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庸的五千精骑一路追击,燕军一路溃退。北平的道衍大师则立刻安排朱高燧率一万援兵南下接应。盛庸追至沧州,又杀掉了燕王一员重要部将,大宁之战中立下大功的陈亨。盛庸眼看朱高燧援兵旦夕且至,自己五千守军不宜出击过远,便掉头回了济南。

    未几,魏国公徐辉祖率十万军进驻德州。而守卫德州的燕将陈旭早已望风而逃,走之前却一反大将军李景隆惜百姓粮财之举,将德州囤积粮草军备一把火烧个了精光,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孤城济南在二十万燕军用尽各种方法整整三个月的围攻之下,终于守住了城池;朝廷军队至此取得了燕王靖难起兵以来的第一个胜利。尽管先前,李景隆白沟河首战曾经告捷,然而复战的大败和其后的千里大溃逃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使得首战的胜利果实瞬间化为乌有。济南和都城应天同时举城欢庆,京城人欢悦朝廷首捷,燕军不可战胜的流言也不攻自破。而对济南人来说,欢庆之余,更多了对燕王的嘲讽。二十万大军三个月围攻孤城,折兵数万只落个兵败而返,这本事比起李景隆围攻北平不克,兵败而归来,似乎半斤八两而已。

    沈若寥无法想象燕王的羞恼究竟如何,北平的气氛又究竟如何。济南之战,朝廷基本没有什么作为,孤城济南靠的完全是铁铉的鼎石之力,那一万济南守军,和盛庸的两万人马。除此之外,便是济南百姓的齐心相助。所向披靡的二十万燕军败在一个从三品的文官和一个小小都指挥率领的三万人马之下,不知燕王心里如何作想。

    如果他知道高僧道衍在重阳节这天写下的这首诗句,便不难对北平的心情看个大概:

    “八月中秋不玩月,九月九日不登山。可怜时节梦中过,谁对黄华有笑颜?”

    一向心静如止水,超然而化外的道衍大师都如此惆怅,燕王的状态也可想而知了。

    不过,沈若寥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半载以后了。重阳节当天,天子遣使来到济南,重重犒赏了济南守城将士,并加封盛庸为历城侯,擢铁铉为山东布政使,参赞军务。

    半个月来,铁柳一直遵照铁铉的指示,带着沈若寥在济南城里四处闲逛,实在没地儿去了,就一屁股坐进明湖居里听琴书。随着重阳的来临,沈若寥心情也渐渐转晴。

    重阳节一早,铁夫人带了糕饼和菊花酒,领了三个儿女,上千佛山登高。铁柳执意要叫沈若寥,也邀了自己的先生高贤宁同往。

    沈若寥登上千佛山,看着铁柳和弟弟妹妹头插茱萸,在山顶跑来跑去,一会儿又被高贤宁要求着背唐诗。山顶秋风凉心。他静静坐着想心事。

    上一个重阳,他在德州,为了让心灵逃避杨疑晴自杀带来的沉重罪孽感,逃到了李景隆的大营里。大军开拔到了北平,围攻两个月,损兵十万,然后仓皇逃回了德州。

    再上一个重阳,他在武当山,经过三个月的消沉迷失,终于被还丹真人一席话而惊醒,下定决心回北平,找燕王问个明白。

    再上一个重阳呢?

    他的人生,好慢,好快。

    他失去了秋千。他害死了晴儿。香儿为了他,曾被燕王抓进宫牢,他毫不动心。秋儿为了他,丢下自己唯一的亲人不顾,他却又将她冷落在家。

    他还说自己和父亲不一样——有什么两样?

    现在仿佛还嫌他罪孽不够深重,非要让铁铉好好的女儿也搅和进来。

    下了山,铁柳问他:

    “还想去哪儿?”

    沈若寥想了想。“算了,我还是回书房看书吧。”

    “那我陪你看书。”

    “那——那我先去街上走走,看看人。”

    “好啊,我们一起去。你想去哪儿转?”

