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四年正月十四仁宣太后下旨以密奏属实为由查抄质王府同日即下诏罢除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并以监察司失查为由命监察司长官御史大夫暂停职权闭门思过。

    “太后怎么能这么做?一日之间罢除六部尚书和一位御史大夫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事而且事先根本没和内阁商议简直就是将国家大事视同儿戏!”尹朔大雷霆在朝房厉声质问齐朗与谢清齐朗与谢清也觉得惊讶尽管两人知道这是早晚的事但是如此迅地在一天之内将这么多朝廷重官全部罢除他们事先也没料到。这会儿两人只是低头静静地听着一句反驳也没有反正尹朔也没指名道姓地责问就让老人家先泄一下他们只当听不明白就是。

    “无论如何一定要劝谏这件事才行!”尹朔下了结论这让谢清抬起头不赞同地进言:“尹相质王一案正在调查之中根据现有的证据来看六部尚书的确都牵涉其中太后这么做虽有些过分但是并没有错我们要如何劝?又谈何谏?”

    “再说了如今陛下年幼太后娘娘对某些事情自然比较敏感而以我们臣下的身份对那些事也不太好说!您说是不是?”见尹朔有些动摇齐朗干脆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那么你们的意思是任由其展了?”尹朔皱紧眉头不悦地反问。

    “我想太后娘娘既然这么做了必然就有相应的应对之策尹相不如先静观其变之后再便宜行事。”齐朗语气平淡地劝说尹朔尹朔想了想不置可否地沉默了。

    “各位大人该上朝了!”执事的内侍在朝房外恭敬地禀告正在朝房内等候的朝臣都立刻起身尹朔他们三人也从内室走出按序走向元仪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质王一案牵涉甚广然六部尚书关系国政现命韩襄为吏部尚书杜全浩为户部尚书夏承思为礼部尚书江楠为兵部尚书柳如晦为刑部尚书王少宕为工部尚书免韩襄、夏承思、柳如晦议政辅臣之职钦此!”

    所有朝臣刚进入元仪殿就听见内侍宣诏旨意所有人都无法反应只能按礼三呼万岁等各人回过神来才明白六部之职已经有人替补所有的进谏之言也就不得不咽回肚子里。尹朔恭敬地站在殿上不动声色地将这六人盘算了一番——韩襄是谢老的门生一向是谢清的人;杜全浩是维侯的侄孙早就入仕行事从来都是谨小慎微虽未明确地表态但是维侯本就与永宁王府交好断不会与太后作对;夏承思就不必说了本就是永宁王府的旁系子孙;江楠出身寒族但也是现任永宁王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柳如晦是个聪明人一向与齐朗交好;王少宕是王家的人立场虽说是中立但是从立储之时王家的舆论就倒向太后也可说是太后的人!

    ——这样的安排摆明了就是将尹朔架空。

    “陛下太后娘娘六部尚书事关重大娘娘下旨之前可曾与人商议?”尹朔出列询问虽然开头提了陛下但是现在这种时期就连国玺都在太后手中他要问的自然只是太后。

    紫苏坐在御座后的珠帘后面听到这话立刻明白尹朔的意思却也没动怒淡淡地开口回答他:“尹相是责怪哀家事先没有内阁商议此事是吗?”

    “臣断不敢责怪太后只是娘娘事先并未与内阁商议此事臣担心娘娘用人会有偏颇之处!”尹朔说得委婉却也的确有些不悦。

    “哀家也知道此事决定得过于莽撞但是昨日查抄质王之后哀家现朝中很多人都牵涉其中而六部尚书位高权重哀家也不得不雷厉风行毕竟事关皇帝的安危与皇室的体面请尹相勿怪此事下不为例!”紫苏温言安抚尹朔但是却没有收回成命的打算随即她冷淡地警告所有参与早朝的臣子:

    “有个词叫做‘主少国疑’哀家也明白皇帝尚且年幼没有足够的威严镇摄所有的臣子自然也就会有一些不安于自己本分的人想钻营投机以求荣华富贵但是请所有人都谨记皇帝是哀家唯一的骨血身为母亲哀家要守护自己的儿子;身为太后哀家要守护阳氏家族三百余年的统治任何想要危害皇帝的人也就是要危害元宁皇朝的皇统就是罪无可赦的大逆之人哀家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所有想挑衅这一点的人都请想清楚哀家可不是一般世族家门的女子!”

    紫苏清冷的声音在元仪殿中回响不少朝臣是第一次听到紫苏如此深沉的宣告那一字一句都如鞭子抽过每一个人的心脏让所有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牵动着每一位朝臣最纤细的神经——那几乎快被众人淡忘的事实再次萦绕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仁宣太后是永宁王府的郡主那才是她与生俱来的身份!

