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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外头走进来的二皇子王泓摆了一下手,道:"御医行诊治事时,一切礼式皆可暂,在宫外也一样"

    御医告谢一声,不再说话,对跟着王泓走进来的阮洛,只是对了一下目光毕竟阮洛没有功名在身,御医就是想跟他打招呼,也须在二皇子不在场的时候,才好展开

    王泓刚招呼完御医这边,准备抬步再往里面走,就听叶诺诺忽然又大声哭叫起来王泓步履微滞,偏头看向御医:"怎么回事?"

    御医走近床边才现叶正名又已昏迷过去,不及先给他号脉,而是先恭声回答皇子地问话:"叶御医刚才醒了一会儿,只是很又昏迷过去了"

    王泓目色一动:"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告诉本宫?"

    御医连忙解释:"只是刚刚才醒了一小会儿,还来不及遣人禀告,请殿下恕罪"

    "你有何罪"

    王泓心底忽然升起一丝烦恶御医的话说到后,那五个字,在不久前叶正名也挂在嘴边好几次,因为这几个字,王泓又想起辇车里,叶正名对他说过的几句半真半假的话

    但他没有将这丝烦恶表现在脸上,只是语气很平静地很又道:"你留下,尽你所能照顾他,不论治疗结果如何,你都是/罪有功的"

    话说到这儿,王泓忽然听出,屋中叶诺诺的哭声忽然变了调,侧目一看,就见她不知在何时,一头扎进了阮洛怀里她的一张小脸紧紧贴在阮洛前襟,似乎把他当成一座靠山她只想在这山里,找一个让她可以躲避辩雨的山洞

    如果阮洛此时变成叶诺诺想找的那一座山,这山上让她容身的山洞,一定是充满温暖安宁的

    听着叶诺诺的哭声变得沉闷起来,阮洛先是一愣,随后他缓缓叹了口气,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她颤抖的后背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稍微挪了挪,得她贴在他胸口太紧了,让她憋住了气

    他一时倒忘了此时屋里还有一个二皇子

    王泓离开时,也没有再惊动阮洛离开叶府的时候,除了那名御医,他还留下了几名侍卫

    御医与留守的侍卫送二皇子王泓出门在上车之前,王泓迟疑了一下终是回头吩咐了一声,大致类容就是把近段日子里叶家的事,都交给阮洛主持,他留下的侍卫和御医尽可听其调遣

    ……

    叶诺诺伏在阮洛怀中,哭了许久,似乎是哭累了渐渐竟睡了过去

    ――听着阮洛稳定的心跳声,在她觉得慌乱助的时候这种节奏恒定,代表着生命正在运行的声音,似乎自然而然的有了一种魔力,让她渐觉心安

    当小玉按照之前御医地吩咐,去厨房烧好一盆热水,端回来准备服侍叶诺诺洗脸,她就看见刚才御医以银针刺穴都法使其平顺安稳下来的叶诺诺,此时像一只累极了的猫一样,蜷在阮洛怀里,呼吸均匀,已经睡了过去

    小玉心底忽然有一处位置动了动

    看见叶诺诺的贴身丫鬟走进来了,阮洛倒是没有多想什么,只轻声说道:"别再弄醒她了,带我去她的卧房"

    小玉点了点头,轻轻搁下洗脸盆

    阮洛就着叶诺诺睡着过去的姿势把她抱起,这使他抱着她的手法,既有些像横抱,又有些像是团抱着一个婴孩,总之动作里的一丝一缕,都透露出了保护的意味

    跟着小玉的步履出屋,阮洛以那种姿势抱着叶诺诺行走的样子,一时间尽落入叶家家主卧房外,庭院里仍还跪着的那些叶家仆役眼中

    虽然阮洛没有多想什么,但在叶家遭遇这种大劫的时候,体仆人看见这一幕,大部分人心底某一处,不禁也是动了动

    随着二皇子离开时留下的口谕在叶家不太大的宅院里传开,在知悉此事后,一众仆人心中那个动念,就显清晰了

    当阮洛将叶诺诺轻轻放在床上时,她仍安睡着,没再醒来

    这除了因为阮洛刻意放轻了动作,怕再惊醒她,还因为她也实在是太累了之前她心里系着事,精神绷得极紧,倒还不觉得,然而这种精神状态一旦松懈下来,身心的疲倦顿时便如山一样压了下来

