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一刻竟懂了她的心思。我何尝不是一样,在刚才的无数片刻里,我竟然忘记了我们是人鬼殊途。

    我暗暗佩服她的智慧,也恍然意识到,她虽然仍是十六岁少女的样子,却或许已历经百年老人都难以达到的沧桑。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

    迟如是以为我没有接受她的观点,继续说道:“当然了,我只是根据以往的见闻来推测,对于马远山本人我之前并没近距离接触了解过,只知道马家在这一行的势力也是数得上的,这几年他们的家族事业正在上升趋势。我只想给你提个醒,凡事处处小心,对他留个心眼,平时注意观察。”

    我心中再一次涌现对迟如是的好感,她说话温婉得体,谦虚谨慎,在给人忠告时也不曾露出一丝一毫的居高临下感,让人更愿意聆听和接受。“谢谢你的提醒,迟如是,你说的话很有道理,我听你的,我一定会小心,慎之又慎!”

    迟如是笑了,她左边脸颊上有一个好看的小酒窝。然后,她的形象渐渐变淡,消失不见了。同时,我的后脖颈感到一阵轻轻的气息吹动

    “佟亮,你来总结一下小张这个提案的可行性及可能出现的不确定因素。”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我打了一个激灵,猛然惊醒,因为一宿没睡,刚才居然在部门会议上睡着了。我赶忙放下撑着脑门的手,抬头一看,经理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会议桌旁的同事们也把目光集中到了我身上。

    刚做完ppt展示的小张站在投影幕布前,脸上被投影上了花花绿绿的表格,活像一个脸上涂着油彩的印第安人。

    “呃这个那个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小张刚才说了什么,“我觉得不错,虽然实施的过程中可能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难,但是就我看来,没有什么大问题。”我只好开始胡掰,但是这种说法简直是万能的,对什么项目都可以这么说。

    我转而问在座的所有人:“大家觉得有什么漏洞吗?”

    同事们开始七嘴八舌地交头接耳,一向以爱挑毛病著称的项目助理小程马上接话说道:“经理,我认为这个”

    我听到小程接了话,心里顿时一块石头落了地,要的就是这效果!我忍不住在心里赞美了自己好几遍。但再这么混下去,我离卷铺盖就不远了。

    一下班我就往回家赶,马远山一整天也没联系我,不知道老贾他们今晚会有什么动作,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猜想着无数可能性。不知不觉,电梯到了我家的楼层。电梯门一开,我就迎面看到李哥和小优正在走廊里拉拉扯扯。

    李哥脚下是小优粉红色的拉杆箱。

    小优眼睛里噙着泪水,双手紧紧抓住李哥的手臂,正苦苦哀求着:“你听我解释,我没有骗你,我们回家说清楚好不好?”

    李哥大力抽出手臂,差点把小优甩在墙上。“我跟你没什么可废话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这里了,拎着滚蛋!”然后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

    “我是真的喜欢你!”小优朝李哥的背影喊道,她的泪珠随“呯”的一声关门声滚落。

    我想劝她几句,却也不知说什么好,毕竟她坑我不浅。最终我侧身绕过,把她留在了门外。

    李哥坐在客厅沙发上,神情落寞。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不知说什么来宽慰他。

    这时旺财跳上沙发,卧在李哥身侧,似乎它也感受到李哥的情绪,要安慰安慰李哥。

    李哥抬手挠了挠旺财的下巴,又在它的脊背上轻轻抚摸着,像是对我说话,又像是对旺财说话,也像是自言自语。他说道:“小优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曾以为我不用再换女朋友了。”

    “我见她刚说她有话要解释,或许你至少可以先听一听,可信不可信你可以另做判断。”我见李哥是真的为她痛心,便如此说道。

    李哥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无非是一个谎话去圆另一个谎话,如果她真的把我当她的男人,她不管有什么苦衷都早该跟我坦露的,我是愿意做她的依靠,替她排忧解难的。但她这样隐瞒我,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我感叹李哥也有敏感深情的一面,不由替他感到难过。

    这时李哥却又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一挥手,说道:“无所谓啦,哥从来不愁找不到女朋友。你看我之前什么时候缺过?是吧?”

