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流民一事到深夜,拿不定主意的萧夜,只能暂时放下收留流民的心思,转而下令王贵,这一阵重点和甘肃镇商会交易粮食,哪怕粮价高了两成也得敞开了收购。

    第二天晌午,坐在书房里看书的萧夜,又被匆匆而来的王梓良,打断了幽静的心情。

    “大人,石关屯那里,流民已经有两千余人,大多数是老人孩童,他们要是再没人救济,恐怕熬不过几天了,”满眼焦虑的王梓良,把一张信纸放在了书案上,“恐怕,这里面是有人在推手,否则流民是不会这么快到石关那里,”

    虽然他是一介书生出身,但是两年多以来操持的情报事物,让王梓良消磨了那浑身的书卷气,转而变得更加阴沉了,他现在考虑的可不是那些流民的死活。

    每月账房给他通讯队划拨的千两费用,持续下来,已经让他能在老羊口、碎石堡、甘肃镇里,留下足够的眼线了,他拿到手里的消息越多,越是对那个原先敬畏的朝廷,从失望到没感觉,极端想法渐渐旺盛。

    不过目前来看,萧夜对马道石堡的现状还算满意,王梓良也不会怂恿大头领,不明智地挑头造反,辛儒林和杨田受可是在身边盯着呢。

    朝廷对于哪些敢于造反的冒头,一项是雷霆镇压,手段凶残的很,要是认真起来,恐怕联合草原鞑子,那拿出来的好处没人愿意往外推,灭掉两个石堡屯子不算太难;王梓良不觉得现在大头领有那份抛家舍业的气度,还是老实地在草原上先积攒实力吧。

    但是,一直实行军户控制的马道石堡,还有鹰爪堡、白龙湖那里,在萧夜的强力掌控下,几乎和内地脱节了,时间一长,恐怕萧夜也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

    “那又怎样,这些流民就是被蛊惑而来,要是咱们不想法处置,他们迟早会惹出祸事来,那个总兵官吕念山,官府锦衣卫,可是咱们的死对头,他们要的就是流民祸乱的机会,这里面要是没有他们的手爪,我还真不信了,”萧夜淡淡地一笑,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走到窗户旁。

    从这里能看到远处山上,那一队队武装军士,背着自己的包裹、水壶、武器,沿着山道正在快速行进;按照萧夜早已经下发的战术手册,每营军士的操演,会有各自千夫长负责。

    年底各战兵营大比,一年一次的军士大比,加上完成临时任务,哪家的功劳簿上,有多少战功、战绩,一目了然,日常的军士操练,萧夜已经不再去操心了。

    按功劳薄派发赏赐,加上粮饷无缺,要是战兵营的操演还要他事事监督,那这几年真是白操心了,不如解散了各自混日子吧。

    “碰、碰,”曲指敲敲窗框上那透亮的玻璃,萧夜再指指墙角处的两个大冰桶,“这些东西的诱惑,足以让他们把马道石堡,上下屠得鸡犬不留,”

    “所以,咱们势必要扩增火/枪兵,为了自保,也得防备他们随时动手,草原上的鞑子还在盯着咱们呢,”

    “不论是他们借机造势也好,给咱们添加累赘也罢,那些流民,想来不得不甄选收下了,”一脸无奈的萧夜,眉头一挑,长长吐口浊气,幽幽地说道。

    “千金买马骨不敢说,但是能给流民一个活路,给咱们一些壮大实力的时间,本头领还是能撑下去的,”说到这里,萧夜瞟了眼沉默不语的王梓良。

    “至于参杂在流民里的那些官府探子,就靠你去甄别,逮住了,”萧夜顿了顿,眼光里闪过一丝寒意,举手成刀,轻轻往下一划,“送鹰爪堡黑屋,”

    闻声,王梓良神情一振,脸上露出些许的笑意,手里的纸扇攥的更紧了,“大人放心,势不会有外家的探子能过了通讯队这一关,”

    马道石堡里,不能有异心外人存在,这是萧夜和王梓良的心理底线。

    马道石堡西北山沟里的石炭矿,现在已经能开采了,被王猛派出军士,不惜工本地用土工弹,硬生生轰开的一条山道上,一辆辆马车、牛车,拉着大块锃亮乌黑的石炭,往返源源不断地送进了石堡。

