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宁实录   崇明六年正月十七平南大将军调兵十万沿澜沧江直插西格腹地由靖平将军掌令。右议政大臣谢清命户部调苍州官仓储粮二十万石。

    崇明六年正月十八兵部行文东江大营急令都督程录立刻护送苍州二十万石储粮至定安。

    崇明六年正月十九南疆军克定安平南大将军行辕移至定安康焓行文兵部定安军粮告急。

    崇明六年正月二十东江军运粮至定安。南疆军急行千里连克岳安、德潼、洪陀围金桥堡。

    崇明六年正月二十三金桥堡守将降。

    崇明六年正月二十四兆闽出兵西格急渡澜沧江攻西格东线三郡兆闽大将吉曼遣使至定安见平南大将军言若至略大军东出洪陀南出金桥堡即视至略对兆闽宣战康焓怒驱使出境随即行文兵部。

    康焓并非易怒之人可是面对兆闽使臣的狂妄他反手一刀击在使臣的身侧硬生生打断了对方的话随之便是一声冷到极点的斥喝:“送客!”

    帐外的亲卫立即应声入内强行请使者离开也许是被康焓的冰冷的怒气吓住了兆闽的使臣竟连一句分辩都没有直到在行辕大门前遇到康绪。

    “尼拉尔大人。”康绪看到他并不惊讶倒是尼拉尔   “威远侯世子大人?”尼拉尔一直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虽然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是我元宁并未与贵国交战吧?若是大将军激怒之下杀了您贵国也无话可说。”康绪淡淡地道目光却十分专注。

    “元宁已经有自信与兆闽对抗了吗?”尼拉尔针锋相对。

    康绪微笑:“这种事情只有生过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呢?贵我两国此时都不是在自己的国境之内大人不觉得此次出使有些莫名其妙吗?”

    “当真是今非昔比啊!”尼拉尔笑言笑容却有些复杂。

    康绪默然一笑摆手送客。

    “你和那家伙说什么了?”康绪一进大帐康焓劈头就问他只能微微一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坐下之后才回答:

    “也就说了一下现实的情况。”

    康焓不满地皱眉他不太明白弟弟的意思。

    “什么现实的情况?”

    “兆闽非昔日的兆闽元宁亦非昔日的元宁了。”康绪摇了摇头笑得有些无奈。

    “你是说吉曼是在虚张声势?”毕竟是自家兄弟康焓还是听懂了几分。

    “若非如此乌尔托   “去年吉曼家族就在长老会中连遭打击看样子兆闽国内的实权者的确是看吉曼家族在军队的力量不顺眼了。”康焓沉吟。

    康绪点头赞同:“军队的力量总是会让上位者与对手不安的。”

    “哼——不说这事了方才你还没来得及说朝廷这次特别交代了什么?”康焓坐到位正色问道刚才正说到这儿就因为兆闽使臣的到来没有说完。

    “齐相想试试水军的实力。”康绪简洁明了地回答。

    康焓为难地皱眉道:“此次似乎没有用到水军的机会啊!”

    “机会不来找我们我们去找机会就是!”康绪微笑走到地图前指向某一点。

    康焓没有笑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动用水军是齐朗的决定可是如何动却不是他想的他并不想过份干涉兵部尚书与将领的权力他也没时间想见过皇帝他便回到中和殿紫苏正在查看兴宁殿新呈上的地图招手让他靠近。

    “太后娘娘?”齐朗不解地出声紫苏递给他一份条呈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案前看着案上的地图。

    “太后还是想要高州城!”齐朗看完条呈便皱眉目光也落在地图上。

    “你认为可行吗?”紫苏也不反驳只是笑着问他。

    “苏西港的价值倒是值得冒险。”齐朗没有明确地回答但也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嗯!”紫苏微笑。

    “太后娘娘……”齐朗有些犹疑地开口紫苏不禁有些愕然。

    “什么?”等不到下文紫苏微微扬眉走近他身旁。

    “娘娘打算如何处置陛下?”齐朗认真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明显的担忧。

    “我还没有决定。”紫苏苦笑却是实话实说。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的意思。”见齐朗想开口说话紫苏轻轻摇头。

    齐朗叹了口气却还是开口:“还是尽早做决定吧!再拖下去人心会不稳的。”

    “这些我自然明白只是……”紫苏当然也清楚这种暧昧不明的状态越早结束越好可是怎么做才好呢?她有些无措。

    那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最疼惜的人她无法狠下心来。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所有一切的基础正是这个儿子她动不得!

    她更舍不得这个唯一的骨血。

    也正因此面对阳玄颢的举动紫苏才更心痛难当!

