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庄子.大宗师。

    ‘大随宗’尊庄子为祖,想不到‘天根诀’的内功也是取自庄子。梁榭看罢不甚了了,对于真人如何如何的描述他只明白了个大概,不过‘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这两句却是再明白不过,这正是‘天根诀’内功的根基所在。这功法一呼一吸之间使人精神百倍,梁榭只练了几日,便知此内功绝非师门所传的内功可比,然而他现在所练时短,且只是皮毛,对于汲取天地之力全然没有半点感觉。

    秘籍所载极为详尽,梁榭一面翻看一面导引内息依照脉络而走,顿感通体舒泰,一丝一丝的力量游走周身,似乎比方才强了几分。然而呼吸以踵,这个踵好歹是用不上,顶多内息过一下而已,此时功法效果已然颇为显著,梁榭却知道自己练的还是不太对。

    “依照师兄所说,这功夫上通泥丸,下达涌泉,以踵呼吸,秘籍上也是如此记载,甚至运行经脉法门尽数列出,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到底怎样才能以踵呼吸?”梁榭苦死无解,将秘籍的运功法门足足看了上百遍,一运功还是气沉丹田,下达涌泉,经任督二脉上通泥丸。

    自晨至午,自午至晚,自晚至深夜,似这样废寝忘食他已练了好几日,内功似乎是精进了些,然终归还是没有掌握真正的要领。

    “算了,嘉娴也已脱险,练不练得成也没什么区别,以后也就帮师兄守卫帮派而已,也不用整天打打杀杀,功法慢慢再练不迟。”梁榭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他对天下无敌这些没什么兴趣,如此奇功,旁人求之不得,他倒不甚着急。

    梁榭这样想,练起功来顺其自然,轻松了不少。但轻松归轻松,也只是相对于废寝忘食而言的,‘玄衣卫’作为‘扬刀盟’主战一堂,每个人每日都有练功要求,每个月都有一次小型考校,衡无算做事认真油盐不进的一个人,对手下要求极为严苛,别人都拼了命的练武,梁榭尽管没有这个动力,却也不好意思偷懒。

    翌日,梁榭功行数遍之后与老鹰对战拆招,众人自从加入‘玄衣卫’在衡无算的指点下颇有精进,这才几天光景,老鹰便大有长进,原本就是简单迅捷的老鹰出招更是快速直接,一旦占得上风便招招连贯丝毫不给别人喘息的余地,梁榭空手与其对敌片刻便已不敌,忙拔出刀来才渐渐稳住局面,若要取胜不使‘恨刀十二诀’或者暗器几乎是不可能的。两人打得痛快,足足对战了两刻时间方才停手歇息。

    “一会执事陪我试两招?”梁榭和老鹰刚休息了一会,正自闲聊,郁栖柏凑了过来道。

    梁榭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见郁栖柏盯着自己方才醒悟,自己此刻已是‘玄衣卫’第七组执事,是这些人的上司啊。他颇感讪讪,首领当的自己都忘了属实不是光彩的事。

    “呃......好!”梁榭回过神来,当即答应,站了起来。

    “执事请勿留手,最好刀法暗器一起来,我试试我这木棍的火候。”

    “嗯。”郁栖柏的武功不是老鹰可比的,梁榭不敢托大点头应允,拔刀在手,起手力劈而下,却是一记‘怒刀诀’

    郁栖柏身不动,臂微颤,长棍前端一抖抽向梁榭的刀,‘嘣’地一声,梁榭长刀一偏,他顺势圆转,身形不退反进,同时三十枚‘落羽锥’分为三批,三种速度向郁栖柏打去。这些暗器是‘扬刀盟’平时演练对战而用,前头并未有尖,饶是如此,打在一般人身上恐怕不死也是重伤。

    ‘离刀诀’。

    一声断喝,梁榭手腕一翻反手将长刀甩出,快与慢的变化,离手刀与暗器的配合,一出手便是全力。两枚‘落羽锥’已夹在指间,梁榭一矮身,避过郁栖柏第二棍,身形错动之间便攻了上去。

