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你说清楚!谁起来了?”

    那小子哪里见过这样场景?两眼之中皆是泪水:“主子!那灵棚,灵棚里头诈尸了!”

    张从古自己心惊,赶紧一个耳刮子抽上去:“胡说!”

    按照大弘的习俗,该是下葬之前将棺材搁在那灵堂上,等到下葬那一日再盖上棺盖钉上铁钉。那龙吟子现下不是端正威严躺在棺材之中——怎地就诈尸了?张从古心头也是一个劲儿犯嘀咕,他有些害怕。

    那年月,人对什么神啊鬼啊死啊活啊的瞧得透,但对诈尸这种事还是心存忌讳。

    见小奴才吓成这样,张从古作为庄子的主人总得去瞧瞧再处置,他那会儿自然年轻,也就是年轻人胆子壮。

    进去硬着头皮一瞧,只见灵堂之上哀哀凄凄的一派是惨兮兮的缟素,那棺材之中委实坐起来一个人。从后头瞧:那人衣冠整齐,头发顺溜,身躯倒甚是伟岸,正在微微喘气。

    棺材乃是大头朝外。张从古进去绕到那个人面前,只见他双眼泛黄,冷汗涔涔,深情颇有些呆滞,仿佛是方方从一场梦里头醒过来,那梦里简直跟谁畅快淋漓厮杀了一场。

    张从古见他胸口乃是剧烈起伏,又审视了烛火照耀之下龙吟子留在堂中的黑影子。他略略安心,上前请道:“师父”。

    龙吟子一转头,却见是自己的徒儿在下头跪着,问道:“这儿怎么是灵棚?为师难道是死过了一回不成?”

    张从古恭敬答道:“前几日,受师娘所托,我与她结伴去找寻您。在那雁门关见您与两个人打斗得十分厉害,后来你吃了他们一掌,没了生气。师娘、我皆是以为您已经去了,因此才将您拉回我这朔玦山庄安葬。不想您福大命大,鬼门关前兜了一圈居然又回来了!”

    龙吟子闻言岂不感动?于是答道:“难为你一片孝心。也幸而我是这儿呆着,倘若是荒天野地里一埋,那么即便再醒过来也是个闷死。为师这条命可是你捡回来的啊!”

    张从古不敢自夸,又听师父问道:“鸿儿呢?你师娘在哪儿?她怎地不在我身边?”

    张从古亲自扶着他出了棺材,朝棺材板子里头巡视发现没有什么尸水,干干净净,他心中更加大胆,答道:“师娘在庄子上安置妥了。因为亲眼见您去了,她这会儿又是伤心又是自责,已经昏睡两天了。人事不知,形容憔悴,如今已经瘦脱了形儿了”。

    龙吟子重伤在身,说句话就好像是有把锯子在五内横剌竖砍,于是喘了口气说道:“自责什么?是我一时大意叫人捡了便宜,与她什么相干?鸿儿必定是吓坏了!我得去找她,我得叫她安心。她胆子小身子也弱,万万受不住这样折腾的”,说完便往前一倾,却终究力不从心摔在地下,头晕眼花了半天都动弹不得。

    张从古见状赶紧叫小厮送进来一顶软轿,扶着龙吟子上了去,引着一行人赶紧往王惊鸿的屋子里走。

    至此,张从古算是仁至义尽,行事极为妥帖,对龙吟子也是恭敬有加,乃是个叫他们夫妇极其感激的。按说他做到了这个地步,如今为何又这般不合衬?如何师徒就恼恨成了这样?看官别急,咱继续瞧下去便知。

    这么多事中间有个转机,或者说埋藏了个终究要爆发的大隐患,都是这回师父、师娘夫妻见面以后。

    却说形式妥帖、恭敬有加的张从古尽心尽力把师父弄去了师娘的房中。他预先已经将这院子的其他人都清理了,只剩下一个自己打小一同长大的极为伶俐的小丫头,最后将她也带出来守在门外。

    他进去便瞧见师父握着师娘的小手正掉眼泪。

    张从古心中对龙吟子有欢喜、敬佩、还有不忍,可是,到底也抵不过对师娘的一腔柔情、肆意怜惜,以及最重要的占有欲。

    原来,王惊鸿打从雁门关回来就开始昏迷,回程的马车上张从古照料了她一路。见她哭得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乃是个桃花芳菲,可以做自己姐姐的年纪。

    王惊鸿伤心之下昏睡不醒,哪里晓得张从古已经忍不住将她搂在怀中,用自己结实的胸膛给她安慰?这些她这个新晋寡妇哪里知道?

    她不晓得夫君的徒儿已经对自己萌生了非分之想,更不知自己成了他的猎物,而这再给夫君带来什么灭顶之灾。

    此刻夫妻团聚。张从古瞧着师母睡里梦里又是眉头不展,眼角淌泪,只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万般温柔。之前他能,因为反正王惊鸿昏昏沉沉,从来都不曾清醒过,那么非礼就非礼了,由不得她乐不乐意。

    可是,这会儿他却不能——还得眼睁睁瞧着虎背熊腰的师父将师娘搂着,在他眼里,根本不像是一对夫妻,师娘在师父怀中根本就是个小鸡仔似的。扪心自问:师父这样的粗俗武人,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儒雅斯文?他这样的汉子又哪里懂得取悦女人?即便师父有柔情的一面,又哪里比得上自己万分之一的手段?

    如此,这对天底下最正儿八经、毋庸置疑的夫妻,在张从古眼中是越瞧越不顺眼,越瞧越不甘心,越瞧越觉得老天不公,他与王惊鸿在一处怎么就那么招碍眼?

    自己与王惊鸿分明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鸳鸯眷侣啊!只可惜——师娘你遇见我太迟!

    张从古心中兀自哀叹,对王惊鸿的念想也越来越盛,原本的尊敬、爱重,此刻也恨不能化作妒恨、怨怒的火焰将龙吟子烧个干净。

    龙吟子搂着原配的夫人,哪里知道在自己感激不尽的徒儿心中居然那么容不得?瞧着这对好好的夫妻,他徒儿居然越发不甘心,越发不罢休——如此,出大事了!

    张从古清了清嗓子,上前打断龙吟子好一番侠骨柔情:“师父,您身上还有伤,且伤口不浅。徒儿斗胆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为您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