子,但吴大伟始终把自己当做是高人一等的读书人,平日里几乎滴酒不沾,最喜欢捧着个小小的紫砂壶品几口茶水了。



    以前在小吴庄的时候,因为生活困苦光景也很恓惶,连窝窝头都吃不饱也就顾不得品茶了。



    现如今来到这繁华鼎盛的南京城,又因为是毅勇军的“元老级”人物,已经混出了一个“书录使”的官职,每日里为毅勇军书写文字掌管兵册子,好歹也有一份稳定的收入,自然也就可以享受一番品茶的雅好了。



    吴大伟的这个“书录使”之职其实就是个文员,但却是有品阶的——从八品。



    按照大明朝的传统,七品以下根本就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官员,而只能算是小吏,充其量也就是比看守城门的头儿稍微高那么一点丁点而已。



    但吴大伟已经很满足了,自己一把年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不能象年轻人那样上阵厮杀,完全指望笔杆子过活,能够有个品阶还能赚稳定的月例银子,这就已经足够了。



    拎着一小包茶叶,哼唱着熟悉的小曲儿一步三摇的行走在街道,迎面就撞到了老熟人。



    “他陈婶儿……”在小吴庄的时候,陈寡妇就和刘学究住在同一条街上,绝对是老街坊老熟人了,按照在小吴庄时候的老传统唤了一声,笑呵呵的打着招呼:“天色已经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去?”



    “可不是怎的?”行色匆匆的陈寡妇驻足说道:“还不是为了我家三娃子的事儿?”



    “你家三娃怎的了?我看那娃儿乖巧伶俐又听话的很……”



    若是在以往,听到别人夸奖自家的儿子,陈寡妇一定会喜上眉梢,但今日却实在没有那个心情了:“也不知我家三娃儿中了哪门子的邪,竟然一意要去军校报名,拦都拦不住。趁我一个没留神,竟然偷偷的溜出去自作主张的报了名。”



    “既然是军校,肯定是要行军打仗的,我家大娃儿已经做了军官,这三娃子若是再去当兵,家里只剩下二丫头和四丫头,一个男丁都没有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端,我一个妇道人家,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是好?”



    陈寡妇正要继续絮叨几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对吴大伟说道:“他吴大伯,你不是掌管兵册子的么?这事儿还就找你最合适!你把我家三娃儿的名字从册子上勾销了去,不就行了?”



    让吴大伟徇私舞弊,直接把张三娃的名字从册子上勾销,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但吴大伟却不敢那么干。



    “他陈婶儿?你这是说啥哩?”



    “我就是说……”陈寡妇看了看吴大伟手里的茶叶包,笑嘻嘻的说道:“只要你把我家三娃而的名字从册子上一笔勾销,回头我送你半斤上好的毛尖儿,顶顶的好茶叶哩!”



    陈寡妇和吴大伟本就是老街坊,这种小事儿不过是举手之劳。



    当初张大娃参加小吴庄民团的时候,就是通过吴大伟的关系,送了半筐鸭蛋。



    现如今,陈寡妇又想故技重施,只不过当初是想方设法的要把大儿子塞进军队当中,现在则是相反,她不希望小儿子继续当兵了。



    不一样的目的,手段却是相同的。



    吴大伟喜欢喝茶,但这一次却绝对不敢收陈寡妇的“贿赂”。



    “这可不行,万万使不得!”



    “怎就不行了?要不然我多送你些茶叶……”



    “你就是搬一座茶山给我也不行!”吴大伟十分认真的说道:“这一次,比不得前几年民团报名的那一次,这次是张大帅亲自执掌着军校的学生册子,我根本就插不上手去……”



    “你欺负我没见识是吧?”陈寡妇很不高兴的说道:“咱们张大帅那是多高的官呀,有多少军务大事要去办理,怎么会亲自打理军校学生报名这种芝麻绿豆般的微末小事儿?是不是你嫌我的礼物轻了不肯帮忙?”



    “真不是我不帮忙啊。”吴大伟无奈的说道:“也不知是怎么了,张大帅对军校的事情非常上心,大大小小的杂物都要仔细过问亲自打理,外人谁也插不上手去。”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接去找张大帅好了!”



    虽然如今张启阳位高权重,而陈寡妇仅仅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乡野妇人,但她毕竟是英雄张大娃的亲娘,又是小吴庄的旧人,想要亲自去找张大帅说事也不是特别困难。



    “我劝你最好不要那么做。”



    “为甚?”



