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从后门悄悄进了丞相府,小姐进宫之后对她虽坏,可是多年跟随之恩岂是说忘便能忘的,她紧紧揣着胸口的私信,七岁入府至今,如果不是进宫,她在小姐身边待的时间可能会更长。

    想及此,她瘦小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加快步子一路小跑进柳无庸的院子。

    今日的丞相府比起她还在时有些不同,以往都是人来人往,可是现在这小径上连巡守的侍卫都少了大半,她心里虽怪,也没多想什么,甚至暗暗有些庆幸,小姐派她偷偷回府找公子,若是被下人看见了禀报到老爷那里,到时老爷定会大发雷霆。

    这怪异之象自然也被坐在墙头上的两人察觉到了,连清澄摘了一根细草叼在嘴里,眯眼道:“看来儿子到底不及面子重要,柳慕贤这次可是把柳无庸关的死死的。”

    “柳慕贤这个丞相之位来的本就不光明,私下行了多少草莽之事,虽然没有人说,可是都心知肚明,女儿因着那种手段入主东宫,若是被别人知道柳无庸疯了,这坊间会怎么传闻,堂堂丞相大人多行不义报应子女?”

    凤归邪冷笑一声,蹙了蹙眉,伸手拿过她口中的野草,无奈道:“小习惯怎么这么多,不嫌脏?”

    “怎会,比起京都这个大泥潭,这可干净多了。”

    连清澄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笑了笑,见春儿已进了柳无庸的院子,心思一动,挑眉道:“难得一遇的好戏就我们两个看官是不是太孤单了,再多叫些人来如何?”

    “你喜欢就好,出事了我担着。”

    凤归邪宠溺的笑着,手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

    连清澄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两只水目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静待时机。

    春儿见柳无庸的院子里也没有人伺候,整个人才顿时多了几丝疑心,她自小待在丞相府,对柳无庸的脾气也是有几分了解的,屋里若是没有十个八个侍婢伺候着,他定是要将这丞相府闹的人仰马翻的,可是她在这儿站了这么久也没见人出来,难道少爷不在?

    “少爷”。

    她走到门口叫了一声,里面无人回应。

    “少爷,我是春儿,小姐派我回来给您送一封信。”

    春儿又叫道,这次还轻轻敲了几下房门,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她暗呼一口气,想来少爷是真的出去了,眸光一闪,她推开房门悄悄走了进去。

    离宫的时辰不能太长,她不能等到柳无庸回来,本想着将信放到桌子上就走,哪知后脚刚踏进去,看见被捆绑在床上的人时,吓的顿时大叫了一声。

    “少爷,您怎么了?”

    春儿快步走过去,屋内的视线有些昏暗,她只看见柳无庸全身被布条缠着,嘴也被一个布团塞着,柳无庸在床上挣扎着来回晃动,口中呜呜直叫,盯着春儿双目弑红。

    春儿捂着胸口吓的后退两步,触及怀中的信,整个人又被拉回几分理智,她小心翼翼的将信拿出来,定了定神,走过去站在床边,犹豫一下伸手拿掉了柳无庸口中的布团。

    “少爷,奴婢奉小姐之命来给您送信,您”

    “你是谁,小姐?谁是小姐?”

    柳无庸目中的红色褪去几分,模样呆呆的,像在努力回想什么。

    “小姐就是您的妹妹,如今的太子妃啊。”

    春儿不知他是怎么了,温声解释了一句,少爷方才的样子像傻了一般,怎么连小姐都不知道是谁了。

    “妹妹?”

    柳无庸呢喃一声,瞳孔蓦地睁大,发狂的吼道:“不是我,不是我干的,秦姨娘,不是我!”

    “少爷!”

    春儿大叫,担忧的看着他,想出去叫人又不敢,傻傻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房门“砰”的一声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春儿猛然转过身,看着来人难以置信的说道:“秦,秦姨娘。”

    秦氏本在自己院中修剪鸢尾花的枯叶,乖乖卧在脚边晒太阳的小猫不知怎的突然嘶叫一声跑了出去,子女双双出事,这么多年身边只有这一只猫陪着,她待它比待自己还好,怎舍得让它出半分事,遂连忙放了手里的剪刀追了出去,小猫一路跑进柳无庸的院落失去踪影,她在院中寻了几步,哪知猫没寻到,却让她听见了最不该知道的事。

    不是他干的

    秦氏自诩这么多年只有一件事怀疑柳无庸,如今他半疯半醒,除了那件事,还能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你不是太子妃身边的丫鬟吗,怎么会回府?”

    秦氏看着春儿,目中带着几分渗人的冷意。

    春儿浑身一怔,忍不住轻颤起来,她自小到大对秦姨娘是有几分好感的,不单单因为她平易近人没有半分主子的架子,更有对她痛失爱女的同情,进府之时,二小姐已经失踪了整整一年,府里的下人对此闭口不言各司其事,她也听几个碎嘴的说起过那个璞玉似的小姐,可是偏偏命途多舛,人人除了惋惜也做不了什么,如今见秦姨娘这副气势凌人的样子,让她心中蓦地生出几分惧意,低下头不敢去看秦姨娘的脸。

    “秦姨娘,不是我,不是我”

    柳无庸仿佛才看见秦氏,声音比方才更大了三分,猛烈的摇着头惊恐的看着不断向自己走来的秦氏。

    “暖儿是不是你故意弄丢的?”