    两棍击出,梁榭的暗器便即袭来,郁栖柏双脚一跺大地,身子凌空后跃,他身在空中,舞动长棍,木棍在他内力催逼之下‘嗡嗡’作响颤抖不已,速度之快肉眼难见,‘落羽锥’袭来,尚未碰着棍影便已弹飞出去。‘啪!’一声巨响,却是梁榭的长刀也被击飞,梁榭飞身抢刀,郁栖柏掣起长棍一端抡过头顶向梁榭砸去,气势威猛气劲所至将最慢的十枚‘落羽锥’生生震落在地。

    梁榭不敢硬接,身形再快数分,反手将指间的‘落羽锥’打向郁栖柏。‘轰’然一声,长棍砸地,梁榭堪堪避过,只觉得足下大地抖了一抖,身子不由一晃,他不待郁栖柏再行攻击,足下滑动‘回风步’施展起来,已向长刀落下之处追去。

    长棍在外,‘落羽锥’快如闪电,已临面门,危机之刻郁栖柏提起棍尾,内力运处,棍尾霎时一震,‘落羽锥’弹射而飞,反向梁榭射去。

    梁榭接刀在手,挥刀反斩正是’四虞刀法‘中的‘斩却后顾身无虞’,一刀将‘落羽锥’斩落,一瞥之下陡见一条黑影如天柱倾倒般砸了下来,梁榭足尖点地运使全身力气向斜刺里窜了出去,长刀顺势提起,舞成一道屏障。

    ‘震刀诀’。

    ‘啪!’几乎在梁榭运起‘震刀诀’的同时,一棍已结结实实扫在了屏障之上,梁榭不堪重力,倒飞出去。原来郁栖柏在长棍下砸之时陡然变了招。

    衡无算身形一闪,已出现在梁榭身后,他单手一撘梁榭肩头,带着梁榭暴退十余丈才将人放下。

    “怎样?”衡无算问了一声,郁栖柏,老鹰等人也忙凑了过来。

    梁榭摇了摇头,看了看手中几乎断掉的刀暗自庆幸,还好‘震刀诀’用的及时,不然打在身上纵有玄衣(‘玄衣卫’的服饰,功效与金衣差不多,刀枪不入)护体也够受的,也好在这是‘震刀诀’否则一般的刀法根本抵挡不住这一棍,连刀也多半要断成数截,这么近的距离那么大的力道断刀要乱飞起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躲闪的。

    “‘疯棍’果然厉害,郁侠捕名不虚传。”梁榭笑道。不得不认败,力没人家大,攻击范围没人家广,那样以内力震颤的棍法之下,暗器的速度几乎跟蜗牛一样,毫无效果,就连兵器也是不如,这柄普通的刀也经不起郁栖柏两三棍。

    众人见梁榭无伤,这才松了一口气,郁栖柏歉然道:“执事勿怪,这棍法一旦使出来由不得人控制。”

    梁榭道:“大师伯的刀法也是这般,不过我功力不及郁侠捕深厚,以硬碰硬终究吃亏,若是我功力强过郁侠捕,道歉的人便该是我了。”

    郁栖柏笑道:“咱们这种武功,不好控制,以后我看还是少对练的好。”

    唐贤道:“我正想领教领教‘疯棍’棍法,郁侠捕倒先打起退堂鼓来了。”

    郁栖柏一喜道:“唐大人有兴趣一试?”

