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起眉,“那群工人是什么来头?谢律师怎么得罪他们了?”

    “小谢最近代理了一起劳资纠纷案件,她是厂方聘请的律师,具体案件详情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最终结果是她代理的厂方胜诉了,可这也让几十名工人的‘工资’打了水漂。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工资’这部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究竟拖不拖欠,只有天知地知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那这跟谢律师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依照法律办事。”

    陆律师摇摇头,“说不清楚,那败诉的几十名工人一致把矛头对准了小谢,一口咬定是小谢和厂方串通起来骗他们的钱。他们来所里闹过,刘主任就安排小谢少去所里,我也刚知道最近经常看不到小谢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离了婚后一直一个人独居,大小事情都要靠自己,也没个男人在后面撑腰。估计那些工人抓住她这个软肋,跑上门闹事来了,但凡家里住着丈夫,兄弟的,谁敢胡来。”

    我叹口气,“真够闹心的,一共来了多少人啊?”

    “五十来个人,还有一部分人堵在后门呢,他们像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分工明确,什么事情做了不要紧,什么事情做了会犯法,心里跟明镜似的。早上警察来过,他们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一转脸变得态度极好,表示马上就走,可过了半个小时,他们又转了回来,唉!碰到这样的对方当事人,别说女律师了,就算男律师也头大。”

    正说着,人群里发出一声尖叫,我和陆律师、曾雅忙冲了过去。

    在人群的最末端,我清楚的看见皓轩和谢律师在一起,双腿开始不由自主的发软,怎么迈都迈不开步子。

    他果真在的。

    在陪对他来说更重要的女人共渡难关。

    他像一个勇敢无畏的英雄,用自己的身躯牢牢护住身后的女人,他的头上,脸上,衣服上全部落满石灰,就像是刚从面粉堆里爬出来似的。刚才工人们撒石灰的时候,他是首当其冲挡在前头吧。而谢律师,正淡定从容的站在他的保护伞下抽烟,黑发红唇,一丝不苟的装束,完全一副天塌下来有人顶着的表情。

    我恍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一个男人真正在乎一个女人的时候,他不仅会变得有时间,有耐心,连成熟也就地拔高升起。

    难过的咽了咽口水,皓轩痞痞的样子,玩世不恭的表情,和我刻骨铭心记住的过往如出一辙,只是,那个正接受他宠爱的女人不再是我。

    我惶惶然记不清,珍藏的回忆里是我自己的故事,还是别人的。

    谢律师,她这样的女人永远都体会不到饱经辛酸的滋味吧,被男人倍加呵护,即便寂寞的时候掉眼泪,也有人会帮她擦拭吧。

    我忽然觉得我来到这里很滑稽,为什么要过来,自取其辱吗。我抬起头,努力望向他们,一缕扶摇直上的青烟从饱满诱人的唇中缓缓生成。皓轩仿佛看到我了,他怔了怔,然后把目光移向别处,身体雕塑般动都不动,他的逃避,已在明确做出最后的抉择。

    “沈律师好像受伤了,你看他的手指在滴血,不知道被谁划了一个口子。”曾雅焦虑的对我说道。

    我呢喃着,“我得走了。”

    她发现了我的表情变化,语气柔和的说道:“早上那会是我对你开玩笑的,所里人都来了,所以沈律师也在,并不稀奇对不对。”

    我苦笑道:“我亲眼所见的骗不了自己。”

    她睁大眼睛盯着前方看,眼前的场景肯定能使她特别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吧,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大义凛然,这是多少女孩子梦想出现的场景。

    曾雅沉默了,几秒钟后,她仗义的朝我摆手,“你回去吧,回头我跟刘主任说你身体不舒服,处理的结果我会告诉你的。”

    我失魂落魄的转身踩在草坪上,球鞋的底拖着淋漓不尽的烂泥,越拖越重,终于我走不动了,摔倒在一洼水塘里,溅起的泥浆弄脏了鹅蛋黄的裙子。诸事不顺,越想越气,越想越感觉没有力气,脚边上有个石头,我捡起来远远的掷出去,打在一辆停着的汽车上。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看不清楚长相,他也朝谢律师的家走去,呵,人缘真好,想到曾雅说过的,谢律师极富交际能力,人脉甚广,情绪低至谷底,黯然神伤。

    我索性坐在草地上,拨通子佩的手机。

    她懒洋洋的接起我的电话,“宁书啊。”

    我的眼泪快落下来,虽然很糗很丢人,但我迫不及待的想找个人倾诉一番。

    “子佩,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你怎么了?”