    秦氏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柳无庸,一双眸子缓缓染上几分恨意。

    “暖儿,暖儿”

    柳无庸忽然出了声,嘴中不停的叫着这个名字,蓦地睁大了双眼,像想起了什么,浑身不住打颤。

    “大哥,暖儿今天穿的好不好看,我们去街上买糖葫芦吃好不好?”

    他记得,有个如花一般的小女孩儿自会走路后就喜欢跟在他身后跑,爹植的昙花五年都没开,却在她出生的那晚悄然绽放,爹心里大喜,言此女生有贵象,为其起名‘柳花暖’,有年年花开不败之意,可是谁都没想到,整个丞相府捧在手中疼坏了的小女孩儿有一天突然消失了,那天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小妹丢了,自己的亲妹妹成了丞相府独一无二的嫡女,地位无人可及,而他那日之后,自此性情大变。

    “告诉我,你把我的暖儿丢到哪儿去了!”

    秦氏看他的样子,心中已然有了十分确定,十年来夜夜以泪洗面,真正的凶手却每日安逸享乐,她一想到暖儿会被人欺负或被卖到大户人家为奴做婢的后果,整颗心就疼的喘不过气。

    “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

    柳无庸摇着头,眼中却缓缓溢出了泪。

    秦氏几近崩溃,弯下身抓着他两只肩膀用力晃着,一张脸狰狞的恨不得将他杀死。

    春儿吓的一动不动,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声,少爷他,怎么会害自己的亲妹妹

    “咳咳,秦姨娘,咳”

    听见柳无庸的咳嗽声,春儿猛然回过神,见秦姨娘还在晃着他充耳不闻,她忙走上前试图拉开她。

    “滚开!”

    秦氏怒吼一声,一把将春儿推倒在地,多年积怨化成利剑,任谁都敌不过一个被恨意包围的人。

    一张纸从春儿手中飘出,在空中散开打了一个弯,而后如落叶似的缓缓落在地上,纸的正面只字全无,却画着一个逼真的荷包。

    秦氏瞬间被刺痛了眼睛,松开柳无庸的肩膀快步走过去捡起那纸,手却不停打着哆嗦。

    “这荷包,是是谁画的?”

    她扬着纸问向春儿,眼中悄悄氲出一层水雾。

    春儿不知所措的看了一眼那纸,垂下眸子不敢去直视她。

    “说!”

    耳边传来一声厉吼,春儿浑身一震,低颤道:“是,是小姐。”

    秦氏猛然睁大眸子,所受到的冲击似乎比春儿更大,用力握紧了那纸,红甲穿透薄层深陷进肉中,她整个人却浑然不觉。

    “娘,大姐刚刚说暖儿的荷包一点都不好看,还把它摘下来扔地上踩了几下,我要去跟爹爹告状。”

    她还记得,有一天晌午,才出门不久的小丫头突然跑回来气冲冲的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身份本就低微,暖儿能得老爷喜欢已是她最高兴的事,别的不愿去计较那么多,于是弯眉温笑的抱起还生着气的小丫头,慈爱的对她说:“大姐不是不喜欢,只是娘忘记给她绣了,她在跟娘赌气罢了,你看爹爹不就是挺喜欢暖儿的荷包的。”

    “是这样吗?”

    她点点头,认真的看着满目童真的小丫头。

    “那娘一定要快点把大姐的荷包绣好,这样大姐就不会生气不跟暖儿玩了。”

    “好。”

    因着这丫头的一句话,她连夜给那异母而生的小姐妹也绣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却不知第二日还没送出去,她疼在心尖儿上的小人儿却不见了,消失的无声无息,无迹可寻。

    秦氏收回遐思,含泪的眼角透着一股慑人的冷意,她看了一眼纸上的画,转过身紧紧盯着柳无庸,冷声笑道:“好,真是好啊,到底是亲兄妹,这上面的荷包你可还有印象,不是你做的,如今你说,到底是谁做的!”

    柳无庸望见那画,惊叫一声再受不住刺激昏了过去。

    连清澄在墙头上将屋内的情形清清楚楚的看进眼里,见秦氏拿着那张纸含着恨意甩门离去,同情的看了躺在床上的柳无庸一眼,叹息道:“这下,柳无庸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这样的结果,于他最好。”

    凤归邪冷冷的回了一声,目中不带感情。

    “真可怜。”

    连清澄蓦地低喃一句,不知是在说柳无庸,还是指秦氏,不过今日过后,丞相府怕是再难安宁了,起码短时间之内柳慕贤再难有精力顾忌龙城那边的动静,如此她也算为大哥赢得了时间,少了阻碍,进程自然会快很多。

    听说柳慕贤退朝回府后,秦氏在大厅整整吵了一天,路过丞相府门口的行人纷纷驻足,一时间关于柳二小姐失踪真相的传言四起;听说柳无庸自昏过去醒来之后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傻子谁也不认识,柳慕贤急的派人去沉仙阁找落雁神医,却被告知人已离开不知道去哪儿了;听说太子妃惊闻事变吓的动了胎气,躺在宫中卧床不起,沈太医苦守一日夜总算保住胎儿

    总之,一场好戏过后发生了很多让连清澄意想不到的事,而最让她震惊的却是,离去时凤归邪突然对她说了一句――“听说连世子到龙城之后尽心治灾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