    还有一部分石炭,被直接运往鹰爪堡,那里的伙房有了足量的石炭,不至于在没有太阳的阴天里,每顿饭只能给军士分派罐头了。

    太阳灶被大量的使用,虽然能节约石炭,但是军士们还是喜欢吃汤面嚼肉饼,罐头那玩意刚开始吃稀罕,时间一长,没人愿意吃那没味道的炒面、肉块。

    太阳灶以及石炭的使用,让石堡里黑色果核,直接就成了军用物资,只有石家商铺里还有一些给手灯用的电池,平常里收购回来的果核,被王贵安排匠人加工好后,储存在了一个小库房。

    当第二批三辆突击车,被康红原他们费了老鼻子劲,拉出磨坊后,在石关屯山下的王贵,已经和商户们开始了新的一轮交易。

    “每辆突击车,要价三千两,”指着身边土黄色的突击车,王贵低声对田广林说道,“这是我家大头领,给田家的底价,其他商家要加一千两,”

    他的话,让田广林很是大喜过望,和其他商家一样,他也早就盘算着要买这种车了,能在地上悬空而行,能在藤草上安然行进,看着也没有马车、牛车那样颠簸。

    能遮风挡雨,平稳开行的车子,虽然模样古怪了些,但是比起马车、牛车来那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如果拿到手,那卖出的价钱,可就不是三千两的价格了,就是翻上一倍两倍的,田广林深信,也会被那些世家即刻抢买了。

    自然,这三辆车没有谁会卖出去,自家里炫耀都不够呢。

    “不过,我家大头领仁慈,这些流民,不能饿死在这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田掌柜你还是赶紧施粥吧,”饱含意味地看眼那些路边的流民,王贵说完,扭身就回了突击车那里。

    他每天都回来盯着,要是流民在石关屯山下被饿死几个人,估计大头领会立马关闭交易,先让这几个商家清醒几天。

    卸万物资的突击车,有着七八个军汉帮忙,很快就载满了购回的物资,准备返回石堡。

    余山跟着一个亲卫,驾驶着装满了粮食的车子,已经开始启动,低沉的嗡嗡声中,突击车笨拙地掉过头去,缓缓驶上了马道。

    这片紧挨着马道的空地,旁边搭起了一个帐篷,外面放着几个长条木凳,还有一张木桌,供王贵他们临时休息;当然,如果遇到紧急状况,他们随时可以登上突击车,离开这里。

    两辆往返的突击车,一辆随时能启动的应急车,很是让王贵几人脸上光彩熠熠,神气得很。

    赵无良的那个官店税卡,已经挪到了老羊口那里,和皇店税卡相距不远,这倒是省了张子长的事,免得昼夜派军士监看。

    田广林翻身转回商队,交代了设立粥棚后,麻利地跑回了王贵身边,自家和王贵交易的时间马上就过了,其他商家可是在一旁催促呢。

    站在木桌前,掏出身上的银票,田广林塞到王贵手里,“王大哥,车钱,一共四千两,多了的給各位弟兄喝茶,呵呵,”

    王贵放下手里的水壶,拿着银票数了数,提笔在账本上写下了四千两的数字,压根就没给田广林面子。

    这种状况,田广林习以为常了,他也纳闷,这里就那几个军汉,要是大家都撒把撒把,吃肉喝汤匀着点,那岂不是皆大欢喜,那个萧夜远在石堡里,那能监看到这里。

    但不论是他,还是其他商家,哪怕多给了货钱,王贵并不拒绝,但是一律老实地上账,是多少就写多少,可是让这些号称本分经营的商家掌柜,脸上猩热了几次。

    “好了,明个你找来两个机灵点的家卫,跟着我们军士学开车,每人费用百两,”王贵的要价,田广林当然应了,虽然不知道何谓学开车,但是两百两的银票,不在话下,掏了就是。

    很快,马道石堡要卖出三辆突击车的消息,在四大商家掌柜耳边萦绕,虽然田家拿到了一辆,但是还有两辆没有下家,可是得赶紧了下手。

    黄家排在第二交易,那是自然高兴了,四千二百两银子,慨然拿出,黄家执事很是激动。

    王家、靳家的两个外掌柜,面色不忿地凑在一起,开始谈判时,田家商队的家卫们,已经在废墟西面架起了四口大铁锅,这被拿来贩卖的铁锅,马上就有了用处。

    搭起五顶帐篷算作粥棚,大锅用石块支起洗净,生火加水,倒入黄灿灿的麦子,有田广林在远处监督,田家家卫们手脚麻利的很。

    黄家商队的家卫们,也拿出了五车粮食,一大堆的粗瓷大碗,加入到了粥棚里。这是萧夜卖出突击车的附加条件,如果不答应的话,下次交易估计只能买火柴、铁钉了。

    石关屯山下西面,原先去往演练场的山道,大片被清理出的空地上,挤满了蓬头垢面的流民,这些被山上下来的军士,看管起来的流民们,原本因饥饿已经没了气力,这时候更是不敢随意乱跑了。

