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进来不久,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推开门,看上去精神很好,却佝偻着背,用手捂着右下腹。

    他问道:“请问哪位是陆律师?”

    “你好,你是匡山河吧,我是陆之信,我们之前通过电话。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男子点头哈腰道:“陆律师你好,我是匡山河。”

    他说着把衣服往上撩,我吓得站起来,陆律师把我和姚跃藏到他的身后,厉声问:“你要干什么!?”

    “你们不用怕,我只是给你们看看。”

    我这才注意到,在他右下腹的地方,有一个近两寸长的刀疤,看上去恐怖吓人,我忙把头转向别处。

    “这是我侄子干的,亲侄子,再深1毫米,就要了我的命”,男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陆律师问:“因为什么事情?”

    “一套房产,是我的房子,现在拆迁了,他就跑过来要拆迁补偿款。你想想,他有什么资格过来要,我不给他,就这样了”,男子拍拍伤口,“跑到我家,一刀就下去了。”

    “你侄子多大年纪?”

    “十五岁,我哥哥嫂嫂去世的早,他一直跟我父母生活,有人生,没人养。”

    “你们之间还有其它的纠纷吗?”

    “没有。”

    “你想让他赔偿你多少钱?”

    “当然越多越好了,这是医院的诊断记录和伤残鉴定书,按照有关人身损害赔偿的规定,什么医疗费、护理费、交通费、残疾赔偿金,一分钱都不能少。”

    陆律师笑笑,“你对这部分法律规定还挺熟悉的。”

    “那是当然,这次我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小赤佬。”

    “可是,你侄子才十五岁,他有经济来源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父母大部分的退休金都进了他的腰包,他们会为这个小赤佬的恶行买单的!”

    匡山河说的义愤填膺,话里透着强烈的愤怒和怨气,待他心情平复,陆律师说:“好的,你先回去等消息吧,有什么情况我再联系你。”

    他走后,我问道:“了解这些情况就够了吗?”

    陆律师道:“远远不够,我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给他更充裕的考虑时间。”

    “考虑时间?”

    陆律师笑道:“家庭纠纷与经济案件不同,在经济案件里,,甲跟乙签了一个买卖合同,甲不履行合同,我们只要按照《民法》、《合同法》等法律的规定,明确说明一二三,达到让甲败诉的目的,我们的当事人乙就会很满意。但家庭纠纷不一样,当事人之间不仅有利益冲突,还有血溶于水的亲情在,可能有一个当事人今天在气头上,跟我们提一大堆他的要求,第二天他的气消了,说不定就有另一套想法。”

    他转脸问姚跃:“小姚,如果碰上反复无常的当事人,你打算如何处理?”

    姚跃脱口而出,“那我就不接这个案子了呗,让他另寻高人,我最受不了反复要求修改诉求的当事人。”

    陆律师哈哈笑起来,“那为什么你不接下这个案子,在当事人思维混乱的时候,给他指明一条道路,用你的能力控制整个局面,不仅解决了当事人的燃眉之急,又能赚取一笔代理费。”

    姚跃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好吧,我在想我现在是否有能力处理好这样的问题。”

    陆律师鼓励她道:“终有一天,你会感受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由自在。”然后他翻了翻匡山河留下的材料,“我想去看守所会见匡凡,匡山河的侄子。”

    “去看守所?我可以去吗?”我兴致勃勃的问道。

    “你也想去?”

    “当然,媒体人对第一手的信息最感兴趣。”

    “那我来想办法,回头我联系你。”

    “好的,你放心,我力争做一个有职业操守的记者。”

    我的笑容还未在脸上舒展开,姚跃笑道:“陆律师你大可放心,宁记者是沈律师的女朋友。”

    “原来如此,才子佳人啊,等着吃你们喜糖。”

    我不自在的勉强说:“好,好,一定。”

    “这个沈皓轩,金屋藏娇,保密工作做的可以啊,前段时间所里的聚会,你怎么没跟小沈一起来,不要害羞嘛,贤内助对男人的事业是有极大的帮助的。何况宁记者长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完全是给小沈长脸的嘛。”

    我客气的应付着,“哪里,哪里,陆律师过奖了。

    心里想着,皓轩曾答应带我去参加的聚会,最后他还是食言了,可能因为虽然他为我买了高档昂贵的连衣裙,但我整个人在他看来仍不上档次吧。

    从华天律师事务所出来,在写字楼的大厅里听见有人叫我。

    “宁书!”

