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子孙后代缅怀父辈的荣光,世世代代传承下去,是所有人的梦想,连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只不过,崇祯皇帝真的没有那么多文治武功可以值得追思,否则的话煌煌大明也不会弄到现如今这个山河破碎熄火塌架的凄惨境地。



    时至今日,连太子殿下本人也不得不老老实实的承认,除了以雷霆手段铲除魏忠贤之外,崇祯皇帝还真没有多少值得称道的功业,而且铲除魏忠贤也不一定正确。



    本着为尊者讳的原则,本不应该如此直白的谈论崇祯皇帝的生平,就算是谈论起来也得多加粉饰,要不然的话就有点“大不敬”的意思了。



    但张启阳却毫不掩饰的谈论崇祯皇帝的功过是非,而且是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公然谈起:“非是微臣对先皇帝不敬,仅仅只是就事论事,为的就是……”



    “张侍讲不必讳言,我懂。”太子说道:“师言就是传道受业解惑,一味的歌功颂德反而是害人害己。”



    和崇祯皇帝的刚愎操切完全不同,太子为人质朴性情随和,说好听一点是“广纳谏言”,说难听一点则是没有主心骨。



    若是在太平岁月里,一定会成为不错的守成之君,但是现在,只能做个任人摆布的玩偶。



    “国都沦陷先皇殉国,山河破碎社稷蒙尘,太子可知这是为何?”



    大明朝落到今天的这步田地,作为一国之君的崇祯皇帝当然要负责任,崇祯皇帝在位的时候,也曾下过几次“罪己诏”,公开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但一句“天子失德”就把所有的黑锅全都甩给崇祯,那就有点过分了。



    “还请张侍讲教我。”



    “以前的种种桩桩就不再赘言了,咱们就说这贼虏之事。”



    不论大明覆灭的根本原因是什么,遍布天下的农民军和辽东的满清才是最直接的因素,这是谁也无法回避的现实。



    “咱们先说一说贼。”张启阳坐在太子对面侃侃而谈:“所谓的贼,不过是些吃不上饭的流民。与其等着活活饿死,还不如奋起一击挣个活路……”



    造反军就是饿极了的老百姓,这也是事实。



    与其眼睁睁的等着饿死,还不如揭竿而起去造反,左右都是个死,造反终究还有一线生机。



    “易地而处,若殿下是那马上就要饿死的百姓,会不会造反?”



    虽然对覆灭了大明朝的反贼恨之入骨,但太子却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



    沉默不语过了好半天才开口说道:“会,若我是那些百姓,肯定也不会做安安饿殍,是一定要造反的。”



    张启阳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今日且不说如何平定造反的百姓,只说大势这两个字。”



    张启阳从来都不擅长讲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而是深入浅出的用事实说话:“当时群贼四起,辽东又征战多年,朝廷早就支撑不住了。若是能够先抚内贼再平辽患,或者是先抚辽东再专一平贼,都不会崩坏至此。”



    大明朝本就空虚的可怕,又是两线作战,同时对付关内的反贼和关外的八旗,财政吃不消,兵力捉襟见肘。



    当时早就有过类似的说法——力求避免两线同时作战。



    先用安抚的手段把各地蜂拥而起的造反军安定下来,集中实力在关外用兵。



    或者是先和关外的辽虏达成比较宽松的和议,把全部心思都用在平定内乱上,无论采用哪种方法都不会造成大明朝的彻底崩坏。



    “先皇曾有此意……”回过头去看,避免两线同时作战是当时的最优解,太子无奈的说道:“只是因为朝廷内部争论不断,最终没有实现。”



    崇祯皇帝曾经试图和辽虏议和,好腾出手来对付李闯等造反军,却因为朝廷内部的党争等等缘故最终失败。



    “当时的情形便如今日一般无二。”张启阳说道:“眼下所面临的局面更甚于先皇,太子明白么?”



    清军已经摆开车马正式南下,毅勇军必须做好迎战的准备,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再和河南的闯军残部开战。



    闯贼逼死了崇祯皇帝,太子和闯贼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毅勇军真的无力两线作战。



    许文才、蔡枫华等文官虽然有些迂腐,好歹还能认清现实,所以并没有急吼吼的让张启阳去消灭近在咫尺的固州军和商城的闯军残部。



    在这些人的心目当中,让贼虏相杀,最好趁着他们杀个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去坐收渔翁之利才是最好的选择。



    偏偏张启阳没有那么做,而是协助造反的固州军和商城军击退了清军,这就有点超出他们的接受范围了。



    联弱抗强,并不是多么高明的战略,选择的固州军和商城闯军残部只能勉强自保,根本就无力威胁到颍州的毅勇军,也是大家都能看清楚的现实。



    既然张启阳已经出兵了,为什么没有直接拿下固州和商城呢?



