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我来,冯清安要冷静得多了。他不退反进,伸手向那液化的镜面探去,然后整个手臂都卖了进去。

    他手上的血刃也已经消失不见,残余的血光将他的手臂勉强护住。只见冯清安在镜面里动了两下,然后,就扯出什么东西想我丢过来:“用玉佛收好!”

    我来不及反应,于是下意识地按照他所说的取出胸前的玉佛。冯清安抛来的东西化作两团温暖的灰色光球,悄无声息地向我身前的玉佛飘去。

    但就在这时,我的耳边却传来一声刺耳的鸟鸣。一只黑色的乌鸦不知道从哪里飞了进来,直向我胸前的玉佛冲来!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手兜住那光球,和我的玉佛一块儿互助。那乌鸦却丝毫不畏惧我这个人类,凶猛地向我冲过来,一口直接啄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痛得叫了一声,用力挥手驱赶着这只疯狂的大鸟,伤口处的血洒在四周的锁魂丝上,非但没有让那些丝线断裂或者褪去,反而让他们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血光。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隐约觉得不妙。果然,就听冯清安一声闷哼,身上迅速传来高温炙烤的声音,原本对他完全起不了作用的锁魂丝此时此刻竟然如同利剑一般全部刺进了他的身体!

    是因为我的血?我的血强化了这可怕的怪物?

    我捏着胸前收了那两团光球的玉佛,一时之间六神无主。锁魂丝刺穿了冯清安的身体,然后贪心不足地向我包围过来。冯清安大吼一声:“跑啊!”

    我的脚下踉跄了一记,身体却像是着了魔,非但没有听他的话转身逃跑,反而不管不顾地向他那边扑了过去。

    看到我的举动,冯清安一下子瞪大了眼:“江满,我让你逃跑啊!”

    “说得好像我一个人逃跑有生路似的?”我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直接伸手抓住了将冯清安是身体刺穿的锁魂丝。

    冯清安见状,迅速念出一句咒文。不需要他其他的指示,四目交汇之间,我就已经读懂了他的意思,体内的能量随心念蒸腾而起:“以血融念,神通加护!”

    伤口中涌出的鲜血随之化作凝实的光芒覆盖住我的皮肤,我用足力气一抽,硬是将那锁魂丝从冯清安的身体里拔了出来。

    身后的乌鸦不依不饶,一下一下啄着我的身体,目标仍然是我脖子里挂着的玉佛。乌鸦的喙像是尖锐的剪刀,每一次都能够穿透我的衣服在我的身上留下一个破口。然而神通法术的效果还在,我流血越多,身上被血光覆盖保护的部位反而就随之扩张。

    我咬牙忍着伤口处的巨痛,终于将最后一根锁魂丝从冯清安的身体里拔了出来。刹那间,冯清安咆哮一声,身后浮现出巨大的黑色鬼影。

    鬼影手中握着一柄巨锤。然后,锤子一下砸在那乌鸦的身上。

    乌鸦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被砸成了肉饼。

    冯清安一挥手,身后的鬼影也就随之做出同样的动作。巨锤带起锐利的罡风,将四周的锁魂丝全部切断。

    锁魂丝断裂之后,又开始快速接续。只是这一次他们放弃了攻击冯清安,一股脑地向我涌来。

    我的身体早已经因为一阵阵的疼痛而失去了力气,救下冯清安之后就已经跌坐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锁魂丝的末端闪着寒光,向我刺了过来。我的眼前浮现出冯清安刚才被刺穿身体的模样,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但就在这时,一片黑影却出现在了我的脚下。然后,那黑影如同巨大的花朵一般飞快地合拢起来,将我完全保护在了内部。

    透过隔阂,我听见外部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黑色的隔离层被锁魂丝撞得不断颤抖,细细的深色碎屑在我的面前落下,然后在落地之前就已经消失。

    我的视觉被阻隔,就只能靠着听觉推断外面的情况。冯清安的战斗声不断,呼呼风声和巨锤运行之中戛然而止的声音让我心惊肉跳。

    与此同时,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里渐渐空虚起来。那些抵御着外部阴气的温暖能量正在被迅速汲取着,脚下的黑影也因此忽然变得如同冰块一般。

    更可怕的是,没有了温暖能量的保护,冯清安召唤出来的黑色鬼影似乎忘记了我是他的女主人的事实。我听说,鬼怪对于活人有着本能的渴望。我们对他们来说,似乎是最美味的食物和最醇厚的佳酿。

