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李通家变故是偶然的,我们不妨説説清楚。

    因为这个变故,是李通作为刘秀最早支持者付出的极为惨重、而又不可挽回的代价,它使刘秀异常悲愤,又使他更加清醒和冷静:

    自己将走上一条不可回头的道路。

    他觉得,在这条道路上,可能因为自己的君子之风而在两旁看到无数美丽的风景,但也必然充满血腥的攻略和残酷的杀伐!

    原来,李通与刘秀密谋之后,派自己的侄儿李季去京城向父亲李守报告。

    不料,李季在半路上不幸染病身亡。这多少要耽误一diǎn儿时间。

    好在李守消息灵通,从别的渠道知道了儿子即将举兵反莽的消息,打算逃回家乡与儿子会合。

    当然,李守对儿子起事也早有思想准备。

    他早就经常给李通讲解“刘氏复兴,李氏为辅”的谶语,鼓励儿子寻找机会帮助刘氏宗室光复汉室。

    可以説,李通在世事纷乱之际,能勇义无反顾地地舍弃富足的家业助刘反莽,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老爸多年辛苦教育的结果。

    这时候,李守的同乡好友黄显知道他要逃,就劝説道:

    “现在各个城门关卡都防备得很严,您身材相貌出众,谁不认识您?您又能跑到哪儿去?您不如向朝廷辞官。起兵的事情毕竟还没有发生,或许可以免于一难。”

    李守听了黄显的话,认为有道理,立即上书朝廷,要求辞职回家养老。

    (守从其计,即上书归死)

    不料,李守的辞职报告还没有递上去,南阳郡却向朝廷报告:李守的儿子李通等人图谋在立秋都试日发动兵变!

    这还了得。

    王莽立即下令把李守逮捕入狱。

    黄显时任中郎将,勇敢地站出来为李守向王莽求情:

    “李守为官一直忠于职守,听説儿子不像话,不敢、也没有逃亡,而是坚守为官之道,按组织程序向朝廷报告,请求告老还乡。臣愿意拿命作担保,与李守一起去説服他的逆子罢事谢罪。如果工作做不好,让李守北向自刎,也不辜负朝廷多年栽培之恩。”

    王莽同意了黄的请求。

    但正在这关键时刻,南阳郡又送来报告:李通起兵谋反,事败批捕在逃。

    王莽勃然大怒,下令立即杀掉李守。

    在紧要关头黄显也没有装孬,舍命据理以争,被王莽连同李守一起斩首。

    王莽对待异己向来凶残无度,这次也不例外:李守家眷在京城的被满门抄斩。

    南阳宛城这边,除李通与其弟弟李轶、李松逃脱外,家属及族人64人全被南阳太守杀掉,并在宛城焚尸扬灰。

    李通家族为这次起兵反莽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这里我们也记下一笔,在宛城侦知李通起事、报告王莽、追捕李通并灭其满门的,是南阳太守甄阜,时称前队大夫。

    大家也要注意,他并不是赤脚医生。

    王莽改革官制时黔驴技穷,为改而改,把南阳郡改称“前队”,太守改称“大夫”。

    当然,后来刘秀登基又将其改为原称。

    这个甄阜不久跟刘秀还有激烈的厮杀。

    宛城李家因造反惨遭灭门的消息传来,在舂陵引发一阵强烈的恐慌。

    造反的代价太高了!不光要掉脑袋,灭门也是难免的,如果官府刀锋一偏,灭三族、灭九族也是完全可能的。

    特别是舂陵子弟,作为刘氏宗室,固然与王莽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但真要带上全家抄家伙起来造反,也不是简单的事儿。

    更要命的是,宛城没戏,舂陵子弟就孤立无援,形势十分不利。

    一时间,很多舂陵子弟惊恐万状,逃的逃,藏的藏。不少人还大呼上了刘縯兄弟的当,差diǎn儿被害死了!