    “我……现在还不知道……对了,我还要先去找你爹爹和盛侯爷,他们要去京城向天子谢恩,我也正好顺道一起回去,我还要向天子复命。”

    “哦,那我们一起去公府,我在外面等你。”

    沈若寥不得不直说了。

    “柳姑娘,我……我是想一个人呆着。”

    铁柳扬起头:“为什么?大过节的,一个人多寂寞啊。”

    沈若寥对女孩子缠人的本事早有领教,尤其是这个铁公的大小姐。他沉思良久。

    “这样吧;我不去公府了,也不上街了,咱们去大明湖上划船吧。”

    “好啊。”铁柳没有任何异议。

    二人带了食物和水,跑到大明湖边,拉了一条小船,跳了上去。沈若寥荡开双桨,轻轻向湖心摇去。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秋高气爽,心旷神怡,铁柳一时有些忘情,坐在船头唱起歌来。

    秋儿也经常如此,坐在逍遥谷的碧水边,坐在他的马上,坐在中秋的秦淮行舟上,坐在他俩那个狭小不堪却充满温馨的小院子里,她经常唱歌。秋儿的歌声,像山莺一样,更像逍遥谷叮咚的泉水,和着他的琴声,即便他征战在外,疲惫得无力脱下沾满血污的战甲便一头栽在铺上,也能夜夜入梦。

    沈若寥停下桨,心事重重地望着铁柳,开口道:

    “柳姑娘,有些话,我想慢慢地跟你讲。”

    铁柳停下歌声,看见他眼中的忧伤和凝重。

    “你说,我听。”她慢慢道。

    沈若寥沉默片刻。碧波在周围浅浅漾开涟漪,一层层,淡淡向远方消却。

    “我族妹的事情,你知道吗?”

    铁柳愣了一下,想了想。

    “我……听到过一些无聊的谣言。”

    “谣言怎么说的?”

    铁柳搪塞道:“算啦,你不用搭理那些。爹爹说了,都是燕王的无耻中伤,就是想让朝廷把你赶走使出的伎俩。”

    “你告诉我,谣言怎么说的?”他异常地平静。

    铁柳犹豫了一下。

    “你真想知道?我听说……我听到的说法,说什么……说你……贪图燕王的好处,娶了郡主,抛弃老家的妻子,说……”

    “嗯?”

    “算啦,你不用往心里去的呀——”

    “说啊。”

    铁柳瞟了他一眼,低下头去。“还说,说你妻子一直找到京城,找到了你,可是你为了掩盖自己的过错,就逼她自尽了……”

    “就这些?”

    铁柳不吱声。

    “说啊,没关系。我想知道。”

    铁柳支支吾吾道:“还……还有人说,你妻子都……都已经……”

    “已经什么?”

    “已经……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了……”

    铁柳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唉呀,我就说你不该听的。这种闲话,都处都有的,无聊的人滥嚼舌头,你何必搭理他们呢。”

    沈若寥微微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真想知道,这些话是以讹传讹变成这样的,还是一开始传出来,就是这样的?离谱的流言,我没少听过,早都不新鲜了。可是和事实一致的流言,我倒真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

    铁柳困惑地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沈若寥平静地说道:“柳姑娘,我的意思是,你听到的故事,基本上就是事实。除了那句贪图富贵不是真的——不过是不是真的,对你来说,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我不信,”铁柳狐疑地望着他,“你又想耍我啊?”