    就连谢清与齐朗在此刻也不由感到惊惧默然地低头。尹朔不再有异议这一幕让他想到了先帝想到了先帝莫名的遗诏指定一位年仅十八岁的皇后裁决军国大事先帝的心思让他第一次觉得不可捉摸此时他才看清先帝的深意——这位从不张扬的皇后太过年轻年轻到让人无法想像会有任何影响力就连尹朔也曾以为她只是谢清与世族的一枚棋子即使也曾见识过她的器度与才智但是他从不认为年轻的她能够真正掌握朝政他曾以为她的背后有谢家与永宁王府的势力在支撑有谢清与齐朗的才智在帮助却忘了她曾经执掌过近于倾颓的家门这一刻尹朔有些明白也许从一开始他就看错了这位沉静的皇太后她的心思太过深沉对于朝廷与国政她有着清醒的认识从逼退湘王与谢遥到清除英王与陈氏家族的势力也许还应该算上更早的时候针对云贵妃的打击她的目标一直是模糊的他似乎不该太欣喜于议政臣的位置而应该更用心地看一看太后的心思。

    永宁王府的郡主可不是什么虚幻的荣耀而是代表着永宁王府势力的头衔任何一位永宁王府的郡主都要承担起紧急时刻看护家门的责任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牵涉到权势的震荡。

    尹朔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世族的一切还是完全不清楚这就是寒族出身的人无法在权力中枢久待的缘故吧!没有耳濡目染过是无法真正明白还些非常细微却又至关重要的细枝末节的就好比现在他能感受到太后的气势却无法明白内心惶恐的原因他明白永宁王府的不同却又说不清有何不同。

    谢清却是十分清楚的永宁王、静宁王、昌和王、安和王、永阳王、德阳王、英宣王、晋和王、宣成王、德成王——元宁开国十勋王中历经三百余年传承至今的只有永宁王一系虽然说太祖皇帝授册时只有永宁王、静宁王、昌和王是世袭罔替的一品王爵但是宣祖即位后对这十位王家都加此恩宠可是十勋王还是在皇室的斗争中被牺牲只剩下永宁王府还具有当日的辉煌就连一向谨慎的静宁王也因未劝谏安闵王而被康仁太妃降为三品王爵并取消世袭罔替之恩永宁王府能安存至今是有原因的一次次在惊涛骇浪中安然无恙谢清明白那不仅需要明智与忠诚有时候更要具有无比的冷酷!——就如那日齐朗在永宁王府提到的旧事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当日做出决定时紫苏眼中那股不惜一切的狠绝今时今日从紫苏的语气中他又感到了那股狠绝!他明白紫苏要清内政了就在大战前夕她要将内政理清使整个朝廷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她要为自己的儿子建下不世功业因此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她要整个朝廷真正为她所用她不能在大举用兵时还要为朝中的人事担忧所以无论如何与周扬一战前朝中的异己份子必须被清除即使那些人的确是可造之材!

    谢清悄然看向身旁的齐朗不着痕迹地看入齐朗清明的眼中却猜不出他的心思转向何处不知他是否也在惶恐正在思忖他感到齐朗悄然的回视平静的眼神让他心中豁然一亮——自己怎么忘了太后要用湘王啊!

    齐朗的心绪是安宁的因此他敏锐地感觉到谢清的视线也因此而在心中失笑紫苏的气势竟然让谢清也失了分寸啊!他悄悄地回了谢清一个眼神也觉他终于回过神来明白事情的状态了。

    朝臣百转千回的心思紫苏自然是料到了她稍稍停顿之后缓下语气温和地开口:“质王是天下敬重的名士与之来往的人也不可能全部都涉入其罪刑部与宗人府自会仔细辨清只要问心无愧就不必担心!”

    “退朝!”

    早朝是阳玄颢必须到的场合虽然他现在还不能说什么话但是只有他到场早朝才是正式的因此母亲对朝臣的话他也是静静地听着尽管感到有些疑问却还是没说什么对质王一案他并不清楚但是对那位垂暮的老者他有着敬重之情可是他无法开口为其说什么不是害怕而是因为质王曾告知他的一切让他怎么也无法为其求情因此他沉默了内心深处他甚至有些希望老者的离去那仿佛可以为他带来一种解脱却又因为这份希望让他不由地产生自鄙的情绪。

    “陛下小心!”

    险险地扶住差点从马上摔下的阳玄颢方允韶也惊出了一身冷汗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方允韶不敢再让他上马领着他在林苑中散步。

    “陛下若无心学骑射请告诉臣一声骑射不比其它学习一不小心会误伤自己的!”方允韶一手牵着马一手轻拍阳玄颢的肩提醒他留心自己的话。

    阳玄颢十分惭愧只是点头对这位只教自己骑射的太傅他一向随和不像对齐朗他们那般恭敬而且方允韶鲜少涉入朝政此时他犹豫了一番还是问出口:“方太傅您知道母后娘娘最近的举动吗?”

    方允韶一愣看向自己的学生看出他眼中的挣扎他想了一会儿才温和地开口:“陛下其他几位太傅都说您会是一代圣君但是臣请您明白您只有坐在皇位上才能成圣君否则您再具备圣君之质您也无法成为圣君!”