    (伯升杀我)

    其实,不光是刚当兵的“子弟”如此,一些刘家的长辈和亲属也很不理解。

    不稳定的情绪和混乱的局面迅速形成,很快漫延。

    比如刘秀的叔父刘良,就是曾任萧县县长、抚育刘秀兄弟姐妹七、八年,后被王莽政权罢官返乡的那位。

    刘秀刚把打算与大哥一道起兵的事儿告诉他,他就十分生气,大声斥责刘秀:

    “你与伯升志向性格都不一样,现在他要造反就快要把家毁了,你怎么能跟他合谋当败家子!”

    (“汝与伯升志操不同,今家欲危亡,而返共谋如是!”)

    这里倒有diǎn儿xiǎoxiǎo的戏剧性。

    刘良本是忠厚老实、勤勉本分的儒雅之人,平帝时被举为孝廉,出任萧县令。

    哥哥刘钦去世后,他对刘秀兄弟姐妹6人视若己出,悉心抚育,盼望他们个个将来都有出息。

    刘良对刘秀尤为看重,认为他知书达理、稳重宽厚、勤于产业,是个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

    现在作为家长,看到孩子们要造反,説不定会把全家的性命搭进去,刘良就极力反对。

    我们应该理解,只要不危害社会和他人,大家谁都有自己的自由。

    我们现在推测,按照刘縯的性格,他要认准干一件事刘良肯定是劝不住的。

    刘良只能劝刘秀别跟着瞎掺和。

    但是,他只知道刘縯的刚强,并不了解刘秀的坚韧。

    在刘縯、刘秀兄弟竖旗宣布起兵这一天,刘良气得挥手大喊:

    “你们造反,我就去向纳言严将军告状!”

    (我欲诣纳言严将军!)

    他説完甩手而去。

    刘良説的“纳言严将军”,是指大司农、将军严尤。

    王莽改革官制时,把前汉时中央掌管财政粮谷的大臣大司农先改称羲和,再改称纳言。当时甚至于现在,家也不知道王莽到底脑子里进了多少水,这样为了改名而改名又有什么意义。

    严就是严尤,他不久跟刘秀也有大仗要打。

    刘秀深知叔叔的为人,叔叔绝不会贸然行事,置大家于死地。

    他完全相信叔叔是説着玩儿的。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安排人尾随刘良观察动静。

    那人悄悄跟着刘良,见他回家后虽然生气,还是像以往那样,坐在饭桌前吃饭。

    刘良似乎知道有人来观察自己,边吃边故意大声喊道:

    “我非去官府告发你们!”

    刘秀听到报告,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让叔叔去告发。

    他虽然知道叔叔的为人为事,但造反毕竟不是xiǎo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觉得自己必须直接跟叔叔把话説死。

    第二天一大早,刘秀来到刘良的住处,见叔叔仍然在生气,开玩笑地问他:

    “您准备什么时候到严将军那儿去告发我们?”

    刘良沉吟了一下,很害怕、又认真地説:

    “我不过吓唬你们罢了,你们何苦非要造反呢?!”

    (“我为诈汝耳,当复何苦乎?”)

    刘秀一听,放下心来,觉得必须先把叔叔的思想工作做好。造反,自然有很多的理由。

    一见刘秀坚定不移的决心和镇定自若的态度,刘良很无奈,不得不同意跟着起义。

    我们要説明的是,举兵起义不同于赶庙会,也不同于今天从农村进城看热闹,不仅风险极大,而且过程极为辛苦。

    当自己的侄儿坚决要举兵时,刘良的为难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自己老了,如果跟着起义,不知将来魂归何处;而要是不跟着侄儿干,有可能立即被官府抓去杀了。

    刘良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带领妻子儿女跟着舂陵军走。

    当年11月,xiǎo长安之战,刘秀、刘縯的舂陵军与南阳郡的军政首脑甄阜、梁丘赐交手。

    舂陵军大败,刘良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都死于乱军中。这对于年迈体衰的刘良无疑是个极大的打击。

