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非白要走了,城外南夷使臣的队伍整整排到了三里之外,连清澄站在城门口遥遥看着那高马上的人,今天之后,大昌的土地上再不会有龙非白这个人,他们之间虽也有过恩怨,可这个人到底也算帮过她,此刻的心情,难以形容。

    “怎么,舍不得了?”

    医心坐在马背上与龙非白并肩而站,看透他桃目中的一丝留念,笑着打趣。

    龙非白斜睨他一眼,勾唇道:“舍得如何,舍不得又当如何,人世终归该有这一别。”

    “呦,想不到一向冷酷无情的五皇子竟然也多愁善感起来了,帝王家的心思果然难料。”

    医心一头白发轻拂,眸中带着浅浅的讥讽之意,转瞬瞧见站在角落的戴纱女子,面色微微一变,扬着嘴角冲龙非白笑道:“我去去就来。”

    连清澄见医心兀自去找了落雁,努了努嘴看向凤归邪问:“你皇姐难道没有说她随不随使臣队伍回南夷吗?”

    “即便前朝再荒芜堙没,这里,终究是她的家,不留在这儿,她还能去哪儿。”

    凤归邪温笑,像是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深意,亦或是,不想去深思。

    “我虽也同情她的身世,可你未免会不会有些太袒护她了?”

    “澄儿,若她做的事不危及你的生命,别的什么,我不想去管,毕竟,是凤家欠了她的。”

    他颔首正色,语气中带着一股歉疚之意。

    连清澄却是抿唇一笑,眉角泛起冷光,“你这辈子不过是冠了个‘凤’姓,谁欠她的便让谁还去,若有可能,我宁愿你从来不是凤家人。”

    落雁低眼看见他们这边的异状,拧了拧眉,嘴上却依旧挂着浅笑。

    “你这一颗心担心自己还不够用,怎么又顾上旁人了。”

    医心伸手抚平她的眉心,目中满是宠溺。

    “小师父,你知道的,若不是姑姑,我这条命早就没了,阿邪是她唯一的儿子,所以我担心他,并不多余。”

    “是,所以早在你来大昌前,小白就答应你不会对凤归邪动手了啊。”

    “那连清澄呢?若我没记错,与他合作的人,是势必要杀了她的。”

    医心面上一怔,抬眸看了看那个玉面小儿,想起方才龙非白的神色,弯着眉眼淡笑道:“每个人的命格自有定数,也许,连清澄最后真会陪着你的皇弟青丝老去呢。”

    “师父又是在安慰我了?”

    落雁认真的看着他,眸中闪过一抹异彩。

    医心抿唇笑道:“为师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安慰话,这尘世纷繁复杂,连清澄动的了别人,却不见得谁能杀的了她。”

    “这倒是真的。”

    落雁点头,心缓缓放宽了些,耳边传来即将启程的号角声,她眸色一软,定睛看着医心说:“小师父,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五皇子有一统天下的野心,若有可能,你千万要全身而退。”

    “为师懂得,你这个傻丫头,自己都管不了还来管我,当为师是十岁小孩儿不成。”

    医心温笑,面上却极力的隐忍着,满心的不舍终只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

    “师父懂什么,你是落雁在这世上最重要之人,五皇子心思难定不可同伍,总之,一定要多多保重!”

    她沉声说着,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从那个人让她来大昌时她就知道,他真正想要不仅仅是南夷的帝位,更是这三朝的天下,小师父留在他身边,实非幸事。

    医心轻阖着眼,白发自指间飘过,他顿了顿,轻启薄唇,“为师明白,一直都明白。”

    只是,唯有在他那里,才会知道你在离我万里之外的地方,过的究竟好不好

    号角声一连吹过两次,龙非白坐于马上深沉的看着连清澄和凤归邪,而后勾起一指冲连清澄笑道:“连三公子,你来。”

    正发愣的玉面小儿一怔,看了看凤归邪,低头迈着步子朝龙非白走过去。

    “我让你感到害怕?”

    连清澄摇头。

    “我可得罪过你?”

    她再次摇头,满面的心是脸非。

    “那为何我会觉得,连公子并不喜本皇子。”

    龙非白并非询问,而是十分的笃定。

    连清澄蓦地抬起头,咧嘴腆笑道:“那一定是五皇子感觉错了。”

    “是吗?”

    龙非白挑眉,弯身定睛看着她,唇近乎贴到她的额头,“连清澄,总有一日,我们会江湖再见,记好本皇子这张脸,到时,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不然,我就杀了你。”

    她浑身一震,不解的望着他,全然忘了他们此刻的动作已及亲近之地,正欲开口细问,号角声再起,队伍开始动身出发了。

    龙非白直起身调转过马头,一袭青衫白巾扬,桃目盈光弯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盅美酒。

    “他对你说了什么?”

    凤归邪快步走过来拉起她的手,狸眸中带着满满的担忧。

    连清澄还停留在方才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直到使臣队伍已走远,她触目望着那已走远的青影,转过头看着凤归邪低喃。

    “凤凰,他说,他日江湖再见,我若敢忘了他,便杀了我,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凤归邪紧紧握着她的手,目中凛起寒光没有说话,龙非白说会杀了澄儿,他所担心的并不是这个,终归她的身边还有他,所以怎可能让别人动她一根毫毛,只是龙非白说‘日后再见’,这其中,又含着什么深意

    落日西垂晚霞低,东风渐憔悴,云烟卷着青叶幽笛,宫里凉亭一角,柳含语坐于里面黯然弹琴,有宫人时时经过,行礼之后便悄然褪去,不言不语无声息。

    她触目望着那湖中莲,指间琴弦拨乱,这皇宫里的人虽多,却似乎比丞相府更寂静。

    远处一道蓝衣渐行渐近,仅仅第一眼她就认出了那人是谁,手中琴声带出几丝慌乱,末日残阳相伴,她微微抿起唇瓣直直望着走过来的人,可是那身影却像没有看见她一般,仅一个闪身,便穿过小径走了。

    “瑕王!”

    她不甘心的在后面叫了一声,甩开身后的侍婢独身走过去。

    “太子妃有礼。”

    凤归瑕顿下脚转过身,却侧着脸并不看她。

    昔人故却万般疏,柳含语想不出这世间是否还有比这更悲惨之事,可是此刻,明明心里那么痛苦,却还要为这难得的偶遇覆上一抹温笑。

    “多日不见,瑕王可安好?”

    “很好,有劳太子妃牵挂。”

    凤归瑕冷淡疏离的语气让柳含语听得心上一痛,她抿了抿唇,苦笑道:“你我之间,难道,只能这样了吗?”

    “你自嫁给太子之后,难道还不清楚这个事实吗?从今以后,你我只是叔嫂。”

    “自在山那日,我真的以为相邀之人是你的,仅仅只是错了一步”

    “我也以为,当初能让我心甘情愿飞身取风筝的人会是永远的柳家小姐,没想到,只是过了一夜,她却成了我兄弟的女人,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

    凤归瑕冷眼看她,星目中却带着一抹痛意。

    柳含语轻颤着身体往后退了一步,眼中缓缓氲出了泪,“你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

    “现在说这话,还有什么关系吗?我走了,下次再见,希望太子妃能认清你我的身份。”

    凤归瑕喟叹一口气,转过身默然离去。

    柳含语难舍的望着他的背影,一道温热的液体流进嘴中,带着满满的苦涩。

    即便是被陷害的,连带着自己都不可被原谅了么

    良久,柳含语仰起头看天,目中尽充斥着恨意,一步之差,她却落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这惨痛的代价,谁来为她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