    “您是说母后娘娘做的是对的?”阳玄颢有些无法认同因为他觉得母亲最近的举动与圣贤道理是相悖的。

    方允韶笑了笑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微笑着对阳玄颢说:“陛下曾经有人对臣说过帝王所做的一切并不能以对错来衡量只能以对国家宗社是否有益来衡量臣不懂朝政但是臣想太后娘娘现在所做的一切也不能以对错来衡量只能以是否对您有益还衡量!”

    “齐太傅也说过母后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朕!”阳玄颢有所感触地轻叹。

    “臣相信太后娘娘对您的心与天下所有的母亲没什么不同!”方允韶笑着安慰他“一个母亲是永远都不会危害自己的子女的!”

    “朕第一次现方太傅也会讲好多的道理哦!”阳玄颢展颜笑道终于有了开心的样子。

    方允韶点头:“陛下这不是什么道理只是天下所有人都明白的事理而已!孝道之所以被人重视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一个人失去了父亲他还能信任谁?失去了母亲他还能依靠谁?陛下您已经失去可以信任的父亲您不应对您可以依靠的太后娘娘有不敬之意!世人都说父爱太过深沉有时再细心的人也无法察觉但是母爱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掩饰只要稍稍用心任何人都能感觉得到!”

    阳玄颢连连点头:“朕当然明白母后娘娘对朕的关怀!”

    “陛下若是有心思了不如就继续今天的学习如何?”方允韶笑着提议阳玄颢没有拒绝笑着点头。

    上午学完骑射阳玄颢陪母亲用膳用过午膳紫苏对正要行礼离开的儿子道:“皇帝哀家今天要去天华寺礼佛明天早晨才会回宫你晚上就不必过来请安了!”握着儿子的手紫苏微笑着说道。

    “母后娘娘要去天华寺?皇儿侍奉母后过去好不好?”阳玄颢偏着头笑着问道。

    “不必了!”紫苏笑着婉拒“你还有学业再说只是不想赶着时间回来哀家才想在天华寺住一夜没什么大事!陛下就留在宫中吧!”

    “是!母后娘娘!”阳玄颢也不再坚持便离开了中和殿。

    去天华寺除了礼佛紫苏还有别的事要做所有人都知道她信佛因此无人会对她的行动生疑而事实上在进行完佛事之后紫苏便在厢房换了衣服只带着赵全离开天华寺打算去宗人府。

    “赵全!”坐上轿子紫苏忽然唤人。

    “奴才在!娘娘有什么吩咐?”赵全倾身询问。

    “去趟齐府把齐朗也叫到宗人府!”紫苏吩咐赵全立刻领命。

    当紫苏到达宗人府时齐朗与赵全已经在等候了。

    “娘娘要见湘王吗?”趋前靠近轿子齐朗低声询问。

    “没错!”紫苏下轿却微笑着说了一个要求:“但是我不想让人知道要用你的名!”

    “臣明白了!”齐朗原也猜到她是想掩人耳目才让自己来的。

    将披风的帽子戴上遮住自己的容貌紫苏随齐朗走入宗人府赵全跟在两人的后面。

    齐朗曾经掌管少府与宗人府上下都很熟识现在又是左议政想领一两人去见湘王哪会有什么问题稍微打点一下三人就进了宗人府的监牢。

    宗人府的监牢与一般的牢狱不同这里关押的大多是皇亲贵戚这里更多的是讲家法而非国法所以只要关在这里也就表示上位者尚有宽赦之意因此可以说除了行动不便其他的条件绝对是最好的。

    “湘王!”走进布置简洁的牢狱齐朗先开口唤道正在看书的湘王的惊讶地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三人时神色反倒平静下来。

    “罪臣拜见太后娘娘!”湘王从容地行礼一口道出紫苏的身份。

    将帽子放下紫苏也很平静地微笑着略略抬手让湘王免礼赵全早已搬过一张椅子请主子坐下。

    “娘娘深夜到此不仅是为了探望罪臣吧?”湘王站起开门见山地问紫苏。

    “湘王是明知故问吧?”紫苏轻笑着反问平静地看入他的眼睛。

    湘王没有回答唇边带着一丝浅笑。

    “太后娘娘这儿是宗人府您是皇兄的妻子家事就在家人之间解决可以吗?”湘王低头请求他一身素服但两鬓的白却已更胜冬雪紫苏眼神一敛轻轻挥手让齐朗与赵全离开囚室齐朗与赵全没有多说安静地退离。

    “从小哀家可是将您当成叔伯对待父母都说过您是值得尊敬的人便是在两年前的事情之后哀家仍然很尊敬您。”紫苏淡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您要将下面的事情当作家事哀家没有异议说到底哪一桩国事不是阳氏家族的家事?”

    “娘娘是为南疆统帅的问题而来罪臣可说对了?”湘王对她的话一笑置之随即冷静地道出紫苏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