    不想让小儿子继续当兵,而是想把三娃子留在身边过安稳日子,这个想法本身就无可厚非。



    就算是抽取壮丁,最多也就是二丁抽一,说破了天去也就是三丁抽二,终究要给家里留一个半个的男丁。



    陈寡妇家里就俩儿子,总不能全都抽光了去当兵打仗吧?



    “三娃子已经报了名,你再去找大帅勾销了他的名字,会不会对你家大娃造成不好的影响?”



    现如今的张大娃是鼎鼎大名的抗清英雄,却舍不得让嫡亲弟弟上战场,还要把弟弟的名字从册子上勾销,这确实不怎么合适。



    “再者说了,上军校又不是去打仗。”吴大伟解释道:“军校军校,其实就是私塾,现如今这军校里边已经有三四百学生了,却根本没有行军打仗有关的事情,全都是些十几岁的半大娃娃,都在军校里边读书认字呢!”



    在陈寡妇的心中,新华军校就和当初的毅勇军民团是一样的性质,只要报了名就算是参军入伍了,肯定是训练些排兵布阵行军打仗之类的事儿。



    想不到竟然会教那些个十几岁的学生读书认字。



    这是怎么回事?



    吴大伟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嗓音故作神秘的说道:“他陈婶儿,你不是外人,我就和你实说了吧。咱大帅弄的这个新华军校可不一般。”



    “怎么个不一般法儿?”



    “自古以来,当兵吃粮行军打仗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但这新华军校却教授那些个半大的孩子们读书认字,这分明就是奔着功名富贵去的。”



    “现在的朝廷是什么样局面,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大明朝的这半壁江山全都指望咱们毅勇军才能在江南站稳脚跟,毅勇军又是皇上的亲军,一路相随到了江南。”



    “眼瞅着这江南已平定下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誓师北伐。到时候光复故土再现大明辉煌,张大帅带着大家伙拼死拼活的打仗,能让外人把所有的好处都得了去?到时候啊,这官职,尤其是那些个油水足的肥缺和紧要位置上,肯定要换上咱们自己的人。”



    “你想想,那得需要多少当官的呀?不用咱们毅勇军的人大帅能放心吗?”



    “依我看呀,这新华军校,就是在培养将来的官员,到时候不敢说全天下的官员都是咱们的人,至少也得有一半吧?”



    这话说的,真的太有道理了,至少陈寡妇和吴大伟是这么认为的。



    毅勇军连连血战,平定天下之后,怎么也得给自己人安排好出路吧?



    要不然拼死拼上的死了那么多人岂不是百忙一场了?



    打仗卖命的事儿有毅勇军上,好处留给别人,张启阳张大帅不会那么傻!



    到时候一定会在紧要的职位上安排绝对信得过的嫡系人手。



    作为小吴庄的土著,那绝对就是毅勇军的中流砥柱,是张启阳最信赖的那一批人了。



    原来这新华军校是培养官员苗子的啊!



    陈寡妇的心眼儿已经活动起来:“他吴大伯,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是听咱们张大帅说的么?”



    “张大帅是何等人物?在他那个位置上怎么可能直接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我看就是这么个意思!”吴大伟说道:“我已经帮我的大儿子报名了!”



    吴大伟已经让自己的儿子报名上军校了,这事就肯定是十拿九稳,要不是看到巨大的好处,以吴大伟的精明,怎么会舍得给亲生儿子报名呢?



    陈寡妇立刻就改变了主意,喜滋滋的说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家三娃子报名去军校,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哩!那就这样吧,让三娃去军校读书,我已经决定了!”



    “你家大娃儿是名动天下的英雄,再历练几年,必然会成为张大帅的左膀右臂。到时候大娃儿是统领军马的大将,三娃是治理地方的官员,你家的光景,啧啧,生生的羡慕死多少人哩!”



    不论陈寡妇和吴大伟这样的底层小人物对于军校持什么样的态度,至少有一个事实让他们说对了。



    那就是,新华军校目前所招募的四百来个学生当中,多是毅勇军的子弟,而且并没有像曾经的小吴庄民团那样进行军事训练,而是把侧重点用于读书认字。



    虽然军校一直都是施行军事化管理,但却不传授阵前厮杀冲锋陷阵的那一套老旧做法,除了每日例行的基本体能训练之外,就是读书和认字。



    由张启阳亲自出任校长一职,并且聘请了几十个寒酸落魄的书生,给这些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们传授文化知识——其实就是最粗浅的启蒙教学而已,目前的任务只有一个:认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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