    “陛下没有解释吗?”齐朗轻轻地安抚她。

    “……他说他没有想到。”紫苏苦笑手捉着齐朗的手臂无奈但仍有恼怒。

    “也许那是实话。”齐朗有些惊讶随即又若有所思地对她言道。

    紫苏不悦地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不信!再说……那也不重要了!”最后的话却透着几分决绝与淡漠。

    齐朗听着神色丝毫未动只是轻轻一笑看着紫苏说:“只怕你舍不得。”

    就如他自己可为她舍弃一切仍无法不回应血缘至亲的希望。

    紫苏神色一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扬眉问他:“你有什么好意见?”

    “太傅并非都是朝中重臣……”齐朗的话点到即止紫苏却明白了只是她没有立刻回答。

    太傅在元宁皇朝是个很特殊的职衔顾名思义太傅是老师立国之初太傅是皇子之师自成宗起皇子入西馆学习由太学司教中择人授业不再有太傅之衔世祖幼年即位章德皇后选贤良之士教导授业以帝师不同寻常为名加太傅衔以示优容世祖册立皇储之后以永宁王为太子师加太傅衔命显宗执弟子礼自此成例只有太子与皇帝的老师才能有太傅之名。

    可以说太傅虽受尊崇但无品阶只是一个尊称只要太子或皇帝对某人公开执弟子礼此人即为太傅礼部与宗人府即会备案在册。

    一日为师终生不变元宁皇朝极重师道对太傅做学生的固然要尊敬谦恭与其学生同辈的皇族子弟也皆需视其为长辈不得有所不敬。

    元宁皇朝的太傅中不乏六品以下的官吏甚至还有平民阳玄颢的几位太傅倒都是朝臣尹朔、齐朗等人更是一品重臣可是尚有一位只是四品禁军统领的方允韶齐朗说的便是他。

    几位太傅中阳玄颢最敬崇的是齐朗与谢清便论起亲近恐怕无人能比上教授他骑射的方允韶齐朗明白紫苏也有心缓和母子关系这才推荐了这位。

    紫苏沉吟不语齐朗也没有开口催促。

    “景瀚我不能示弱。”紫苏无奈地摇头也是拒绝。

    “紫苏你应该更在意另外一些事情吧?”齐朗提醒她。

    “更在意?”紫苏愕然“有什么事比得上皇帝的作为?”

    “你也说他是皇帝了……”齐朗叹息无奈地点出尴尬但必将面对的事实。

    紫苏的心一紧手缓缓地松开齐朗的手臂她低下头苦笑。

    “紫苏你忘了圣烈大皇贵妃薨逝后永宁王府的处境是如何吗?”齐朗轻声问道却是一针见血。

    元宁皇朝的后宫等级在太祖时已经完备可见太祖的妃嫔并不少但是太祖皇帝的后宫中四品以上的只要三位一位贵妃两位婕妤贵妃便是赐封“清”号的夏汐澜顺淑皇后在太祖登基后不到一年便薨逝夏汐澜便受太祖之命统摄后宫抚育嫡皇子夏家自此便拥有了十勋王中最尊崇的地位史书中所谓“顺淑为贵圣烈最尊”的说法也因此而来。

    若是仔细翻阅史料或是查看兴宁殿封存的奏章便会了解太祖一朝夏汐澜甚至拥有批复奏章、封驳皇命的权力。

    宣祖即位前第一代永宁王病逝世子南征未返夏家大权由夏汐澜所出的睿王掌握即使世子袭爵后也是如此宣祖对睿王宠信有加尽管后来宣祖一步步削弱功勋旧臣但也未曾动夏家一分。

    直到成宗即位因为章懿皇后与夏汐澜素来不睦夏家才受到打压但是章懿皇后很快就遭软禁夏家并未有很大的损失只是成宗对世家十分不悦在位期间一力压制世族夏家更因地位尊崇当其冲高宗与文宗对夏家的权势也十分戒备限制永宁王府涉足政务到第四代永宁王去世时夏家仅剩易州军权在手而世子夏祈年又先天不足虚弱多病夏家几乎失去了在世族中的影响力。

    齐朗提及圣烈薨后夏家的处境用意便是告诫紫苏夏氏毕竟为臣她之后皇帝的态度才是夏氏兴衰的关键。

    “我明白所以才更不能让皇帝行差踏错!”紫苏肯定地回答。

    家族的利益是位的——这是世族子弟自启蒙伊始便被时刻教导的即使是女子也不例外。事实上女子更在意家族的地位未嫁的女儿在家族中的地位与母系息息相关便是杜倩仪也是在记入杜家正室名下后才有机会得到维侯的宠爱;出嫁后女子在夫家的地位自然与娘家的盛衰荣辱紧紧相联。

    世人都说商人重利却不知世族对利益是更为敏感没有人会毫无代价地付出一丝关心。

    “强压是不成的。”齐朗摇头“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只要还有自己的想法就从来没有一个皇帝会愿意让出手中的权力圣清端宗是何等平庸之人不是同样与仁定太后争权?更何况……”他没有再往下说却已经道尽了一切。

    阳玄颢绝非庸才天资过人有明君之质也并非妄语他怎么可能眼看大权旁落?