    沈若寥浅浅一笑:“柳小姐,我什么时候耍过您啊?我知道,承认这事对我没有好处。可是无论如何,我决不想骗你。你爹爹说过,关于这件事,他相信我有我的无奈,他也不多问。无奈是真,然而我抛弃了自己的妻子,曾经她也的确怀过我的孩子,这也是真。一如我所说,我既然背叛了燕王,将来也一样可能背叛朝廷;既然背叛了我族妹,将来也一样可能背叛我现在的妻子。忠贞这个东西,如果一个人一开始就没有,那他这一生都不会有。所以我是一个很危险的人。我对你说这些,因为我感激你的好意。你爹爹很慷慨,但我不能滥用他的慷慨。就算世人当我是采花大盗,盗亦有道。你是铁公的女儿,铁公为天下百姓鞠躬尽瘁,我就是再缺德,我不能做任何事对不起你。所以,与你荡舟荷花丛采莲蓬,并坐明湖居听琴书这样的事情,今天必须是最后一回;从此往后,我与你必须保持距离,以礼相待,就像你和你的先生高贤宁一样。你认为呢?”

    铁柳想了想。“那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人?”

    “你是我敬重的铁公的千金;如果铁公屈尊当我为友人,你也是我友人的爱女。仅此而已。”

    铁柳有些委屈地翘起嘴来。“这么冷冰冰的,人家又没管你要什么。就当是兄妹也不成吗?”

    “不是不可以,但是现在不行。我知道你从来没要什么,因为你也很清楚,即便我真有此意,我是有妻室的人,铁公大小姐,不可能随便给人为妾。但我希望的是,不光你的愿望,连同你的感觉,都应该完全没有。脱离血缘的兄妹,其实是最危险的关系。所以不到你彻底死心,我们就不可能成为兄妹。”

    铁柳郁闷地低着头。“我怎么这么倒霉,偏偏就喜欢上你了?我不嫁你也没事,可是我看不上别人,我还怎么嫁人呢?”

    “你肯定会遇上你真正心属的那个人。只是你要耐心等。记住我的前车之鉴:如果你不耐心,将来你就会后悔,要么选择背叛,伤害对方也伤害自己,要么选择放弃,一生只有遗憾,和忍受无爱的苦果。”

    铁柳沉默很久,轻轻说道:“我明白了。”

    沈若寥轻轻舒了口气:“那就最好不过了。”

    铁柳道:“我明白你的心迹了。不管传言是否是真,你依然还是我知道的那个你,你就是一个忠贞的人。你不隐瞒,不欺骗,不勉强,也不苟活。要么背叛你的前妻,要么背叛你的爱情;要么背叛你的燕王,要么背叛你的理想。总之都是背叛,反过来说也都是忠贞。”

    沈若寥叹道:“谢谢你的好心;但我跟你说这些的意图,并不是让你明白这个。”

    “我知道你的意思,以后我不缠着你就是了。”铁柳说道,“我们回去吧。”

    她好像有些生气,或者是难过,脸上一片阴影。沈若寥也没有别的办法。他重新握住了桨,慢慢地向岸边摇回去。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远远地,湖心岛历下亭中,一个人一直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凝视着他们的小舟。

    铁铉目送二人远远地划回岸边,上岸离开,默默叹了口气。身后,老秀才高巍还在继续摇头晃脑地吟哦:

    “……焚烧贼众之楼橹,擒获巨寇之尤奸。是日也,天地昼晦,剑戟声寒,湖水为赤,原野而丹。彼既智穷而力尽,我固守不动如丘山。乘夜遁去,弃甲奔还。闻风声而鹤唳,已破胆而推奸。备胜事报四方唇齿之国,具捷音奏九重仁圣之前。”[1]

    声音停止了。满座人都期待地望着铁铉,想听布政使大人点评。

    铁铉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叹道:“好,好啊,好一篇《退敌乘喜宴乐水心亭赋》。须臾而就,高老先生真有子建、宋玉之才。老先生可知道,铁某最喜欢的是哪句吗?”

    高巍道:“高某实不知。”

    铁铉道:“‘心期子房,志慕仲连,修书只尺,欲屈强燕。’老先生年高而志愈奇,铁某当请书此言于奏表中,面呈圣上。”

    高巍慌忙起身离席,道:“不敢当不敢当;铁大人不弃,老朽已是受宠若惊啦。”

    铁铉笑道:“不过,铁某对文章还另有一小小意见,敢说与老先生?”