    唐贤道:“就怕郁侠捕不肯。”

    郁栖柏道:“上次在经国府唐大人的一手暗器令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切磋,如今唐大人肯赐教,正是求之不得,哪有不肯的道理。”

    唐贤摇头笑道:“唐某学艺不精,不然后来也不会狼狈逃窜了。算了,不说了,既然郁侠捕肯赏脸那咱们便试试手。”

    郁栖柏道:“好。”

    梁榭道:“唐大人武功远在我之上,郁侠捕可要小心了。”

    郁栖柏笑道:“胜败倒也无妨,知不足才能进步。”

    两人互相抱拳,行至武场中央,这回衡无算也颇为警惕了些,若是有意外他随时准备出手救人。

    唐贤是暗器高手,以针闻名,此针以唐贤独门内力使出来只要刺入人的皮肤便会顺着血液侵入身体,让人求神不得求死不能。

    演练武功与对敌死战不同,唐贤任何暗器都能使的得心应手,倒不必拿他惯用的细针与郁栖柏对战,以免一个失手之后重伤了他。唐贤不用钢针,手中又无暗器当即与衡无算说了一声,衡无算点了点头,命人去‘禄堂’借了十吊铜钱过来,十吊铜钱,万枚数量,足够用的了。

    唐贤将铜钱接过,放在地下,手中只提了一串,笑道:“郁侠捕,请。”

    郁栖柏长棍一摆,道:“请。”

    郁栖柏此时用的木棍虽然也有两丈来长,然而较他本身用的接起来十丈长的铁棍无论份量硬度还是长度都要差了太多太多,但有一点好,那便是这木棍更有弹性,可弯可直,更能在内力催逼之下震颤起来,速度之快难以言喻。待有一日郁栖柏能似‘疯棍’一般以土以水为棍,聚散由心,便真正是天下少有挡手了。

    唐贤手挽吊钱在掌间一绕,拇指食指用力已掐断串线,一枚铜钱陡然脱离绳线翻着个打了出去,那铜钱翻转的速度初时缓慢逐渐加快,离手数尺已恍若小球一般圆滚滚地飞了过去。

    郁栖柏手持长棍中端,棍头一扫已将那枚铜钱打飞,正待还手,两枚铜钱却又翻滚着飞了过来,郁栖柏哈下腰身步子前蹈长棍自背后转出,棍尾扫动‘啪啪’两声,又将两枚铜钱击飞。四枚铜钱霎时又至,郁栖柏棍端扫过,再将四枚铜钱击飞。八枚铜钱翻滚而来,这八枚未至十六枚铜钱紧随其后,十六枚铜钱之后跟着的是三十二枚铜钱,这三十二枚铜钱与先前不同,并非翻滚而出,而是激射而来,眨眼之间已超过先前那十六枚和八枚的铜钱,率先袭来,郁栖柏长棍在后背、头顶急舞成风,步子向前连续替换踏出,棍端棍尾接连转换,‘哒哒’之声不绝于耳,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众人只见铜钱飞舞,郁栖柏眼看中招却忽然一棍扫过,他身前刹那一空,接着又是一批铜钱袭来,又是一条棍影扫过......

    六十四。

    唐贤食中二指在那串铜钱上一截,六十四枚铜钱飞出,他紧接着虎口一捋,一百二十八枚铜钱跟着飞出。

    一路上梁榭见过唐贤出手几次,操纵暗器之多之准令人叹为观止,心知他此时仍然未尽全力,果然一百二十八枚铜钱打出唐贤并未停手,左手一甩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二百五十六枚铜钱又再出手。

    郁栖柏棍影舞成一片,棍风携带之下震落铜钱,身上未中一枚,然而任他棍法再快也终究抵不过这许多的暗器,不得不脚步连换向后渐退,以距离缓解唐贤的攻势。暗器本是远战,距离拉开郁栖柏更是吃亏,唐贤手一扬,剩余将近五百枚铜钱尽数打出,郁栖柏内力逼迫,长棍震颤出百道影子将身前尽数护住,铜钱触之即飞。

    唐贤并不着急,足下一挑,一串铜钱上手,拇指食指掐断绳线,右臂伸直,将一串千枚铜钱排成一线,自他指尖摊到肩膀。内力运起,只见线串之上虚影不断飞出,那一串铜钱迅速减少。众人看得佩服,梁榭心中更是感叹,这一手暗器自己是决计比不上的,就连衡无算也点了点头,颇为赞许。

