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三年七月二十帝奉太后北巡。

    崇明十三年八月初七周扬报帝丧新君立。

    阳玄颢又是伤又是病的却仍然不忘北幸巡狩拖到七月身子稍好了一些便立刻下诏北巡紫苏劝了一句阳玄颢兴致正好哪里肯听她也只能作罢。

    朝廷与后宫的事情太多、太复杂阳玄颢不太想理会了但是北巡不入燕州也应该算是一种表示了。

    皇后是一定随驾的尹韫欢因为二皇子染了风寒特别恳请留宫云沐雪随驾其余又有十位品次不同的后宫随驾侍奉燕州籍的后宫则是全部被留下。

    仿佛察觉了什么尹韫欢格外地低调起来旁人只以为是因为尹朔过世尹家再无倚恃的关系紫苏却不这么认为临行前又特别见了尹韫欢一次。

    尹韫欢穿了一袭浅青色的宫裙头上只戴了一只玉簪十分素雅紫苏知道她的心境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道:“慧贵妃打扮得太简单了前几天平南大将军送了三套翡翠饰过来叶尚宫将那套翠玉步摇的取来赐给慧贵妃!”

    紫苏喜欢玉元宁的好玉出于南疆康焓每年都会送几套玉器进宫都是给太后的不见得多珍贵难得的是新奇紫苏多是自己把玩少有赏赐。

    尹韫欢也不推辞坦然地谢了恩紫苏便又笃定几分慢慢地道:“二皇子怎么会染上风寒的?”

    尹韫欢低头有些不安:“是保母照顾不周臣妾已命有司处理了。”

    紫苏没看她语气依旧平淡:“那便罢了你是母亲虽然有宫规但是也该对孩子上心些保母……毕竟不是亲生母亲!”

    “臣妾惶恐!”尹韫欢咬了唇有些委屈。

    “这次婉妃也随驾四皇子尚幼便留在宫中你也须留心照看。”尹韫欢一惊连忙抬头却见紫苏漫不经心地把玩一块玉佩并未抬眼看她心中更加不安。

    “……臣妾卑陋恐难担当此任。”尹韫欢小心而客套地推辞。

    紫苏轻笑看了她一眼道:“你担得起!”

    尹韫欢更不敢答应了连忙跪下:“二皇子有恙臣妾已是心神不属实在难以再分心照看四皇子。”

    紫苏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却也极认真地道:“无妨自有保母亲侍。皇后随驾宫中事务皆需你操持四皇子处多留心一下即可!”

    尹韫欢听得分明再不好推辞只能应下。

    回到启祥宫尹韫欢才对亲信的尚宫叹息:“本想借机离了是非没料到反而添了是非!”

    尹韫欢只是觉得不太对劲因此不想置身争执的中心便想办法辞了随驾的荣幸却没想到反而接下了四皇子这个有些烫手的麻烦。

    尚宫方才也在慈和宫听得很清楚也知道这事着实麻烦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宽慰她:“太后娘娘也说了‘保母毕竟不是亲生母亲。’娘娘又不担抚育的职责且宽心吧!”

    尹韫欢却是冷笑:“宽心?若是别人的你这么说是不错可是那四皇子是谁生的?真有什么一个保母哪里够?”

    这么一说尹韫欢更为心凉了——她的处境竟然危险至斯了!

    如果那是太后的意愿她难道有办法违背?

    再联想到婉妃的离开若说朝中无人作些想法未免就天真了!

    哗!

    尹韫欢忍不住砸了手里的茶盏。

    “云沐雪!”尹韫欢将满心的怒火倾向唯一能作的一个咬牙切齿地斥喝之后也明白自己全然是迁怒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事也的确是因她而起的!”

    事实如何尹韫欢很清楚只是不得不找个合理的理由劝服自己。——她也找到了!

    阳玄颢本来是让谢清留京主政的但是紫苏这个临时作出的决定让他不得不改变主意——让齐朗与谢清都随驾只留下王素一人在京中主持日常事务。

    尹韫欢稍稍松了一口气恭送太后、皇帝与皇后离开皇宫。

    无论如何尹韫欢这么多年始终处于后宫的高位掌握住局面还是能做到的。在问了问四皇子的事情之后她更加放心了——阳玄颢在临行前特别交代了宫人小照看留在宫中的皇子皇女。

    有这句话日后出事追究起来就会很方便想来宫人是要掂量掂量的。

    紫苏无可无不可根本没有理会那些事一路上都很平静到了承清行宫夏承正已经在等候了晋见之后一番礼数下来才说了正题:“臣已确认周扬国君病危周扬皇后急调边境精锐回京。”

    阳玄颢没想到有这么一个消息不由一愣齐朗便先问了:“殿下是否已有应对的准备?”

