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兄弟啊,我不知道你姓啥叫啥,也不知道你是哪里人。但咱们都是毅勇军的兵,也算是有缘了。”



    旗长嘟嘟囔囔的小声念叨着:“今儿个我送你最后一程,只希望你泉下有知,保佑其他的兄弟能打的顺风顺水,你要是投胎的话,千万选好了时机,切莫再托生到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这世道真是没法子呀!”



    大雄宝殿后面的空地上,已经排起了好几列尸体,尸体上全都覆着白布。



    旗长很费力气的将背上的尸体放下来,还专门帮这位已没有了呼吸的战友摆出一个很舒服的姿势,看起来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然后顺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扯下一方白布,准备给死者盖上。



    “且慢!”略显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是一个和尚,从服饰上来看,应该是文峰寺的住持师傅。



    这个和尚约莫五十来岁的样子,白白胖胖保养的相当不错,一缕花白的胡须双目炯炯有神,颇有几分高僧大德的气韵。



    “贫僧慧悲,为亡者诵经,”慧悲师傅盘膝坐在死者之旁,双手合什念念有词,唱诵了一段《往生经》:“彼有刀斧之厄加身,闻佛如沐,得大明阿育菩萨之佑,可消戾化怨,不堕地狱往生佛土……”



    大雄宝殿后面的“阴墙”上,绘着一副阿育大明王菩萨的画像。



    观庄严宝相,耳听佛家颂唱之声,旗长朝着慧悲师傅行了个礼:“多谢师傅为死去的兄弟们诵经。”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慧悲师傅说道:“在你们到来之前,贫僧也曾为清军诵经超度。”



    听了这话,旗长登时就是一愣。因为文峰寺的地理位置特殊,毅勇军到来之前,曾经被清军征用为临时的伤兵安置点,慧悲师傅曾经为阵亡的清军颂唱过《往生经》,就好像现在为毅勇军士卒做的一样。



    这和尚,怎能为清军做事?那岂不成了通敌的奸贼么?



    不用看旗长的脸色,慧悲师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浑不在意,而是颂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众生皆苦,我佛视天下芸芸众生皆是一般的平等,莫说是清军,便是猪羊蝼蚁也是一般,别无二至。”



    佛家最讲究的就是众生平等,别说是衣冠有异的辫子兵了,就算是猪狗牛羊也是平等对待。



    这是一种超然世外的出家人心态,很难说用对错衡量,但旗长的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残阳如血,照耀着滔滔奔流的大运河。



    激战了差不多整整一天的战场终于安静下来。



    清军终于暂时停止了攻势,但却没有退走,而是停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继续保持着威胁的姿态,似乎随时随地都可以再次发起进攻。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姿态罢了,佟图赖很清楚的知道一个事实:就算是再攻打一百次,也不会有任何成功的希望。



    打了一天,没有能够洞穿大旗军的防线,却出现了巨大的伤亡,让佟图赖不得不喊了“暂停”。



    镶黄旗汉军是一支劲旅,原以为可以轻易就把对手的放下撕开,就算不能将毅勇军歼灭,至少也能击溃或者是打退,但却事与愿违。



    汉军旗的伤亡数字已达到了一千六七百,这个数字让佟图赖心惊肉跳,再打下去就已不是血肉相搏的战斗了,而是意志的比拼。



    面对面的血腥搏杀,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会对士兵的心理造成强大的压力。



    任何一个士兵,都是有血有肉的个体,不论多么坚强勇敢,都会产生畏惧、惊恐等等负面情绪。



    当己方的伤亡达到三成的时候,士兵的心理承受能力就从量变演化成质变,会达到一个临界值,到了那个时候,任何一点细微的失误都有可能引发士气崩溃,进而出现整体崩盘的局面。



    原以为继续保持高烈度的进攻会摧毁对手的战斗意志,让对手自行崩溃,但毅勇军展现出来的战斗力和坚韧程度超乎想象,至少从目前的局面来看,没有丝毫崩溃的迹像。



    仗打到了这个地步,在很大程度上是心理素质的较量。



    如果敌人不能崩溃,就必须考虑自身什么时候崩溃的问题了。



    镶黄旗汉军不是什么钢铁之师,完全就是倚仗以前的战绩和对对手的蔑视作为心理支撑,当他们察觉到对手的实力更强意志更加坚韧之后,在胜利越来越遥不可及的情况之下,就会士气低沉甚至产生厌战的情绪。



