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残月爬上树梢,银白的月光被窗棂切割成为一块块规则的几何体,史可法的心思就好像倾泻进来的月光一样破碎。



    史可法站立窗前,在一片昏黄的灯光中凝视着窗外的无边夜色,几只飞蛾反复撞击着薄薄的纱灯罩,发出一声声微响。



    飞蛾扑火,焚身乃止!



    史可法就好像这扑向灯火的飞蛾一般,明明知道会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依旧无怨无悔。



    “大人,大人!”贴身的亲随跑的气喘吁吁,隔着老远就开始高声大喊起来:“毅勇军的援兵到了。”



    每当看到手下人急急慌慌的样子,史可法的心就开始忍不住的紧张起来,唯恐听到什么坏消息。



    好在这一次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毅勇军刘春生部率领三个营的兵力如期而来。对于现在的扬州而言,这三个营的兵力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张大帅已把这三个营的兵力全都部署在南线安江门一带。”



    一直以来,史可法都只承认“张侍讲”这个官职,但却从不以“张帅”相称,这固然是因为立场的缘故,他的手下人却不大忌讳这些。



    若是以往,史可法必然会很在意去纠正这个亲随的“口误”,但是这一次却没有。



    现如今的张启阳,俨然已是扬州大战的中流砥柱,尤其是坚韧顽强的毅勇军,几乎承受了清军一半以上的攻击。



    战斗最为激烈的西线和最关键的南线,全都是以毅勇军为主力建立起来的。



    史德威驻守的北线和扬州总兵李栖凤镇守的东线并不是主战场。



    按照史可法的本意,这三个营头的生力军就应该部署在具有决定作用的西线,但刘春生毕竟是毅勇军的营官,由张启阳安排部署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



    现在的扬州已四面生烟八方冒火了,处处都需要增援,无论把援兵派遣到哪里都是正确的。



    南线有了这三个营的毅勇军之后,必然更加巩固,也就终于有机会从南线抽调一部分兵力去增援西线了。



    这三个营的援兵让史可法看到了一丝希望,连夜调兵遣将,让南线的李栖凤把防区移交给刘春生,明日增援通泗门。



    在以前的战斗中,因为兵力严重不足的缘故,每当出现危急状况,就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搞的手忙脚乱非常狼狈。



    但是这一次,随着毅勇军三个营的援兵到来,史可法终于可以从容布局了。



    这一夜,史可法难得的睡了好觉!



    奈何好景不长,到了凌晨寅时光景,一个灾难性的消息把史可法震的目瞪口呆:镇守东门的高祁凤本是史可法发的副手,却率两千多部下出城而去投降了清军。



    镇守安江门的扬州总兵李栖凤率部出逃,被刚刚到达的刘春生给堵了回去,当场砍下了李栖凤以降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军官的脑袋。



    史可法的副手率部投降了清军,扬州最高军事长官临阵脱逃,被毅勇军当场格杀!



    这种事情对于军心士气的打击简直就是毁灭性的,刚刚出现的一丝转机也因为这场剧变瞬间土崩瓦解,局面已险恶到了极限。



    堡垒从来就是从内部攻破的,更何况已岌岌可危的扬州早已算不上的坚固的堡垒,只能算做是一个薄薄脆脆的鸡蛋壳罢了。



    这一次,史可法的真的慌了!



    东边的高祁凤叛国投敌,要不是张启阳见机得快,不顾一切的抽调兵力补上了东边的缺口,扬州城早已被清军攻破了。



    缺口虽然暂时补上了,但那是从最紧要的西线和南线抽调过去的兵力。



    连番而战,无论毅勇军再怎么强悍坚韧,也早就建破刀残疲惫不堪了,这场剧变简直是釜底抽薪,让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更加薄弱。



    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和震惊之后,史可法很快就冷静下来:“传史德威。”



    史德威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大人,高、李二贼……”



    这个时候的史可法已经无心理会叛逃的高、李二人,只是静静的看着史德威,目光之中少来了些威严冷峻,却多了几分慈爱怜惜之意,伸手拍了拍身旁的坐器,示意史德威坐到自己身边来,以非常平静的口吻说道:“扬州早就不可守了,我又焉能不知?从泗州军投敌那一刻开始,就已注定城破只是迟早而已。”



    史可法早就看清楚了淮扬的大局面,也早就知道扬州孤城根本就守不住,这是一个必死之局。



    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可能的拖延下去,等着朝廷派遣援兵前来解围。



    但江南朝廷……哎,还是不必说了吧。



    这个时候的史可法,早已对江南朝廷彻底绝望。



    千秋忠孝,君臣大义,所有这些个君君臣臣的道德束缚,是史可法永远都迈不过去的关卡,重重天威之下,就算是君主再怎么不堪也是君主,尽忠报效则是臣子唯一能做的事情。



    “观今日形势,为大明尽忠尽节的时候已经到了。唯憾忠孝不能两全。”



    史可法的目光异乎寻常的慈祥,面带微笑的看着史德威,只是说话的语气有些沉重:“我家中还有高堂老母,可法生不能尽孝于膝前,死不得延续血脉香烟,不孝有三我已占了其二。”



    史可法年轻的时候就以孝悌著称,对于家中的老母亲事以极孝,但却不能为高堂老母继续行孝了。



    而且他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死了之后就算是断绝了香烟血脉,这是史可法平生一大憾事。



    “你虽是我的螟蛉之子,终究少个名份。我意将你录入宗谱族系,替你取名效真表字复生,你意如何?”



    “效真”中的这个“效”字,是史可法家族中的排名专用字。



    史德威本就是史可法的螟蛉义子,这个新取的名字意义非凡,意味着他将正式成为史可法的后人。



    史德威素来敬仰史可法的风骨与操守,闻得此言慌忙下拜,持的是三拜九叩的父礼。



    史可法不客气的受了史德威的全套大礼,却不把他拉起来,而是任何这个新收的儿子跪在自己想膝前,意味深长的说道:“家中的高堂老母与糟糠之妻,还有环女、是女,就托付与我儿了。”



    “儿敢不尽心竭力……”



    “扬州不守,必然天翻地覆,恐怕这天下是真的要亡了!”



    自古以来,所谓的长江天险就从来没有真正保卫过偏安江南的任何一个政权。



    作为长江之锁的扬州一旦打开,江南必将生灵涂炭,江山易主王朝更替也就成了最顺理成章的事情。



    江南小朝廷不可能挡得住清军铁骑,关于这一点史可法清楚的很,所以他已经在给自己安排后事了:“若真的到了那不忍言的时刻,你就带着我的家人离开吧,或是笑傲山林避世而居,或是远走海外做大明遗民,无论怎么做全都由你做主。只是万万不能做清虏的子民,更不可出仕为官侍奉清廷。若你胆敢违了这一条,纵是在九泉之下我也不会饶你。”



    史可法早就做好了与扬州共存亡的心理准备,这已是他最后的临终遗言了。



    史德威不住叩头,声音早已哽咽:“儿愿与尊父大人一起,誓与多铎周旋到底,便是与尊父大人一并殉了这扬州城,亦无怨无悔!”



    “这朝廷,用我这一条命来报效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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