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四年六月初九古曼撤出至略境内成佑皇帝遣使议和。

    崇明四年六月十四古曼与至略签订《瑞安和约》这是两国第一份正式的同盟条约其中除了关新占领地的划分以处最重要的一条是彼此通报与其他国家签订的盟约并在同盟义务上享有优先权。

    崇明四年六月二十永宁王、齐朗班师回京。

    凯旋的喜庆抵不过手中的一纸消息谢清在六月的酷热中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冰冷。犹豫再三谢清还是上了一份密奏。

    “随阳消息确实吗?”第二天议政之后紫苏单独留下了他淡淡地问道谢清低头回答:“确实无误。”

    紫苏缓缓地点头连声道:“好!好!好!……”

    “太后娘娘您看是否请维侯出面……”谢清轻声询问也在小心地试探。

    “安抚?”紫苏冷笑着反问“随阳人心不足蛇吞象!——里面也有我们自己人掺和吗?”

    谢清苦笑。

    “刚占领下来的士地就敢伸手要他们的心是越来越大!”紫苏冷言“不是要吗?行!哀家一定给就怕他们吃不下!”

    关中世族正在密议想将元宁刚得到了胡兴岭以南的士地管理权拿到手。元宁现在的情况是任命各州太守时必须得到当地几大世族的同意否则即使朝廷派了人过去不到一个月也一定会上表请辞毕竟管理地方人和是最主要的因素而新拓展的疆域哪个家族的人取得当地的管理权也就意味着这块土地日后由哪个世族掌理这种情况在关中平原与祁江平原犹为严重偏偏这两地都是元宁的粮仓所在半点也不能乱元宁历代帝王都不得不谨慎对待。正是因为这种情况的存在当年得到西格几大港口设立西郡时湘王本想以驻防为由将西郡大权收归朝廷可是紫苏为了对抗湘王的势力还是将西郡大权给了南方世族时过境迁紫苏不无后悔这一次借着与普兰作战她便密令康焓收回西郡的权力将所有世族的人脉清出西郡并以抗敌不利的名义问罪那些官员现在又有人打起了北方的主意紫苏自然生气。

    “当初古曼与普兰联手侵袭时我要什么他们没什么现在我要是不把这笔帐讨回来我这个太后也别做了!”紫苏冷言想到当时焦急的情况她更是没她心情理会那些人。

    谢清在心里为那些人叹息心道:“只看到战况却没有看到西郡的情况那些家族的确是可以除掉了。”

    经常有寒族的士子抱怨朝廷偏向世族子弟其实不然元宁皇朝的帝王无时无刻不想铲除世族与寒族的区分可是阻力大是一方面寒族士子不如世族子弟也是很主要的原因不是才学方面的差异而是在为人处世上的不同世族子弟的确比寒族的仕子有心计那都是从小磨练出来的在偌大的家族中嫡系与旁系、近支与远支、长房与侧室哪一桩不需要用心错了半分便都是要命的事没有人管理是不是孩子在那种利益纠葛交错的环境中长大的人自然就比旁人多了几分谋算。

    有着切身体会的紫苏与谢清都不认为世族有什么错可是太过贪婪、太过愚蠢绝对是不可饶恕的错误对于那种家族即使牵连再多的无辜他们也不会心慈手软毕竟不可否认世族的起点比寒族高出一些。

    “还有一件事情太后娘娘。”谢清暂时放下此事“臣查过了尹相近来并没有与谁特别亲近不过经常会出入一家名为沁斋的古玩店逗留的时间都在两个时辰左右沁斋也为皇宫提供器物宫中的掌事内侍都经常出入不过相互印证之下只有三人经常与尹相同时逗留一个是娘娘身边的赵全另一个是太政宫总管于乐最后一个是陛下的贴身内侍昭信殿总管梁应。”

    “于乐在宫中伺候过三朝皇帝古玩是他的爱好常去走动并不希奇;最近皇帝挺喜欢鉴常古董的梁应回过话去宫外弄些不清楚的东西给皇帝玩也没什么;赵全嘛……”紫苏默默地沉吟这番话并未说出口。

    “我知道了。”紫苏淡淡地对谢清道“这件事到此为止。”

    “是!”谢清应声见紫苏再无它事便行礼退下。

    尹朔的心思不难猜赵全的心思也很明显紫苏不由失笑最为难的竟是自己毕竟这两人都不是自己现在想动的人但是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打压一下这两人这其中的分寸却是太困难了对她而言最好的情况莫过于打压得不动声色而且让他们怀疑不到自己身上。

    这才是最困难的地方。

    就算赵全是非除不可了也浊现在也不能是自己动手!