    高巍拜道:“承蒙赐教,不胜感激,愿闻其详。”

    铁铉道:“燕军围困济南整整三个月。老先生言‘是日也’,是欲言济南退敌之快。铁某对此稍有些不同意见。在我看来,这一仗很艰苦,百姓和战士们都做出了巨大牺牲,三个月何其漫长难熬,如果将战果夸大为一日而就,天子见了虽然欢喜,却不能感受到军民付出的沉重代价,只道是守城官员及将领个人的功劳。我们赢了,燕军却并没有多大损失。我们只是守住了城池,并没有削弱燕军的实力。后面的路还很长,后面的战争会更加艰苦。如果对这样勉强的胜利夸大战果,而对其中的艰难与挫败避而不谈,朝廷会麻痹,会沾沾自喜,这样对后事会十分不利。铁某愚见,还望老先生斟酌。”

    高巍听罢,重重拜道:“铁大人才真是远见卓识,以民为本啊。高某惭愧,一定会修改的。”

    宴散后,众人陆续乘舟离开了湖心岛。铁铉离开了历下亭,依旧在岛上站着,心事重重地慢慢踱着步子,一面伸手轻轻抚摸着亭边树立的那块墨色冰凉的石碑。

    石碑上题了杜甫的一联诗:

    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

    盛庸也没有离开,站在他身边,望着碑上的字,轻轻念了一遍,叹道:

    “济南确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啊。铁大人,多少年后,后人知道的济南名士中,也会多一个铁公鼎石的。”

    “我?”铁铉微微一笑,“开玩笑,我又不是济南人。”

    “曾巩也不是济南人,现在还不是一样在南丰祠里,呶——”盛庸说着,手便指向了北岸的南丰祠。

    铁铉笑了。“盛侯爷,我铁铉安敢自比曾巩?如果有朝一日,铁某之名真的有幸挤入这‘济南名士’的行列,你盛侯爷的名字,一定在我之前。”

    盛庸哈哈大笑:“绝不可能!铁大人,末将敢与你打赌。”

    铁铉风趣地回应道:“打赌不难;只是这赌注最后,该由谁来敛呢?铁某总之是等不到那时候。”

    盛庸不甘示弱:“那就立下明文,交给儿孙来办。”

    “好啊,”铁铉欣然道:“我要你盛侯爷济南守城的头盔。”

    “我要铁大人亲笔写的山东参政谕济南军民告示。”

    “哪天的?”

    “就要封城备战告。”

    “没问题,回去我就把这个打赌白纸黑字写下来,咱俩可都得画押。”

    “还要证人。”

    “简单,就找沈若寥好了。”

    铁铉随口说出沈若寥来,突然微微一愣。

    盛庸没有察觉,兴奋地说道:“不如让沈大人也一起打赌好了。将来‘济南名士’里肯定也有他的名字。”

    铁铉摇摇头。“算了,他毕竟终究是天子身边的人,从来也不是地方官。你扯他进来,小心成了话柄,落个结党营私的名,还不够给他找麻烦。”

    盛庸挠了挠头:“也是啊;我毕竟是行伍出身,远不如铁大人周全。”

    “咱们回去吧,马上找到他。”

    盛庸笑道:“大人比我还性急呐?”

    铁铉笑道:“那当然;侯爷别忘了正事,咱们还要跟他商量进京的事呢。”

    盛庸一拍脑门儿:“对头!你看看我——”

    铁铉手头还有大量公事要托付下去,进京的行期于是定在了两日后。这两日,铁铉忙得焦头烂额,虽然眼前始终飘着那日沈若寥和女儿泛舟湖上的影子,却一直抽不出时间来找沈若寥谈。

    临走的晚上,铁铉终于闲了下来,把沈若寥单独叫出来,二人一起驾舟,登上了湖心岛。

    铁铉围着历下亭转了一圈,停在了石碑边上,又一次伸出手去,永不烦腻地抚摸着上面的铭文。

    沈若寥在边上站着,不明所以。

    许久,铁铉开口问道:

    “若寥,你说,曾巩可以算得是个济南人了么?”