    夏承正点头:“周扬是不可虑的倒是古曼……”

    “成佑皇帝也有动作?”阳玄颢反应过来立刻追问。

    “回陛下古曼并无大动作但是6续有部落以迁居为名向东集结。臣与诸将分析古曼之意不在周扬的国土。”

    “趁火打劫?”谢清失笑“像古曼人的打算却不像成佑皇帝的打算。”

    “别真大妃过世成佑皇帝要麻烦一阵子的。”齐朗摇头“以臣之见古曼自顾不暇。”

    家家一本难念的经。别真大妃于一个月前难产而亡孩子也没能活下来如今古曼宫廷争乱不止成佑皇帝又需要笼络各部一时竟没有办法只能任局面乱下去。

    夏承正对此无异议但是他仍有想法:“齐相是否知道周扬二皇子的正妃是成佑皇帝的宠妃葛布叶的嫡亲妹妹?”

    复杂的关系却一针见血。

    齐朗是知道的因此他与谢清对视了一下笑道:“知道因此周场的麻烦很多。”古曼有意于此元宁又岂会无意?

    殊途同归倒霉的是周扬是周扬储君。——他也有支持但是吉萨太遥远那位聪明任性的女皇是否愿意帮助妹夫也是个问题。

    “舅舅想如何?”阳玄颢凝神细问。

    “寒关如何?”夏承正反问齐朗与谢清低头轻笑。

    北巡的路上阳玄颢一直避着紫苏这一次却避不过了他的臣下在等待他的决定他却不敢再做决定。

    肩舆到皇太后的居所前停下阳玄颢没进门就听到里面的喧闹声宫人的奉承中夹着母亲温和淡雅的声音。

    “莫要捧杀他了!适儿休息一会儿便去读书吧!”紫苏为阳适擦了汗轻笑着哄他离开抬头便看到阳玄颢。

    周围的宫人立刻给皇帝见礼。

    “儿臣参见父皇!”年幼的皇长子执礼恭谨远比他的年龄显得成熟。

    阳玄颢很少注意自己的长子虽然已经淡忘了但是他知道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的母亲很残酷也很仁慈地为他解决了一切因此他下意识地忽略这个孩子。

    小人儿很精神一身宝蓝色的短打装束院子里的箭靶印证在方才纷乱的声音看着儿子眼里期待的光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头。很难得的亲善之举令阳适很激动在保母的示意他才按捺住情绪乖巧地行礼告退。

    “皇帝对子女有些疏远了!”紫苏看着这一幕很无奈地感叹——阳玄颢对孩子没有什么亲近的心思便是那个四皇子也少有亲近的举动。

    阳玄颢脸稍红了些有些愧疚却没有多说什么——他真的不喜欢小孩。那太麻烦了!

    紫苏失笑:“皇帝还是没长大啊!”

    “我本来就是母后的孩子啊!”阳玄颢尴尬地回了一句声音很低却仍让不少宫人不得不低头以掩住笑容紫苏笑得更开心但是她也没有漏看儿子眼中的不安笑了一会儿便让阳玄颢扶着自己进殿赵全知机地与宫人留在外面。

    “皇帝有什么事吗?”进了殿紫苏边走边问因为阳玄颢已经很久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不安之类的情绪了。

    “舅舅禀报周扬国君病危想出兵寒关。”阳玄颢定了定神毫不隐瞒地说出事由。

    紫苏似笑非笑地道:“这种事皇帝应该与朝臣商量!”

    阳玄颢知道母亲的不满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朕不敢决断。”这一刻他只能求助于母亲。

    紫苏的脸色数变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天子不敢决断何人可代?”

    “母后娘娘!”阳玄颢单膝跪下“朕……不敢……”

    无知方无畏成长之后明白责任之重无所畏惧便成了纸面上最空乏的形容。

    紫苏没有叹息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出神。

    “……颢儿身为天子你能说出‘不敢’便担起明君的名了!”紫苏抚过宝座上的丝绫软垫“智者千虑终有一失没有人能说自己永远没有错失如果因为害怕犯错就不去做应做的事情那便是过犹不及了!”

    阳玄颢依旧跪着默然地低着头他知道母亲虽然没有说却已经指出他是在怯懦了。

    不是指责却比指责更令他无言以对。

    除了紫苏这样的话没有人能说即使明白也不能说。

    他是君主是最不能怯懦的人。

    “……朕若是再错了……”阳玄颢抬起头缓缓地问母亲。

    紫苏摇头很认真地说:“战争没有对错只有输赢!治国同样如此正确的事情未必就能成功!”

    阳玄颢一怔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

    “孩儿明白了!”阳玄颢深深地下拜“谢母后指教。”

    紫苏点头伸手虚扶了一下。

    阳玄颢离开之后紫苏刚要起身就见赵全引了一人进来不由扬眉:“你怎么来了?还特意避开皇帝?”

    进来的是齐朗而且是从侧殿过来自然是不想与皇帝照面了。

    赵全悄然地行礼退下齐朗笑道:“想见你又何必惹他不高兴?”

    紫苏轻笑:“想见我便不会这时候来了!”天色尚早。

    齐朗失笑无奈地摇头:“说得什么话!”边说边从袖中取了一张纸。

    “陛下没让承正表哥来见你他让我转交这个给你。”紫苏接了过去手却被他握住抬眼看去不解地问:“怎么?”