    “子佩,我和皓轩,我们,我们走到头了。”

    我呜呜的哭起来,子佩安慰道:“哎呀,为了一个男人值不值当,你多大人了还哭,丢死人了。”

    我继续哭着,“我丢我的人,我就是想哭,你知不知道,我和皓轩在一起四年多了,我们有四年的感情……”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然而说出的话确是苍白无力的,除了我们已经在一起四年这个理由,我忽然想不出还有哪些值得我留恋和不舍的地方。

    他的冷漠,他的绝情,他无言的伤害,一幕幕的悲凉从心底掠过,提醒着我是时候放开与他的纠缠和挣扎了。然而我设想过无数次与他分开的场景,却万万没料到结局是如此的悲壮,也许,也许我曾预料过,只是不愿承认,在拖延等待罢了。

    为什么明明做好了准备,却还是难受的万箭穿心,难受的想立即去流浪天涯,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躲起来,每日舔着伤口疗伤,就这样孤独终老。

    “宁书,轮到我做b超了,先不聊了啊,晚上你住到我这,我好好的和你说道说道。”

    “子佩你怀孕了?”我停住哽咽,泪水从睫毛上沿滚落下来。

    “是啊,大好的心情被你毁了,你可别做出想不开的傻事啊。”

    “我现在在兰雪轩,你快回来吧。”

    “你在兰雪轩?那你先去我家吧,在地毯下面有一把钥匙,先这样,拜拜。”

    “拜拜。”

    挂掉电话的一瞬间,我已经不想再向子佩诉说我这段悲壮的爱情长跑,原来失去自我的痛苦难以启齿,难以表达,难以有心情如同祥林嫂般,反反复复的讲来讲去。

    我木楞的坐在温润的草地上发呆,雨越下越大,打湿了裙子和上面的淤泥,泥水晕开,犹如丑陋的水墨画。那幢房子前,人群在渐渐散去,我的思维起了变化,我竟然奢望皓轩会跑过来抱起我,向我解释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女人是多么善变的动物,可我故作镇定的等了良久,直到我视野中的最后一辆车驰走,他仍没有出现。

    他是不会来了,我环抱膝盖,默默的自言自语,感觉自己像一个弃妇。

    “坐在草地上不冷吗?”

    一把伞移到我的头顶上,我抬头望向为我打伞的人,是秦羽,他正盈盈的对我笑,不识愁滋味般,像戏里在城楼观山景的军师。一种温暖和一种冰凉的感觉交结在一起,我希望看到他,可又害怕看到他。

    努力克制住相见的一丝小惊喜,我冷冷的说道:“你来干什么?来可怜我吗?”

    “我来照顾你”,他蹲下身,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厚重的伞全部罩在我的一方小天地里。

    “你坐下来干什么?”我幼稚的向旁边挪了挪。

    “来安慰你这个失恋的人啊。”他歪着嘴朝我笑,我看向他,他的表情是欠揍的,但眼睛里却透着心疼。

    我的脸嗖地红了。

    “你怎么知道我失恋了?”我鼓起嘴巴,泪水也鼓在眼眶里。

    “你都写在脸上了,还是像刚上大学的小女孩啊,岁月怎么就没在你的脸上留下丁点的痕迹。”

    “拜你所赐,你一直在暗中帮我,一个人如果是借另外一个人的力量取得一定的成绩,那这个光环也如空中楼阁,海市蜃楼,被帮助的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强大。”