    许多资历深厚的医师都见过一种猝死的病况,就是体现在精神过度紧张,以至于心力耗损已经出自己的承受范围,待到松懈下来时,心脉突然绷断,自己却觉不到了

    以叶诺诺此时的年纪,倒不至于会硬撑到那个程度,可能在那之前,她在体能上撑不下去,自然也就晕厥了可即便如此,面对她刚才的那种状况,仍是不能轻视

    心病也是病,有些大户闺秀的虚痨症,就是自己郁积出来的所以之前那御医会特意给叶诺诺也开了一帖药剂,以他的资历看来,这不是小事,叶正名又只有这一个女儿

    然而御医的治疗手段,似乎从一开始,在那银针刺穴失效的时候,就已经昭示出一种不妙的结果可世事难料的同时,又似是还穿插着一种奇妙,阮洛的出现,竟使叶诺诺自然而然的平静下来

    [,!]

    阮洛见刚刚躺下的叶诺诺似乎还睡得不太安稳,双手总在锦被下面动来动去,似是因惊吓过度而自然抽搐,又像是想抓住什么东西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探入被子里,将她的双手握稳在自己手心

    他不知道要哄一个孩子入睡,应该怎么做,只能隐约猜测,如果她此时在梦境里真的想要抓紧某样东西,那对她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那便让她抓住吧!

    或许自己的手伸出去握住她的手,到了她的梦境里会变成她担心的父亲的手

    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阮洛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虽然武艺平平,主要擅长谋略,但他的身体也一直都是很健康的然而他却在壮年时,不过是路过那座荒城,竟被瘟疫夺去性命,这对他来说算不算是天降横祸?

    父亲刚去世那几年起初身边的人还瞒着他,但很也瞒不住了,因为自记事以来父亲每天都会拿出一部分时间陪他,或玩耍,或学习,几年间从未断过倘若这样的日常习惯忽然断了,童年有一半在军营中度过的他见过许多与生死有关的事,不难把对父亲的担忧与猜测往那个方向靠拢

    然而那个时候的他因为每天都要服用多剂量的汤药精神与体力都被药烧干,他即便想像眼前这个小女孩一样哭叫,居然都拿不出力气

    近几年,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思念亡父毕竟逝者已矣,生者需要重视的,是活着要做的事

    但在早些年他哀伤与思念亡父的常见方式,就是做梦

    梦里他常会试图去追赶那个熟悉又模糊的背影他能感觉到自己跑了很久,很累,额头后背都因奔跑而汗湿,但每当他差一点就要抓住父亲的手时,掠过他掌心的,从来都只是一片衣角

    在梦醒的时候,他能感觉额头和后背的汗湿还在,但自己的手,往往都抓在被子一角上

    此时他看着虽然睡着了,却仍在被子里搐手抓来抓去的叶诺诺,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问题

    倘若几年前,他在做那个追赶父亲的长梦时,床边能有一个人向他伸出手,那么他即便握着的是别人的手,至少在梦里,不会那么遗憾

    此时他就把自己的手伸给了叶诺诺

    不管叶正名到底伤成什么样子,以后能不能完康复,至少现在他能帮她补满一个梦

    因为叶家的事,阮洛想起自己儿时丧父的痛苦记忆,又将童年时做了很多次,却没有一次圆满的追父梦境,影印在了眼前这个近乎有同样经历的小女孩身上叶诺诺渐渐睡得平稳,眼角泪痕已干,可他的眼中却渐渐蕴起一层湿意,自己尚未感知

    小玉一直侍立在旁,她旁观阮洛看着自家小姐时专注的眼神,因为有之前心底已经动了的那个念头作为铺垫,虽然她也有些感觉,这两人之间某种感情的进展是不是太了点,但她仍是暗暗觉得踏实了些

    以阮公子的性格与品行,若真将小姐交托给他,也没什么不妥

    女子十三岁即可定亲,年满十五岁,及笄礼毕,便可以正式筹办婚嫁之事,小姐现在虽然年纪还小,但阮公子年纪也不大,两人先熟悉几年,也正恰时

    刚才在老爷的卧房里,二皇子也看见了那一幕,他对自家小姐亲如兄长,后能留下那道口谕,似乎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吧?