    想到这一层紫办便笑了不论是怎样的笑容她终是笑了。

    “叶尚仪。”紫苏扬声唤人。

    “奴婢在!”叶原秋不敢耽搁连忙进殿。

    “派人请永宁王妃明天进宫哀家有些东西要赐给世子。”紫苏淡淡地吩咐。

    叶原秋有些疑惑不过她还是低头答应:“是!太后娘娘。”

    永宁王妃来得很早紫苏不过才刚起身她已经在宫门候着了因为不知道紫苏忽然召唤有什么用意倩容还是有点紧张的最担心的还是上次治家不严的事情。

    “大嫂等了许久了吗?”紫苏笑问候。

    倩容也笑着回道:“自从生下世子臣妾这还是第一次入宫还是太后娘娘传唤臣妾实在不安。”

    “有什么不安的?”紫苏微笑“你是我娘家的嫂子又是好友这些虚礼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是!”见紫苏这般说倩容也就放心了大半笑着问道:“太后娘娘说要赐些东西给世子不知道是什么?”

    紫苏摆手让宫人送进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红绸随即便让所有人退下。

    “不是贵重的东西只是由天华寺方丈开光的佛象世子是早产身体多少会差些你给他带着保佑他平安。”紫苏掀开红绸将一个小巧精致的佛像放到她手里“了明大师许久不做这种事了这还是以前我为皇帝做法事时留下的。”

    “臣妾替世子谢娘娘隆恩。”永宁王妃知道这其中的珍贵连忙谢恩。

    “皇帝也不是顺产我知道那种忧心的滋味只希望佛祖保佑。”紫苏扶她起身又问了些家事才道:“大哥尚未回来世子的百日却不能马虎还是郑重地办一番才好。”

    “臣妾担心这孩子福薄只打算请些至交亲友。”倩容解释。

    紫苏摇头轻笑:“这话不对!夏家的世子怎么会福薄呢?世子身体不好就更要多沾些人的喜气。”

    “臣妾遵娘娘的旨意。”永宁王妃笑着答应却有些明白紫苏想借这事做点什么了。

    “大哥不在家朝廷官员就不要多请只是须办得热闹些官眷也可以下些贴子齐家的姨母也来京很久了你该见见礼。”紫苏继续交代。

    “是。”倩容不由暗暗皱眉不知道紫苏提起齐朗的母亲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京中不少人都想讨景瀚的谢媒茶你不妨也凑一份。”紫苏依旧说得平淡无比。

    “……?”这一次倩容无语地望着她心中满是疑惑。

    “明白了吗?”紫苏也不解释直接又问了一句。

    “……”知道这事似乎很严重倩容没敢点头沉默良久还是摇头。

    “记住哀家的话不明白的就去问随阳他会告诉你应该请些什么样的女孩子。”紫苏淡淡地笑着说。

    这一次倩容点头了。

    “臣妾遵旨。”

    为了给永宁王与齐朗祝贺仁宣太后与皇帝在晏明殿设宴并传旨犒赏三军对永宁王与齐朗的赏赐更是丰厚非常。

    随着紫苏走进中和殿齐朗才表露出满怀的担忧紫苏的疲惫已经无法用妆容来掩饰。即使在众臣面前自信满满面对战争紫苏的不安是不会比任何人少的。毕竟做出最后决策的人是她!“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已不是对奕中的一句戏言而是以整个元宁为筹码的一场战争!

    “景瀚……我真的好累!”无法再保持镇定紫苏选择了完全的放松伏在齐朗的的肩上她几乎呻吟地低喃出声却再也无语。

    到底是同时与古曼、普兰对峙齐朗明白她心上的压力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任由她泄着积聚的不安与惶恐但是这是一种表现的过于明显的冷漠态度即使这也是一种纵容。

    “景瀚?”紫苏不会察觉不出他的冷漠但是她没有放开手只是小心地唤道。

    太过小心翼翼的紫苏让齐朗不得不温和地安慰她就算明知道这只是紫苏的手段但是无论如何她的确是在担心自己的反应因此他无法拒绝。

    “我以为你应该很高兴。”手轻抚她的鬓齐朗微笑着想转开话题。——取回了元宁历代皇帝梦寐以求的胡兴岭她有充足的理由为此高兴。

    如他所愿紫苏的心思从他身转开却也更不愉悦了闭了闭眼睛无力地凄然一笑紫苏缓缓地摇头:“我以为能很轻易地解决与古曼的关系即使成佑皇帝翻脸我也有把握可以将他安抚下去但是我还是漏算了普兰!要不是康焓……我一定会输而且会输得很惨!”只要想到这点她的心就不停地颤抖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就在一瞬间风云突变但是一切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这一战她几乎是在负隅奋斗只因退路已断她只能硬撑到底只是最后一切还是按她的计划完成了!