    我困惑的望向喊我的人,半天才认出来是周明树,多日不见,他黑瘦了一圈。

    “周律师,你怎么在这?”

    “我去报社找你,你同事告诉我你在这,我就过来等你了。”

    “呀,你等了多久,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怕打扰你工作”,他顿了顿,“我想请你喝杯咖啡,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方便,我知道二楼有家咖啡店,我们坐下细说吧。”

    我和明树一起上了二楼,各点了一杯美式咖啡,仿佛各自端着的是人世间的极致美味,细细品尝,半晌无话。

    我知他的心思,默默的等他开口。

    “这些天老是心慌,看到你却像是看到了子佩,心突然安定了许多。”

    我笑他憨厚的傻,“我和子佩能一样吗。”

    “子佩,他还好吗?”他红着脸问道。

    “她已经搬出去住了,住到她男朋友为她买的房子里,在兰雪轩。”虽然事实比较残酷,但我不想对明树隐瞒,木已成舟,无力回天。

    “这么快,已经搬出去了。”他的手止不住的抖动,咖啡撒到了袖口上。

    我为他抽了一张纸巾,“你还想她,就去看看她吧,子佩和他是在酒桌上相识的。那个男人很少过去,据说常年在国外做生意,性情浪漫,不婚主义,别看他年纪大,但他却无婚史无子女。子佩除了孤单点,过的还是挺不错的,我去看过她,兰雪轩大概是江城最具诗意的高档小区了,穿着黑色尝风衣的保安在埋头扫落叶,像一副欧洲中世纪的油画,沙沙的声响和翠绿的春天相映成彰。偶有身着齐膝短裙的少女从草坪上飞奔而过,惊的在散步的格子鸽子展翅,美妙至极。”

    明树愣了愣,唐突一笑,“不亏是做记者的,讲的绘声绘色,是我没用,只好放手让子佩去追求她想要的东西,子佩一直幻想过上浪漫闲适的生活,现在她如愿了,我也就放心了。”

    “千万别逞强挑好听的讲,说说你吧,你和那个小静如何了?”

    “小静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和她待在一起,有一种,家的感觉。”他的喉结剧烈的滚动了一下,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前段时间,她鼓励我和她一起去山区做志愿者,回来后发现我们都晒成了黑炭。”

    “听起来你们相处的不错,但她好像和子佩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类型。”

    “嗯,她从来不跟我吵架,从来不胡闹,不跟我要这要那,提这样的要求那样的要求,从来不骂我没出息……”他忽然顿住了,声音沙哑。

    我淡淡的说:“她这么好,为什么还挂念子佩。”

    “我也搞不明白我自己,总担心子佩像个单纯缺心眼的孩子,受别人的欺负。别看子佩二十大几了,她的胆子特别小,却还喜欢看恐怖片,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她就给我打电话,和我天南海北的乱侃,现在她一个人住,那个男人会陪她煲电话粥吗。”

    “子佩的嘴巴特别刁,她说她只爱吃我烧的饭菜,你要提醒她经常吃方便面对身体不好,既然不缺钱了,就找个做饭的阿姨吧。”

    “明树……”

    “子佩有睡午觉的习惯,但一旦被手机铃声吵醒,就会因没睡好而头痛,那个傻丫头,常常忘记关手机,毛手毛脚的,让人怎么放心的下。”

    “子佩爱喝薄荷水,每到初夏,我都会记着为她买,昨天去超市,竟然下意识的买了一包。拿回去后,小静说她闻不得薄荷味,我只好丢进垃圾桶,那一瞬间,整颗心好像被丢了进去,我突然意识到我把子佩弄丢了。”

    他张开双手搓了搓脸,眼圈通红,自嘲的笑道:“我在说些什么,她已经不属于我了,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我现在的心情。”