    我从前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恐怖电影里耸人听闻的说词,但此时此刻,这一切却在我的身上成了真。

    黑色鬼影之中探出冰冷的能量,化作光滑的触须缠上了我的身体。我的脚踝、双腿、躯干乃至脖颈都被牢牢地缠住了。

    冯清安如果知道他召唤出来的鬼物此时此刻要杀我,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我无力地挣扎着,双手不顾那冰冷到让我感觉疼痛的低温,努力想要将脖子上缠绕的束缚掰开。

    然而,我的努力却全部都成了无用功。这鬼影的力气太大了,我根本就不是对手。就连我身上的血液都无法让他退却,反倒更加激发了对方的食欲。

    漆黑冰冷的物质滑溜溜地缠满了我整个身体。诡异的触感急得我简直快要哭了出来。平时还能够放出光芒抵御邪气的玉佛此时此刻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真是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的坑货。

    喉咙上的束缚越来越紧,而我的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直到前方忽然有光穿刺进来,然后,一只手拉住我的臂膀,一把将我扯了出去。刚才还凶猛无比的黑色鬼物此刻却一动都不敢动,不甘地松开了对我的缠绕。

    我扑进冯清安的怀中,差一点死去的恐惧感全部涌了上来。我不管不顾,用足力气将他从身前推开:“你召唤出来的是什么鬼东西!我差一点、差一点就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然而,冯清安却并没有答话。我没有得到回应,有些不安地抬起头来,却被冯清安此刻的惨状吓了一大跳:他的半边身体完全处在融化的状态,化作一片模模糊糊的气体在空中将散不散的。就连那双好看的紫眸也失去了光泽,里面满满的疲惫和睡意看得我连生气都忘记了。

    “你怎么了?”我凑上前去,却不敢碰他:冯清安现在看上去那么虚弱,我怕一碰他就真的散了。

    然而,冯清安已经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是没力气回答我,还是根本听不见我在说什么。他就这么双目无神地漂浮在空气中,一动都不动。浴室当中的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原样,根本就看不出大战过一场的痕迹,那持锤的鬼影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耐心地等在一边,心中虽然有十七八个疑问,却都让我暂时按捺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冯清安终于轻轻唤了一声:“娘子……?”

    他的双眼空洞着,视线盲目地落在我身旁的空地上。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冯清安消耗过大,失去视力了么?

    “我在这里。”我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身边,想了想,抬手摸了一把血伸过去,“喝啊,我的血对你应该有治疗的功效吧?”

    冯清安又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摇摇头,虚弱地扔下“无效”两个字。然后他说,刚才让我用玉佛收起来的两个光球就是我父母的魂魄,只要跟随魂魄的指引,就可以找到他们的肉身。

    冯清安越说话,身体消散得就越厉害。可是他好像感觉不到似的,还是仔细地交代我应该怎么样温养我父母的魂魄、应该怎么帮他们还魂。

    可是他不知道,现在这个状况,我满脑子担心的其实都只有他。这样说或许有些不孝,但是,我无法让冯清安这样为了我、为了我的家事受伤牺牲。

    我听着冯清安的絮絮叨叨,终于忍无可忍地骂了上去:“你这个笨蛋给我闭嘴!”

    冯清安一下子愣住,倒是真的不说话了。

    我瞪着他,问道:“我要怎么样才能够帮你?是不是要像之前那样,找鬼物来给你吞吃?”

    冯清安苦笑起来:“是又怎么样?难道娘子你去抓么?上一次面对繁母是你运气好,娘子,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够无往不胜了?”

    我听他这么说,索性仗着自己比他年长几岁完全摆出大姐姐的态度,强硬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然后说:“我的决定和你无关,你只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就可以了。”

    冯清安听罢,瞪着涣散的双眼叹了一口气:“娘子你何必明知故问?”

    我嗯了一声,对冯清安说:“你记清楚了,我们两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所以,你别傻乎乎地对我心慈手软:那样,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然而,冯清安却已经没有力气听我说话了。他的身影渐渐缩小,最后,化作一颗紫色的火苗,钻进了他佩戴的冯家玉牌内。

    我将玉牌捡起来,和玉佛一起戴在脖子上,然后趁着阴气尚未消散,迅速离开了父母居住的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