    看着她游移不安的眼神齐朗一阵心痛明白自己将她的清绪引入了最不堪的境地不该以为她总是镇定自若、平静淡定的她也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不是神的凡人终究也是会有不安的即使已经平安地度过那一切当记忆被重新挑起时胜利已不是最清晰的那一阵让人恶寒的后怕会让人的恐惧犹胜当时千钧一的险境当事者只有在事后才会觉也才会让冷汗浸湿衣襟。

    明白话语已然无用齐朗一言不地低下头亲吻她不停地在她的唇上施加压力直到她终于稍稍回神才放开她握住她抵在自己胸膛的手感到它们渐渐不再冰冷齐朗略略满意非常认真地对她说:“不用再想了只要记住你赢了!至于其它的一切都只是旁枝末节无需挂怀!没有人会去理会你是侥幸地还是笃定地赢了这场战争!所有人只会记得你——元宁皇朝的仁宣太后为至略取回了失去多年的胡兴岭!你也要只需记住这一点!”

    说得义正严辞齐朗是认真的紫苏因此笑了轻浅的笑容中并非全是愉悦更多的是一种安心。

    “我知道了!”轻轻地笑着紫苏点头却在下一刻因为齐朗的动作惊诧惊呼声差点脱口而出。

    齐朗在她点头的同时一把抱起她走进内殿将她放在已经铺好的床榻上。

    “休息吧!”轻轻为她掖她被子齐朗站在床边笑言“闭上眼睛!”

    就如紫苏自己所说的她真的很累在靠到枕头的那一刻身体已经在叫嚣着要休息再听到齐朗温和但坚持的声音她便依言闭上了眼齐朗没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沉入睡梦之后他低头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转身离开。

    这一夜紫苏睡了安稳的一觉。

    其他人却未必能在此夜入眠。

    “齐朗这一次立下军功老夫是越来越不安了!”尹朔担忧地对赵全低语烛火摇曳让两人的脸越模糊。

    赵全没有如前几次一般漫不经心地为他出谋划策而是以一种深沉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让尹朔更为不安随后才微微一笑用一种平淡出奇的语气问道:“尹相没听过某些传闻吗?关于太后娘娘与齐相的。”

    尹朔的眉头骤然一紧却谨慎地没有回答这种问题。

    “太后娘娘是位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女人在作决定时她是完全投入的因此她的决定总是最完美的也是最无情的!只是尹相太后娘娘也是有底线的!”赵全也没理会他的沉默径自说完这些模糊的解释。

    “不要挑战她的底线!尹相如果您想那么做的话我不会再见你的!”赵全很现实地要保全自己也立刻起身离开。

    齐朗一回到家中便被母亲找了过去齐老夫人对这个儿子除了满意便是满意因此十分和蔼地对他说了一些关怀之语又让下人送上炖好的补品齐朗也恭敬地接过坐到母亲身边慢慢地用着。

    “朗儿啊这府里该有个照应了!”齐老夫人看着儿子笑着道出自己最想说的话齐朗一惊抬起头却只笑了笑问母亲:“母亲可是看中媳妇了?”

    齐老夫人笑着点头直接道出:“是永宁王妃做的媒。世子过百日那天王妃让我看了两个姑娘都是极好的孩子出身世家性格也是难得的温良恭谨我看中了一个不知你的想法是怎样?”

    齐朗一向孝顺齐老夫人本可自己做主但是毕竟现在家中是儿子当家她也就不能不考虑儿子的想法。

    “是哪家的姑娘啊?让母亲如此喜欢?”齐朗没说什么倒是先笑着问母亲。

    “一个是夏家的姑娘家境寒微了些一个是王妃的表妹吕州韩家的千金我看中的是韩家的姑娘!”齐老夫人笑说。

    齐朗不禁皱眉问道:“夏家的姑娘?是哪位啊?”

    齐老夫人一愣随即便回答:“是礼部尚书的妹妹。”

    “母亲你没看中这位姑娘?”齐朗笑问“夏承思家境贫寒两个弟妹都尚且年幼您见到的应该是他的大妹这个姑娘可是一直照料兄长和弟妹十分能干!”