    紫苏没有接口沉默着垂下目光过了一会儿齐朗了悟地转移视线顺着她的目光他看到了兴宁殿呈上的西南边疆地图。

    一瞬间齐朗明白了她的想法——最初也最真切的愿望。

    ——青史扬名!她曾神采飞扬地宣告她的期盼可是现在的她却是那么黯然。

    “收复北疆故土足够了。”齐朗一手揽过她的肩一手在地图上划过点在图外。

    “紫苏你该明白虽然史笔昭昭但是读书人是最易被误导的!退一步吧!对所有人都好包括你!你可以不在乎丹青名声却不能不面对寒族士子。”齐朗低声劝慰。

    “我知道了。”紫苏闭上眼幽幽地回答齐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她变得冰冷的手握住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齐朗是第二天早晨才离开中和殿的没有去议政厅直接去了兵部亲自交代江楠了几份调令便回自己府上了。

    议政大臣位高权重却十分自在除了商讨大事寻常公务大可在家处理齐朗刚回府议政厅执事便将一堆公务移交过来齐朗随口问道:“尹相与谢相在议政厅吗?”

    “回齐相尹相吩咐属下将移交公务后就回府了谢相尚在看情形会在议政厅处理政务。”

    齐朗扬眉提笔写了一张便笺交给他:“帮我转交给谢相。”

    便笺并未折起执事接过无可避免地看到内容:“月朗星疏竹园同游。”并无署名

    齐朗的字是宫阁体隽逸端正并不特别却很有特色极为好认谢清看过便笺也没问话淡淡一笑便搁在一边。

    竹有君子之名但是元宁世族鲜少在家中引种用紫苏的话说:“稍有风起便有希希索索的声音夜深人静的时候更加清楚可怕得很谁在家中种啊!”

    这是一家之言不过成越的世族府邸中有竹园的仅有谢府那也是在极偏僻的角落。

    齐朗有兴致游竹园可见心情不错也就是说问题解决了谢清自然也轻松许多。

    “你倒有闲情近来兵部是最忙的吧?”谢清调侃。

    “还好反正将在外一切都是康焓的事了。”齐朗笑道却也是实话南疆大军一动兵部基本就没事了不像谢清还得随时督管粮草与国库的情况。

    “……”谢清一时气结只能瞪着他。

    “你与方允韶熟悉吗?”齐朗没理会他径自问道让谢清一愣但是他随即便明白过来摇了摇头。

    “你请方允韶出面劝劝陛下太后也会做些让步的。”齐朗平静地对他说明“让陛下承你的情应该对宜婕妤有好处吧?”

    谢清皱了皱眉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好一会儿才点头。

    “让步?太后要归政吗?”谢清迅领悟他的意眉头锁得更紧了。

    齐朗摇头失笑道:“怎么可能?只是让步而已。”

    “哦?”谢清有些不信也有些疑惑。

    “大概或许会行元服礼吧!”齐朗答得漫不经心显然的这并不在他关心的范围。

    元服礼是可有可无的只是表示这个人不再是孩童有资格使用成*人的服饰了在圣清之前的战国时期元服礼最为盛行圣清立国后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加冠十岁之后的元服礼成为鸡肋似的存在但是皇室中仍为皇子、皇女行元服之礼大富大贵之家也会行此礼大正一朝至略人沦为亡国之属世家间以古礼为名坚持着自己的传统元宁阳氏本就是至略名门阳渊昊的臣属也多出自名门世家元服礼自然保留但是世祖以砺兵秣马为由简化礼仪元服礼自然被舍弃此后元服礼便成为皇子受宠与否的标志可以说未行元服之礼便与皇位无缘世族更加不重视元服礼。

    谢清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可是却被齐朗的下一句话吓了一跳:

    “元服礼的进言让尹相的人上吧!”

    真到许多年后谢清都无法说清那一刻他的心里到底是怎样一番排山倒海似的情绪变化也不知道他当时映入齐朗眼中的神情到底如何毕竟他们再也没有谈及过那一夜的事。

    仿佛有一张天下间最韧的纸掩盖了谢清与齐朗之间的所有争执在所有人眼中他们是挚友是同盟携手站在权力的顶峰至于他们眼中的彼此无人知晓。

    有时独自一人时谢清会回想起那夜的情况也会认真的思索齐朗的话中到底有几层意思——最浅显的的是“让太后对尹相彻底放弃!”;再一进步应该是“你去想办法达成这个目标。”或许更准确的是“你有办法达成这个目标。”;再往深处想便是“我知道你已经有暗棋在尹相一系了。”;再深一点呢?——无论如何谢清知道即使齐朗将那些话一起说出口也不及那一句话让他背后冷汗淋漓。

    这才是他真正放弃相之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