    明明爱的刻骨铭心,却只为金钱而分道扬镳,看着一个男人对待爱情的无可奈何,我一时语塞。

    半晌,我说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明树频频点头笑起来。

    “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

    “以后也许会和小静结婚,平平淡淡的,生个孩子,和大部分的夫妻一样,她是一个好姑娘,我不能辜负她。子佩说过,我不是地球超人,我唯一可以拯救的只有我自己。”

    “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们喝的这咖啡,是离别的酒了。”

    “我希望最好能和你保持联系,从你这里我才能打听到子佩的消息,但是,**促使你去追求的事物,往往害人害己。子佩不想我去打扰她,小静也不想我去打扰子佩,就当是离别的酒吧。”

    我们端起咖啡杯,相视一笑碰了碰,以前在大学里的时候,日子无忧无虑,却总喜欢那个啤酒瓶坐在操场上唉声叹气,向朋友抱怨无伤大雅的挫折,喝下去的都是憧憬的未来。如今,现实如一杯纯粹的美式咖啡,是苦的。

    然而无论我们得意或失意,生活永远是最大的赢家,一次次打败面对它无能为力的人们。

    淅淅沥沥的一夜雨打芭蕉,起床后我做了燕麦泡牛奶当早饭,在另一只碗里倒了猫粮,左呼右唤,发现那只被我称作小书的小猫仍没出现。满屋子找了好一会,发现窗台上的铁线蕨被踩进去一个深深的猫印,难不成它是从半掩着的窗户里跳出去的。我赶忙趴在窗户上朝下望,烟雨蒙蒙,茂密的绿树成荫,并无它的踪迹可觅。

    呆呆的对着楼下瞧了半晌,只好期盼小书晚上会自己回家了。

    到了单位,赵柯坐在我的座位上,我把包扔到桌上,问道:“赵编辑找我有事?”

    “宁记者现在了不得啊,成了报社和电台的红人,你瞧瞧我们报社,除了资历深厚的老人,有谁在做单一的记者或者编辑工作。”

    我拿起喷水壶,往花瓶里插着的玫瑰花上喷水,等待他的下文。

    “我的意思是你能力超群,老板慧眼识珠。”

    “你一大早坐在我的座位上,就为了夸我两句?”

    “我是被玫瑰的香味吸引来的,很好奇,除了你的男朋友,有谁风雨无阻天天给你送玫瑰花。”

    我觉得很好笑,怎么他永远绕不过玫瑰花这件事,故意逗他道:“你觉得是谁呢?”

    “肯定是你的追求者了,可你不想说实话的话,我拿你没有办法。”

    “咦,难道我宁书不配拥有追求者。”

    “是秦羽就不行,你知道吗,秦羽悔婚了。”

    我转过身,惊讶的望向赵柯,手里的喷水壶仍在奋力的工作,撒了他一身水。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慌张抽出纸巾,擦他脸上的水。

    “你不知道?秦羽没对你讲。”

    “我和秦羽很久没联系了,玫瑰花是电台的主持人送的,每天有很多的女粉丝给他送花,他把花都免费交给附近的花店处理,交换的条件是,让花店的人每天为我送一束。”

    赵柯不相信似的笑道:“电台的主持人为什么要给你送花,难道他看上你了?这事办的是不是浪漫过头了。”

    我耸耸肩,“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即是如此,反正那些花都白给花店,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我是他的嘉宾,心情好了才能把节目做好,女人都爱花嘛。他叫吴辰,是电台《细听夜话》节目的主持人,你要乐意考证的话,喏,这是他的名片,你可以去当面问个清楚。”

    我打开抽屉,翻出吴辰的名片递给他。

    赵柯半信半疑的接过名片,仍坚持道:“我还是认为这个理由……”

    “牵强?”

    “没错。”

    “那你把秦羽悔婚的理由归结到我身上,就不牵强啦,论个人条件,我不如莎莎,论家世背景,我更不如她,你当我是童话里的灰姑娘,秦羽会为了一个平庸的毫无特色的女人,而干出让两家人可能水火不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