    “你在说什么自暴自弃的话,宁书,你不要因为一个男人的错误选择而贬低自己,他不喜欢你了,并不代表你不好。”

    “连你也看出他把我抛弃了”,我抬手擦了擦眼泪,“沈皓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像个骁勇的战士义无反顾的保护别的女人,我的脸都丢尽了,如果是同龄的女孩子还好,如果她比我年轻还好,偏偏她可以当我的阿姨了。丢死人了,我以后还怎么去华天所做采访,索性不要再在报社待下去了,辞职算了。枉我每天努力的工作,枉我还想着和他有个家,像别人那样结婚生子,我该怎么和妈妈说起,我妈妈肯定会气疯了,哎,辞掉现在的工作真的于心不忍呢,主编现在对我的态度大有改观,我都舍不得离开报社了。”

    如同竹筒倒豆子,不知不觉的,我在一个曾发誓永远不联系的男人面前一股脑倾吐出傻乎乎的心里话。

    秦羽顿了顿,简短的说了句,“我私下里是叫谢律师阿姨的。”

    我扑哧笑了,哭笑不得,“你别逗了。”

    “真的,我今天是以晚辈的身份来看望她的,她和我父亲是好朋友,我父亲得知她遇到了麻烦,吩咐我来看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于是我找了一个朋友,他刚刚帮我们把事情解决了,工人们散了,我回去也好交差了。”

    “他们是一起走的吗?还是继续待在房子里喝红酒吃樱桃?”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真是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女人。

    “华天所的人应该一起走的。”他仔细斟酌措辞,反应敏捷,说出的话滴水不漏。

    我转移话题道:“你刚提到什么朋友,这么厉害。”

    “唔”,他想了想,说:“我觉得你不了解社会上复杂的人际关系比较好,你容易乱想,想的越多,文笔越差。我听了你最近做的几期节目,看了你写的报道,不仅文笔风格变了,文笔气质都变了,随大流,迎合领导的喜好,失去了自己的个性。”

    我嗤之以鼻,“说起别人来都一套一套的,那你自己呢,听说你悔婚了,是不是太离经叛道了。”

    他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好看的弧形,暴露了他现在的消瘦。

    “正常的人,有谁在下雨天坐在草地上,不把自己弄出病来不罢休。你现在可以起来了吗,我一直提心吊胆着,一个最近才去医院看过病的人,会不会因为淋了雨再弄引起别的病。”

    我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去看医生了,你跟踪我?”

    他仰头望向天空,故意不看我,淡淡的说:“这不叫跟踪,这叫不打扰的关心。”

    我还未品咂出其中滋味,就被他从草地上拉起来,说了这么多话,心情忽的明亮开。原来在一个人难受的时候,那个愿意倾听的对方,他的态度决定了你的情绪缓和的速度。

    我的心中莫名的生出万朵向阳花。

    他掏出手帕擦我裙子上的污渍,我难为情的忸怩着,“我自己来擦吧。”

    他拒绝道:“我擦的干净,我怕你把我的车椅坐脏了。”

    “我又没说坐你的车,我自己回去。”我说着欲往前走。

    “宁书,你别这样。”他一把拉住我,把我拽入怀里,我挣扎着,然而他抱的愈发的紧。

    忽然间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卸下了千万斤重担般轻松,渐渐停止了挣扎,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沉溺。然而当理智再一次主宰我的思想,把有关私奔,有关门第的观念踢到草地上时,我忍不住呓语似的问道:“你是为了我才悔婚的吗?”

    他的身体微微颤动,却坚决的说:“不是的。”

    “是为了那个叫吴的女孩吗?”

    “吴?她是谁?”

    “我听一个师姐说,你在大学里有一个女朋友,她喊你苍海,你喊她吴。”

    “那个人是莎莎。”

    “那你们……”

    “这是我十五岁时对莎莎的承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们约定要永远在一起,白头到老。”

    不过是我的自作多情,心里泛上说不出的滋味,我轻轻的说道:“师兄,放开我吧。”

    秦羽缓缓松开抱着我的胳膊,我立即扭头朝前走,他在后面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