    当时的情形十分窘迫,舂陵军的物资十分紧缺,甄阜、梁丘赐又追杀不舍,刘良只好骑着牛,一边哭着一边跟着大家逃命。

    对于刘良,我们不能要求过高,因为他是个普通人。

    就象我们不能要求每个普通人都能象刘縯那样气吞山河,象刘秀那样君临天下,我们对刘良也没有理由苛责。

    他为人为官都很平凡,也很尽责。

    他已经退职在家休息了,希望安度晚年,希望孩子和家庭平平安安,这在任何时期,都是老年人的权利。

    只是,这个世道太混蛋,侄儿们又确实太优秀,怎么办呢?跟着走吧。

    其实,在舂陵军起事之初,即使刘秀的至亲中,不理解、不支持的也不仅仅是刘良个别人。

    比如邓晨,他始终是刘秀最坚定的支持者,也是舂陵军起事最早的响应者,而他的亲友则不然。

    刘縯、刘秀在舂陵树旗,他在家乡新野聚众呼应。

    当舂陵军攻占棘阳(今河南新野境内),他立即带领亲朋好友投奔刘縯、刘秀。

    不久,舂陵军在xiǎo长安落败、退守棘阳,新野县长就开始报复邓家,追杀邓家亲友,拆毁、焚烧邓家的祖屋、祖坟。

    这样,邓晨的亲友就开始埋怨他:

    “咱自己本来家境富足,不愁吃穿,你偏偏要跟着老婆的娘家人往火坑里跳!”

    (家自富足,何故随妇家人入汤镬中!)

    当然,邓晨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

    我们再回到眼前。舂陵军队伍还没有开拔,即陷入孤立无援、人心涣散的境地,刘縯、刘秀兄弟显然不能坐视。

    刘秀清醒地认识到,造反不是请客吃饭,不是聊天开玩笑,在这样大战临头的危机时刻,带领这样一支人心不稳、人数也有限的队伍,又没有外援,是极其危险的。

    情形十分危急,官府的军队随时可以杀来。

    旗帜已树,当务之急是凝聚人心。

    他当即决定出一险招。

    刘秀敏锐地觉察到,反莽复汉已是人心所向,目前人心恐慌,除了受宛城李通家灭门之祸的影响,还与大哥刘縯本人有关。

    与大多数人比起来,刘縯不仅优秀,而且还很杰出。

    刘縯为人豪爽、轻财好义、爱憎分明,这是大家公认的。

    但是也有一缺diǎn,他性情刚烈、好冲动。

    这个缺diǎn平时不太容易引人注意,但关键时候则可能是致命的。

    更可怕的是,刘縯没有看到自己的这个缺diǎn,而别人提出来时他还不愿承认。

    跟着一个很能干、但好冲动的人去砍人,乡亲们这时对起义的前景实在拿不准。

    刘秀觉得事到如今,这个凝聚人心的思想政治工作只有自己直接来做了。

    一天,刘秀着一身戎装,身穿红色的将军战袍(绛衣),头戴武士使用的头盔(大冠),有意在人群面前走来走去,作出随时准备跟谁干一架的样子。

    这一招果然奏效,立竿见影。

    大家见刘秀这般打扮,既大吃一惊,又很快安下心来,相互嘀咕道:

    “连文叔这样平时谨慎稳重、文雅厚道的人也起来造反了,我们怕什么!”

    (谨厚者亦复为之)

    这个时候的刘秀27岁,已经到了可以托付事情的年龄。

    在大家心目中,他人品好、学历高、有本事,他虑事周密、办事稳当,很值得信任。

    是啊,连温文尔雅的文叔都卷起了袖子,我们还怕什么?!

    刘秀的高调入局增强了大家的信心,舂陵子弟们很快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