    沈若寥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他的意思。

    他道:“那您说,诸葛亮究竟算琅玡人,还是南阳人,甚至是成都人?”

    铁铉愕然:“你的意思是——”

    “只要济南百姓愿意当他是济南人,他就是济南人。”

    铁铉沉思片刻。

    “那你觉得,按照你的定义,你算是北平人,还是应天人?”

    沈若寥吃了一惊,考虑了良久。

    “我只怕——哪儿的也不算。”

    “那我呢?”

    “您?”沈若寥不假思索,“济南百姓肯定乐意把您当曾巩看待。”

    铁铉道:“如果燕王这次攻破了济南,杀了我,也许千百年后,世人会把我的名字和济南连在一起。取义成仁总是容易;可是要想真正成为曾巩这样,难啊。”

    沈若寥笑了:“对常人来说当然难了;可是对您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你的意思,我就不是常人?”铁铉的语气有些幽幽。“我不是也和常人一样,一个鼻子两只手;我不是也和常人一样,有菜想吃肉,有肉想喝酒;我不是也和常人一样,功名利禄,患得患失;我不是也和常人一样,离不开妻儿朋友,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而睡不安稳?”

    沈若寥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鼎石兄……”

    “若寥,我的女儿什么心思,我这个当爹的最了解。她说也罢,不说也罢,哪怕瞒得过她母亲,都瞒不过我。她大了,终归要嫁人。跟了你,总比跟我不了解的人强。我从小惯着她,现在突然这件事硬要拗着她,即便可能,也决不是好事。她非你不嫁,我所能做的也只有给她准备嫁妆。对她我已经无可奈何;对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你让她受了委屈,我一定找你拼命。”

    沈若寥轻轻说道:“鼎石兄,我不会娶柳儿的。我已经娶了妻;娥皇女英是不切实际的理想,即便能够实现,也只能是男人乐在其中,对女人来讲不公平。我不会为了柳儿赶走秋儿,也不会为了秋儿委屈任何女人;所以我根本不能再娶。你如果真的了解我,你就不应该有这种念头。”

    铁铉道:“对啊;你以为我愿意有这个念头。既然这样,你告诉我我这个当爹的该怎么办?你不想娶她,我也不想她嫁你。可是她现在离不开你,不是天天陪你在这儿划船唱歌;除了我以外,她从来不曾当着任何男人唱过歌。”

    沈若寥默然良久。

    终于他开口道:“这次回京之后,我就不再回来了;就算再上战场,我也不来济南了。”

    铁铉有些惊讶:“我可不想听你这么说。”

    沈若寥道:“鼎石兄,济南只要有你在,就会永远固若金汤。这里其实并不需要我。我回京后,会自己跟天子和大将军讲清楚。再有任何调动,我都不会再走进济南了。”

    铁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后悔。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若寥,我虽然不愿意柳儿作二房,可还是愿意把她嫁给你。我可没想到,你一心就想走开,反倒像我对不住你。你这样我能安心吗?你是不是根本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沈若寥心烦意乱:“鼎石兄,我不是因为你。我做梦都不敢梦见你愿意跟我做朋友,我怕自己高攀的幻想对你都是种折辱。我何尝不愿意?可是方先生跟你这么多年交情,你们不也是一直相隔千里,只能书信往来。鼎石兄,你相信我,也相信柳儿;其实今天在船上,我已经把话都跟她讲明白了,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但是这好起来的一个必要条件就是我必须离开,在她眼前消失一段时间,直到她彻底平静下来。所以我不是因为你说什么才一心要走,我早就决定了。”

    铁铉沉默地伫立了半晌。

    “好吧;”他说道,“我们回去吧,早早休息,明天一早就要起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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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宋端仪《立斋闲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