    “你见过她?”齐老夫惊讶。

    “没有!母亲要选媳妇就这位姑娘吧!”齐朗漫应着起身告退。

    当真是抱孙心切齐老夫人立刻就着手准备婚事第二天婚事便传遍了京都因为回京后给齐朗与永宁王封赏中都有休朝十五日的赏赐齐朗便一直待在家中但是一切都交由母亲操办直到夏承思上门拜会他才露面。

    不是不知道那些隐约的传闻但是夏承思一直都不太理会这些他的家族徒有世族的名位却一直贫寒低微直到他考中恩科进入仕途可是现在关系到自己的妹妹他不得不与齐朗仔细谈一次本想等他到自己家中时下聘时谈的可是齐朗却没有去这让他更为担忧母亲不与他商量便应下婚事他劝阻不得现在如果齐朗不能给他一个交代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会取消这场婚事。

    “夏兄你想说什么想知道什么想得到什么我都知道!”夏承思一进书房齐朗便直接开口拦下他的话头“因此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妹妹会是我的妻子而我一定会保护自己的家人直到死亡!仅此而已!”

    见他说得如此清楚夏承思也不好说什么了却在打算告辞时被齐朗叫住:“夏兄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也有自己的考量所以请高兴一点!”

    夏承思本来有点放下的心又因为他的这句话重新提起:“你是什么意思?你自己的考量?”

    齐朗却不再出声拿起毛笔开始练字。

    “齐朗!你打算拿我妹妹当牺牲品吗?”夏承思直觉地往最坏处联想!

    这句话齐朗一愣随即便失笑着回答:“你误会了!我的考量仅仅是想得到你的帮肋与令妹无关!”

    这让夏承思更为不解却也只能离开齐府。

    婚事热闹地进行着齐朗却以不胜酒力为名先离席休息一直在灌酒的谢清也十分尽责地将他扶到书房随即便放开他径自坐到一边。

    “喂!你真不客气啊!”齐朗踉跄一下没好气地冲谢清直呼。

    谢清冷哼:“我陪你演了这么一出戏还想如何?”拿着一壶水灌他的“酒”他这个朋友还不够意思吗?

    齐朗也笑了笑不在意地道:“不是你建议的吗?你还好说?”

    “我也是为你好!”谢清觉得自己挺冤枉的。

    齐朗走到里间更衣冷笑着道:“赵全想如何又怎么样?我看是你想看戏!非要将事情搞得如此复杂!”

    因为担心郑秋的事情会被齐朗报复赵全在这段时间不停的笼络朝臣连尹朔也动心了紫苏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牺牲赵全便让齐朗联合另一部本属中立的朝臣也就是以夏承思为的出身贫寒的朝臣他们虽然没有显赫的声望但是却是真正掌握朝廷运作关键的人物也就有了永宁王妃作媒的事情齐朗刚一回京还没收到消息母亲便提了出来他也就隐隐明白了而第二天谢清便上门向他解释得到的是齐朗回报的一拳与一项要求。

    谢清还想回嘴但是齐朗已经换好衣服走了出来直接交代:“你在这儿守着玩玩游戏不要让人觉我不在。”

    说完便悄悄离开书房。

    没有宵禁的夜晚即使是深夜城里的人也非常多但城外的一座小庵堂此时却仍是夜晚应有的宁静每一年的这一夜紫苏一定在这里因为这里是当年为那场洪涛之下丧生的人做法事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每年这里都为那些无名的百姓做着浩大的法事紫苏也每次都来参加今晚也没有例外。

    想到自己成亲的日子居然那个日子在同一天齐朗便有种苍天弄人的感觉那一场洪水是他永生难忘的记忆他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无论抉择如何正确那背后的牺牲同样是惨绝人寰的但是深居简出的母亲并不知道否则她一定不会选择这一天作大喜之日因为同样的日子即使没有与紫苏的关系在他同样无法安然入眠更遑论与新人交杯圆房了。

    默默地诵念着普渡众生的经文紫苏却忽然抬头望向门口空无一人的门口让她失望却在下一刻不敢置信地笑了。

    “景瀚……”

    微笑的齐朗站在大殿的门前笑容渐渐隐去。

    如果这一切是她想要的平衡他不会拒绝但是他也可以生气吧?——在她一再漠视他的感受之后。

    悲哀的现实他们无法改变但是至少他们彼此不该再让对方伤心!

    “这是最后一次了!”

    是要求也是承诺不仅是之于他们自己也是之于那个脆弱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