    佟图赖很敏锐的察觉到这种负面情绪的升腾和蔓延,很明智的下了停战的命令。



    再打下去,恐怕最先崩溃的就是自己了。



    在这种僵持不下的局面当中,致胜的关键已不再取决于自身的战斗力,而是取决于援兵。



    谁的援兵最先到来,谁就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



    所以,佟图赖毫不犹豫的向多铎求援了,希望他能把刚刚调走的阿尔音部科尔沁战兵再调回来,共同对付南线的毅勇军。



    但多铎却拒绝了佟图赖的求援,只是言辞之间说的比较婉转:南线还在僵持焦灼之中,似无大碍。



    且阿尔音部久战师疲,需稍做修整,南线不求强胜,只需维持即可。



    作为多铎的至交好友,佟图赖非常清楚他的性情脾胃,马上就从这一番还算婉转的说辞中察觉到了事实的真相:刚刚找了个借口把原本驻守在南线的阿尔音部调去了西线,转眼就又要调回来,如此毫无章法的频繁调动让多铎很没面子,所以他希望佟图赖再坚持几天。



    就算是暂时不能击败大旗军也不要紧,只要死死的拖住对手就行。



    看这个意思,豫亲王多铎还是把主攻方向放在了西边,依旧没有对南线表现出足够的重视。



    但佟图赖却已经感觉到了,南线必然会成为扬州争夺战的关键之处,而不是西线。



    但这仅仅只是个人的感觉而已,在没有足够的事实和机会的情况下,不可能改变原有的战略部署。



    转移战略重心,调整主攻方向,这是一个很大的动作,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完成。



    更不可能因为佟图赖的一句话就做出完全不同的改变。



    而且佟图赖本人也不是很确定自己的想法,也许,让多铎再试一试也好,若是他能在西线有所突破当然是最好的。



    实在无法形成突破,再改变主攻方向也不算晚。



    反正扬州城就在这里,跑不了!



    毅勇军主力终于和前期抵达的张万三部会师了,这意味着毅勇军已完全介入到扬州大战之中。



    在城南高高飘扬的毅勇军军旗,仿佛黑暗中的一轮骄阳,让久盼援兵的扬州军民欣喜若狂。



    多铎早就吼出了“城破之时十日不封刀”的屠城令,一旦扬州不守,必然会落个鸡犬不留片瓦无存的凄惨境地。



    几十万百姓战战兢兢的求神拜佛,就是希望援军尽快到来以解扬州之围。



    担惊受怕这么久,援军总算是来了。



    再也不是史大人空口白话说出来的援兵,而是实实在在的援兵。



    千呼万唤的援兵就在城南,已与清军激战一日,尤不落下风,早已让很多人喜极而泣了。



    毅勇军正式到来,最高兴的当然是史可法。



    困守孤城死战到底,唯一的希望就是外面的援兵。



    就在扬州城防已四下冒烟险象环生之际,毅勇军的到来已不仅仅是雪中送炭那么简单,这分明就是续命的机会。



    淮扬督师,东阁大学士,兼着兵部尚书衔的史可法是弘光朝的重臣,本不方便直接和张启阳见面,毕竟他是太子的人,打的是太子的旗号。



    弘光朝的重臣和他见面,若是被江南朝廷知道了,必然会有无数的风言风语。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史可法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只要能够守住扬州这一城之地,个人仕途前程,甚至是生死荣辱都已经彻底放下。



    在此兵凶战危之际千里来援,仅凭这份赤诚之心,别说是前朝太子的队伍,就算是山贼草寇之流,史可法也一定要去相见的。



    “毅勇军千里来援,可法并扬州合城之军民无不铭感五内。”刚一见面,史可法就行了个躬身礼:“张侍讲忠义之心可昭日月,大旗军雄壮之姿,扬州军民尽知亦!”



    史可法故意不用“张帅”这个称呼,而是用了“侍讲”这个崇祯时代的官职相称,就是为了避免“你我不是一路人”“不在一条船上”的尴尬。



    张启阳起身还了一礼,也不称呼他的官职,而是以“史公”相称。



    张启阳这个人看起来好像是很随和的样子,其实相当的跋扈,根本就不把江南弘光朝君臣放在眼里,甚至不怎么把太子当一回事,但却对史可法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史公以孤城镇淮泗之地,独木支撑偌大江北,吴山钦佩的很。这大明的三万里河山崩坏至今,尚有史公如此雄烈之士,大明幸甚,天下幸甚!”



    浅浅的客套了几句之后,二人很快进入正题。



    “侍讲所率之军,总共有多少兵力?”



    “万余战兵。”



    “后续还有多少?”



    “没了!”



    眼前的这点军队,已是张启阳的全部家底儿,已达到了他所能够动员的极限。



    为了扬州这一战,他把老本都拼出来了,哪里还有什么后续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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