    关键还是,叶家现在真的太需要一个能担大事的主心骨了

    心里思考着这些问题的小玉,目光意间扫过地面叶诺诺的闺房今天还没别的人来过,但地面上却出现了一行湿意颇重的脚印小玉顺着脚印看过来,就看见了阮洛的脚上,还穿着那双在海边去接她们时,在大雨沙地里踏得透湿的鞋子

    小玉心念一动,悄悄退了出去

    ……

    等感觉到叶诺诺已经完睡安稳了,阮洛终于轻轻松开她的手,替她盖好被子,压实了被角,他才自床沿起身,一转头,却见闺房里已不见丫鬟小玉的人影

    尴尬的感觉有一瞬间掠过心头,阮洛没有犹豫,拾步而出

    闺房外,还有一个不算大的偏厅,阮洛看见小玉就站在厅中,在她脚旁还搁着一盆热水,整齐摆了一双干净的夹棉布鞋

    阮洛微愣,然后才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已经湿冷得有些硬了

    小玉要服侍阮洛洗脚,被阮洛拒绝了,别说这儿是叶府,就是在他自己家,他也还没让白桃服侍过洗漱,一切日常小事,都是自己亲自做

    他是不习惯被别人服侍,但他的这一习惯,落入小玉眼中,便又自然而然多了一重意思

    双足泡过热水,踏上干燥的鞋袜,阮洛顿时感觉自己也增了些精神在洗脚的时候,小玉向他转递了二皇子回宫时,留在叶府的一道口谕,阮洛先是诧异了一下,但之后也没有再犹豫什么

    这事要是搁在别人身上,或许就显得二皇子的要求有些失妥,但阮洛不同,他自己在京都没什么亲戚,因而也比寻常人要为重视他的朋友

    虽[,!]说叶正名只是为他诊治了两次,但能在泊郡寻到乡医中的高手易温潜,使他的身体状况在三年的休养生活中获益不少,叶正名这个引路人的恩情也是不浅

    何况就在前几天的家宴上,叶诺诺还拜了他为义兄

    略微整顿了一下心绪,阮洛走出屋,正想着该怎么布置叶府里的事,有蓄自己对叶家还什么都不了解,他就看见了庭院中,那十几个仍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的仆役

    此时雨虽然下得小了些,但毕竟还不算完停歇,这些人身上穿的衣服早已湿透,有几人已经开始打冷颤阮洛迟疑了一下,扬声道:"大家都起来吧!雨还未停,你们这样耗着,对自己的身体不好,也帮不了什么忙"

    不知人群里是谁喊了一声:"我要为老爷祈福,雨不停,我们就不起来"

    这话前头半句听来令人感动,后头半句则有懈蠢了天下不下雨,是自然现象,什么时候会由人说了算?至多不过是有些人凭经验可以观测,但那也是被动地窥视天象,仍然做不到主动去控制什么

    但阮洛听出来了,这句有懈倔的话,蕴含了他们的一种决心,而凝聚出这种决心的深厚感情,让他不忍再直言斥责和命令在场任何人

    阮洛环顾了一遍场间所有人,又问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么?"

    很,他听到了嗡嗡低沉的群声回应

    阮洛沉默了稍许,侧目对身边的小玉小声问道:"这事是谁起的头?"

    "是前面那两位大妈……"看出阮洛在听到这话后,眼中浮现出疑惑,小玉怕他想错了,又补充说道:"她们都是大小姐的奶妈,之后也一直在府中服侍小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