    齐朗微笑着松手:“没什么你先看吧!”

    紫苏打来折起地纸张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下便收了起来道:“你就对大哥说我有数了。”

    齐朗点头笑容不变眼中的笑意却退了。

    紫苏起身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解释道:“这是后宫的事情。”她知道齐朗不高兴因此语气中颇有几分讨好意思却又因为不擅长而显得别扭齐朗随即便笑出声。

    “很有趣吗?”紫苏不高兴了。

    齐朗拍拍她的肩道:“又是云家?”能劳驾永宁王的后宫事情?并不是很难猜。

    紫苏没有回答默默地靠着他。

    齐朗没有说错正是与云家有关的事情。

    云成海避开有关女儿的事情向永宁王进言为北疆边防计逐步拆分燕州军。方法也不错以分批调换的方式进行夏承正有些心动却没有立刻同意……

    第二天齐朗将紫苏的话告诉夏承正夏承正也就说了事情的原委齐朗听着却没有说话

    燕州军的事情夏承正已有主意不需要他说其它就如紫苏说是后宫的事情他不能说。

    紫苏那句话的意思就是按夏承正的想法做她没意见。

    齐朗刚走阳玄颢的谕旨也到了华丽言辞之下意思便是两个字——出兵!

    夏承正的动作很快周扬使臣面见阳玄颢前寒关已经被攻克但是夏承正只是攻克寒关并未全取附属的另外四座城池——他无意刺激古曼。

    之前谢清主持签订的和约中没有明确寒关的归属周扬连抗议的立场都没有。——外政厅理直气壮地对各国宣告:“寒关本就是元宁的!”

    在见过周扬报丧的使臣之后御驾便回京了。尹韫欢在接驾时才彻底放下悬着的心。

    中秋、重阳天气日渐转凉阳玄颢的伤势也终于被太医确认为痊愈宫里的气氛立刻轻松了不少。

    永宁王妃就是这个时候进宫的。

    “嫂子快成稀客了!”紫苏半真半假地抱怨倩容侧头作思索状很困惑地回答:“臣妾前儿还入宫给您请安的!”

    这是说笑。旁边的人也跟着微笑随后便知趣地找了理由离开。

    “不是稀客就是常客了。”众人离开后紫苏微笑着对倩容说“那也稀奇。”

    这是认真了倩容低头理了理衣袖慢条斯里地回答:“臣妾听到些话关于储君的。”

    “哦?”紫苏淡淡地应了一声没什么表示。

    “街上的孩童都在唱‘龙君现凤君隐天下归一九九同。’很有趣。”

    紫苏点头:“我知道昨儿有人唱给我听了。”赵全负责这些怎么会错过这种古怪的童谣?

    “那么娘娘喜欢吗?”倩容轻笑一脸的无辜。

    紫苏轻扣扶手笑道:“为什么不喜欢?嫂子我现在差不多是无所事事了!临近年关了热闹些好!”

    “娘娘说得是!”倩容低头笑意更浓了。

    “今年的正旦大哥应该会回来永宁王府也会热闹些!”紫苏看着她说了一个好消息。

    “陛下已经准允了?”倩容知道夏承正因为北疆各营调换的事情上奏请求面君却不知阳玄颢是否会同意。

    “议政厅的公文应该已经出去了!”紫苏给了肯定的答复。

    夏承正是十一月初七到成越的三天中与阳玄颢单独晤对五次随后给予全权的旨意便颁下了。这并不令人意外事实上夏承正上奏章的意思就是想回来一趟为的是女儿的事情。

    对这个长女夏承正的感情很复杂却也不乐见女儿迟迟得不到册封倩容在信中含混其辞紫苏也一直不给回复他不能不着急毕竟这也关系到永宁王府的体面。

    紫苏对兄长的催促只是微笑沉默不答但是宗人府还是在十二月前给了册封的牒谱——从二品、谨宜郡主。

    永宁王妃领着郡主进宫给太后、皇后谢恩完礼时谢纹看了看小郡主对永宁王妃道:“舅母是自家人知道我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不知配得上郡主吗?”

    倩容稍愣了一下这话是当着紫苏的面问的她抬眼并见紫苏一脸安详想了想还是道:“臣妾惶恐此事还需殿下应允。”她自然是允了。

    回到王府倩容还没来得及对夏承正说这事儿就听下人禀报:“吏部尚书杜全浩大人求见。”

    杜全浩是来保媒的正是为谢栉夏承正也没犹豫立刻就同意了这婚事。

    倩容不解夏承正不在意地道:“随阳敢请杜家人来提亲自然是太后允了册封礼刚完便来提亲你方才又说有事想来就是这事了!”

    倩容一个字也答上来只能点头半晌才道:“可是太后怎么会想起来与谢家结亲?”

    夏承正一愣也说不出缘由两人正相对无语就听王府长史匆匆禀报:“殿下王妃宫中报丧!”

    “什么?”夏承正与倩容同时惊呼。

    “四皇子——暴毙!”长史很艰难地说出那两个字。

    屋里的两人却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原因了!”夏承正对妻子说淡淡地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