    “以我军的实力,拿下这两城应该问题不大,但却无力固守。”



    根本就守不住的地盘,就算是拿下了也没有用,还会虚耗宝贵的兵力。



    “我听蔡师傅他们说,张侍讲是想招降固州和商城的贼军?”



    “蔡枫华说的对,我真的很想招降他们。”张启阳笑道:“但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不管是固州的万迎风还是商城的闯军,都不可能投靠过来,至少我张启阳做不到。”



    帮了一次忙就指望人家纳头就拜,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虽然我不能招降固州和商城,却有一人可以做到。”张启阳笑眯眯的看着太子:“只恐太子殿下放不下先皇之恨,不肯招纳两城之军。”



    太子性情随和,且知眼前的局势实在凶险,听了这话毫不犹豫的说道:“只要能光复大明,先皇之事可既往不咎。”



    固州军战斗力卓然,商城的闯军残部多是百战余生的老兵,若是能够投靠过来,定然是平添莫大助力,足以让太子殿下暂时放弃心中的成见了。



    “只要固州和商城两军愿意弃暗投明归附我大明,一切全都好说,只是不知张侍讲说的那个人是谁?竟有如此本事能让两军归附?”



    “那人便是殿下你了。”



    “我?”太子愣住了。



    “只要殿下亲自去往固州和商城,晓以大义,必然能够让两军归附为我所用。”



    让太子亲自去往贼军巢穴,表达出既往不咎的意思,确实足见诚意。



    但是,万一有什么三成两短,太子失陷的责任谁也担负不起。



    要是蔡枫华、许文才等人在旁边的话,一定会竭力反对。



    先皇已经殉国,若是太子再有一丁点的意外,大明朝就算是彻底完了,怎能如此行险?



    就在太子诧异之际,旁边的安宁公主竟然笑了:“张侍讲想要我去商城招揽闯军残部,便明说好了,又何必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



    太子不可能离开毅勇军,更不可能去到闯军营中游说,毕竟那些个反贼穷凶极恶,要是翻了脸撕破了面皮把太子给扣下了,岂不是泼天大祸?



    张启阳也不可能真的让太子去固州或者是商城,他的本意就是希望安宁公主能够出面。



    安宁公主显然比太子殿下要聪明的多,马上就领会了张启阳的意图。



    作为大明公主,崇祯皇帝嫡血,去游说固州的万迎风和商城的闯军残部,让他们归顺大明王师,确实有足够的份量。



    而且,说句昧心的话语,就算安宁公主被贼军扣住了,也不要紧。



    毕竟她只是个公主!



    “既然安宁公主殿下愿意为国犯险,那自然是好的。”张启阳笑道:“我已为殿下准备的妥妥帖帖,可保殿下万无一失。”



    “若是真的能让两军归顺我大明,便是冒些风险也值了。”安宁公主面色一肃,沉声问道:“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望李侍讲说个清楚。”



    “殿下请讲。”



    “张侍讲真的以为只要我去表明诚意,固州商城两军就会诚心归附么?”



    “当然不能!去一个公主,说几句好听的话儿,人家的几千人马就会诚心诚意的归降,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儿?”



    “那为何?”



    “殿下的游说肯定不能让固州和商城归顺,但多铎能!”张启阳笑着说道:“潼关已经失守,归德的许定国率部投靠清军,多铎的十万大军已逼近漯水一线。”



    听了这话,安宁公主和太子全都勃然色变,惊的目瞪口呆:“潼关破了?李闯完了?这消息确切么?”



    “千真万确!”安宁公主顿时明白了张启阳的战略部署,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



    “滚蛋,滚蛋!”一把推开拦阻在面前的几柄长矛,刘春生气急败坏的大叫着:“凭你们这群新兵蛋子也能挡得住俺?让罗长腿来见俺,大红狼也行。”



    阻拦在面前的这一队士兵全都穿着蓝褂黑裤,扎着密密匝匝的绑腿,这是闯军的制式军服。



    他们用枪杆子把刘春生用力的往后推,却不敢真的伤了他,这么做只是不让他进城而已。



    “罗长腿,你他娘的提上裤子不认人,算个什么鸟玩意儿。”刘春生本就是乡农出身,在城门口被阻拦了这么久,早就怒火中烧,粗鄙无文的秉性顿时暴露出来,指名道姓的骂起了臭街:“上个月俺才帮你们打跑了清军,这次来竟然缩进了壳子不见面儿?你不见俺也就算了,总得见一见公主殿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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