    郁栖柏内力提至巅峰,长棍震颤之间携带的气劲汹涌如涛,堪堪抵住铜钱的攻势。

    ‘唰’,最后一枚铜钱飞出,唐贤手臂上只余下一根串线。

    “郁侠捕留神了,真东西要来了。”唐贤并不打算停手,足下连挑,两串铜钱先后飞起,唐贤接住一串,双手撑直绳线,双臂一抖,千枚铜钱同时出手,铺天盖地般向郁栖柏打去。一串铜钱已尽,唐贤伸手接住飞起来的另外一串铜钱,甩动之间三百枚铜钱向左飞走,三百枚铜钱向右飞走,四百枚铜钱四处乱飞,竟无一枚打向郁栖柏。

    众人正自诧异,哪知这左右六百枚暗器飞至中途似被郁栖柏扯住一般,画着炫美的弧度向他背后飞去,那些四处乱飞的铜钱有的打在地下,有的互相碰撞,竟全数改变了方向,杂乱的毫无章法,然而却将郁栖柏所有的纵跃闪避尽数封死。

    会拐弯的暗器,正是唐贤的得意手法。

    郁栖柏周身上下无一处地方不被攻击,放眼望去,无一处可以闪避,这般暗器,已非他所能抵挡,郁栖柏只来得及护住头脸,暗器便已临身,一时间前胸、后背、大腿、小腿、脚趾、膝弯、后腰、手指......无处不中,只打的他处处生疼,不过所幸并无伤势。

    “郁侠捕可有损伤?”唐贤问道。

    郁栖柏摇了摇头笑道:“多谢唐大人手下留情。”确实,以唐贤的功力,打出去的铜钱足以没青石,郁栖柏虽有玄衣护体然而在没有玄衣护体的下半身便要被打成筛子了,而类似手指、脚趾则是非断不可。

    “不过是切磋而已,郁侠捕客气了。”唐贤笑道,方才技痒本拟简单过手两招即可,哪知郁栖柏一强至斯,不由得一时好胜心起出了绝招。

    “哈哈哈,唐大人客气,若非唐大人的暗器收放自如郁某非死即残啊。”郁栖柏笑道。

    唐贤一皱眉,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似是后悔又似担心,这一丝变化一闪即逝,旋即干笑了几声,与郁栖柏研究起方才之战来了。

    时已近午,众人帮着捡起散落四处的铜钱,歇息片刻便去吃饭,唐贤与郁栖柏、谭兴德三人走在前头,闲谈间发出爽朗的笑声。众人或三或两结伴而走,奇怪的是平日里一日三餐一顿不落的衡无算站着未动,并不打算去吃饭,众人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推说不饿,待众人都走后,他的脸色却忽然凝重了起来。

    午饭将近老鹰却扫兴的去了茅房,梁榭未走等他正好将衡无算脸色的变化收在眼中,衡无算知他看到,也不避讳冲他笑了笑,以做示意。梁榭想他或许有事,衡无算是他上司,他也不便多问,只笑了笑算是回应。

    “奶奶的,人多拉起屎来也快,茅坑都快满了。”老鹰大老远走过来喊道。

    自上次钟蛰走过,事件得以平息,帮里的人又各自离开,就连‘玄衣卫’也被衡无算派出去三组协助护送货物去了,此时在山上的人只有四百人左右,比上次还要少一些,然而老鹰想到哪说哪,不管是不是合理。

    “走吧。”梁榭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纠缠,开口催了一声转身向下走去。

    “嗯。”老鹰答应一声,双手在衣服上抹了抹,追了上去。

    “还是老唐这大内高手厉害,郁老弟都打不过他。他那一手会拐弯的暗器不错,你不打算学一学?”

    老鹰这么一说,梁榭不由得心中一动。若能使暗器拐弯再与人对战时倒是能增加不少胜算。

    他回想先前唐贤的出手,缓缓点了点头。

    暗器拐弯么?或许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