    不过那十口冒着麦香的大锅,热气腾腾的灶火,让半死不活的流民们,很快骚动起来。

    虽然流民被石关屯军士看守着,但是张子长派出的三十几个军士,根本就照应不过来,呼啦啦,那些饥肠辘辘的流民们,上千人喧闹起来,拥挤着就向粥棚大锅那里凑了过去。

    这些眼里冒着饥饿火光的流民,不但看向那大锅,就是一旁的十几辆满载粮食的大车,也被死死地盯上了,人流缓缓围了上来。

    虽然流民们大多的老人孩子,但是里面还是有一些男女青壮,如果任由他们围上来,恐怕这麦饭不等熟喽,就会被哄抢一空。

    人要是饿极了,哪里能等到麦饭煮熟,就是生麦子,也能嚼吧嚼吧吞下去;要不是四周里都是那毒草,恐怕这里的树啊草啊的,也会被嚼吧干净了。

    踏踏踏、踏踏,田家商队的家卫们,骑着战马跑了过来,上百名背着火/枪,手里擒着长刀的家卫,马蹄溅起的泥土,堪堪挡在了流民面前。

    隔开了流民和粥棚的家卫,脸色阴沉地举起了手里的长刀,为首的家卫头目,手里短火/枪连连扣动,“彭、彭彭,”

    五六个跑得最快的流民,有年轻的,有满头白发的,被弹丸打在身上,哀号着在地上翻滚,喷溅而出的鲜血,让涌上来的流民们,顿时惊呆了,呼啦散开跑远,没人再敢靠近那忙刻的粥棚。

    流民被家卫、军士呼喝着退回去了,躺在地上的几个流民,有黄家家卫上来,举起手里的长矛,一一刺死当场;乱世用重典,要是不杀鸡效尤,恐怕赊粥立马就成了哄抢,大家都明白。

    流民渐渐安静下来,将近两千双饥饿的眼珠子,都在看着那粥棚,山道僻静的角落里,一个身材瘦高的青年,也在眼巴巴地看着远处的粥棚。

    面色焦黄的杨凯良,惨扶着自己的老母亲,还有身边头发枯黄的妹妹,强忍着咽喉的干涩,一直在打量着这里四周的地形。

    他带着老母亲、妹妹,从山东老家逃难至此,路上见多了饥病倒毙的流民,对刚才家卫头目的举动,没有太多反感;但是,这里看似地势开阔,周围远处那密密叠叠的藤草,却是让杨凯良心里一个劲地冒寒气。

    在山东老家号称杨十八的杨凯良,之所以要跑出这么远,是他在老家的命案,被人告发了,不得不带着家人逃命;杀了县里富家全家,那是他们该死,但自己的母亲、妹妹,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在河南、山西,官府衙役四下里抓捕流民,让他们只能继续一路向西走,到了陕西后,听说这里需要大量的雇工,杨凯良很干脆地就跟着大队流民,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肃州卫。

    一千多里的逃难之路,身强体健的杨凯良,被熬成了枯瘦的流民,路上要不是靠着他的机灵,凭着一股子狠戾,一家三口早就倒毙在了路边。

    这里官府缉拿内地逃犯的力度,明显没那么热心,稍稍安下心情的杨凯良,就四下里打听能做工的地方。

    甘肃镇里商家还在招收雇工,但是工钱已经落下了太多,顶多是能让雇工吃饱肚子,这下杨凯良可就傻了眼。

    还好,甘肃镇里传言在石关屯,这里能收留流民,能給吃饱饭,老少无欺,随时暗地里的传言,但是已经有流民开始向石关屯投奔而去了。

    虽然不相信这种好事,但已经熬到这一步的杨凯良,无奈地带着母亲、妹妹,跟随人流来这里试试看。

    过了西龙河,他就感觉不对了,这里随处可见的是大片毒草,就是看不见一星半点的野物,哪怕是野兔、野鸡之类的,杨凯良也从没看见。

    想想那十来个伏在毒草丛里的干枯身影,杨凯良头皮就是阵阵发麻,躲在流民堆里相当的老实。

    “等等吧,粥棚里迟早要赊粥的,这架势,肯定能让母亲和妹妹,今天吃上顿热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