    我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气话,但没有办法安慰他。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我掏出手机一看,是马远山打来的。

    “是远山哥。”我对李哥说道。

    李哥停住了抚摸旺财的动作。

    旺财也像嗅到了紧张气息一样一骨碌爬起来朝我这边张望。

    “佟兄弟,我的线报说现在贾老板已经带着黑白无常朝你家方向去了,随行的还有他宫二哥,神宫先生,还有神宫先生的一名手下。你现在即刻与李臻下楼,我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是别克商务车。快!见面了再说其他的。”马远山急切地说道。

    “大哥说什么了?!”李哥见我挂断电话,马上问道。

    “嘘”我抬手示意他安静。

    “我在。”迟如是耳语道。

    太默契了,迟如是竟然马上知道我是在试图确定她是否在我身上!

    我微微一笑,一把抱起旺财,招呼李哥马上跟我下楼。

    李哥跟在后面,反应慢了不只两三拍。他迷惑地问道:“哎,哎,我说你刚才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哦噢!我知道了,你刚在找迟如是!”

    回到走廊里的时候,小优和她的拉杆箱已经不在了。看来她知道李哥不会原谅他,已经离开了。

    我看了李哥一眼。

    李哥正朝走廊和楼梯间的交接处看来看去。我一下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他想看看小优是不是留在走廊和楼梯间交接处的地方。他心里仍然放不下小优,并不像嘴上说的那么容易决裂。

    我和李哥进了电梯,来到一楼,然后走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马远山开来的是一辆别克七座的商务车,车门敞开着,已经等着我们了。车上除了司机和他本人之外,还有三个精壮的年轻男人,他们都穿着蓝布工服。我不明白马远山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快上来。”马远山招手道。

    我顾不得多想,和李哥急忙上了车。

    “我们趁老贾不在,去把他密室里的手印都铲下来。”马远山淡定地说。

    我和李哥面面相觑。马远山语气轻松得就像是某个装修公司工头儿跟手下伙计吩咐去客户家铲旧墙纸。

    “贾老板的大哥和四弟带着一众手下去外地收废品去了,几天之内回不来。”马远山看我俩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补充说道。

    此时我却注意到,虽然他的姿态一如往日淡然从容,眼神中却流露出热切的高度专注的神情。

    “大哥,你是在逗我吗?那位老贾见我们不在家也不会耗在那里,这几步路程,岂不是拔腿就回来了?我们手脚再麻利,也铲不完那么久手印啊!”李哥说出了我的疑问。

    “这你们不用担心,我既然敢去,又怎能靠运气?我能保证他们不会及时回来。你大哥我,就没打过没准备的仗。”马远山似乎胸有成竹。

    就连那三个工人都露出像是巧匠被人质疑手艺时的表情。

    我暗想,这马远山并没有直接回答李哥的问题,说明他不便当着我的面说出他的全部计划。如果若干人一起执行一项计划,却不让其中某人了解中间的某个环节,那么只可能有两种情况:第一,他不被主要成员完全信任;第二,他被利用了,将来会被过河拆桥。

    如果没有迟如是之前的提醒,我几乎已经对马远山放松了警惕,决不会想这么多。

    可是,眼下我只能做到心里有数,却无法不配合他,因为我现在无路可走。最多如果马远山卖了我,我不会傻到替他数钱。

    虽然稍稍绕了一段路,但是我们很快就到了老贾的废品收购站,马远山让司机把车开回昏暗的巷道里等待,其他人跟着他行动。

    废品收购站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挂着一把老式大铁锁,其中一个工人走上前去看了看锁孔,从工装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小段铁丝,熟练地弯折了一下,轻松将锁撬开,我们鱼贯而入。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我觉得这院子里安静得有些诡异,仿佛同墙外隔开了两个世界。旺财率先跑到通往密室的入口,直立起身子,两只前爪抱在胸前,似乎在观察什么,样子着实好笑。

    “旺财!大哥在办正事呢,你严肃点,快四条腿站好!”李哥一本正经地压低声音说。

    这回连那几个工人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马远山却没有笑,而是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似乎是在观察旺财的反应。大概半分钟不到,旺财忽然环着通往密室的桌子跑了一圈,然后扯住我的裤角向后拽。

    它是在警告我这里有危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