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凛,不知道老爹怎么得罪了杨广,想到他对朝中大臣的态度,不禁担忧起来,忙问道:“所为何事?”

    若修缓缓道:“父亲在荥阳太守任上收受贿赂,被御史大夫弹劾,皇上一怒之下,罢了父亲的官。”她说得不疾不徐,虽然言语之间十分担忧,但在我听来却像是风轻云淡一般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震动。

    除了若修自带的安定感外,还有一点是我所知道的,以我对老爹的了解,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干这种蠢事——杨广和他老爹一样对贪污纳贿的行为深恶痛绝。我想到了宇文化及对我的忠告。

    我拍了拍三娘的肩旁,笑道:“父亲回来了吗?”

    三娘摇摇头道:“还没有。”

    我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不必太过担忧,父亲不是如此糊涂之人。”

    三娘想了想道:“也对。”

    我环顾四周,道:“座中都是我的朋友,给你引见一下。”

    我一一给三娘介绍了房间里的人,她认识了一遍之后对曹苻道:“曹老板,您看上去不像已经三十八岁了,倒像是连二十八岁都没有呢。”

    曹苻哈哈一笑,指了指房中一圈人道:“曹某不像他们,整日里为俗务烦心,我开这个茶楼,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烦恼。”

    我一笑之间,见张文苏意味深长地看着三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挪到他面前正要问,他却指着三娘对我道:“方才公子说让文苏去府上教琴,不知你这位妹妹对琴可感兴趣?”

    我一愣,转向三娘道:“三娘,这位张先生曾是越国公府有名地琴师,如今想收你做个弟子,不知道你可愿意?”

    三娘笑道:“好呀。张先生,三娘于琴艺一道,只略懂些微末枝节,先生愿意教,三娘求之不得。”

    曹苻在旁笑道:“三娘,刚才张先生也说了,我这醉鸿渐茶楼什么都有,只少了一位琴师。曹某冒昧,请三娘你做这个琴师如何?”

    张文苏听了,气得对曹苻瞪眼道:“这是什么道理?”

    丁渔儿笑道:“生财之道。张先生你这就不太懂了吧?”

    三娘朝我挤了挤眼睛,我略略点了点头,她立刻喜笑颜开地对曹苻道:“曹老板美意,三娘却之不恭,如此多谢了。”

    丁渔儿拉了拉三娘的手道:“我的茶楼里,也少一位琴师,日后你若去了洛阳,也要请你呢。”

    三娘被她一拉本能就要把手抽回来,但她本来就经常男装出行,将丁渔儿仔细打量了两眼立刻就发现她是女子,也就付之一笑道:“好呀。”

    我见到大家对三娘都如此偏爱,和若修对视一眼,都笑了笑。

    荀简却走过来朝若修拱了拱手道:“若修,你师父现在如何?”

    若修见提到颜不济的名字,神色似乎有点黯淡,想了想才道:“若修不清楚。只知在荥阳一别后,师父和他的那位朋友并没有返回江东,至于去了何处,却不得而知。”

    荀简道:“哎,算了。”

    这天因为有三娘的到场,气氛更加热闹,曹苻和丁渔儿也十分高兴。

    回到唐国公府,一切又和平常一样了,我们还是要面对老爹的罢官。唐国公府的一老一少都被罢官,在唐国公府造成了不小的颓丧情绪。

    当天下午我和若修还有三娘回到唐国公府没多久,就收到了一封信,信是写给我的,这点从信封上的“李建成亲启”几个字就可以看得出来,但是没有说写信的人是谁。

    我满心狐疑地拆开信看了一回,信的内容与我刚刚知道的消息有关,是关于老爹被罢官的事。信中说老爹受的贿赂是王世隆——也就是当年并州总管帐下长史王韶的儿子——送的,而王世隆之所以给老爹送礼,则完全处于杨广的授意。

    我忍不住想如果老爹不收贿赂会怎么样,同时也佩服杨广的旺盛精力——他既要管洛阳西苑的修建,又要为运河疏浚的事操心;既要让整个大帝国保持正常运作,还要像现在这样,怀疑大臣的忠心。

    张文苏答应了要到府中教三娘和几个弟弟学琴,因此曹符生日的当天就搬到了唐国公府,我拿着这封信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房中绕着一张琴转来转去,一边踱步一边连连摇头,见我来找他,停了步说道:“琴弦断了。”

    我笑道:“此等小事,也值得张先生发愁?”

    张文苏一笑,道:“还是有点可惜了。”

    我将信在他面前晃了晃道:“你自己看看,可猜得出是何人所写?”

    张文苏接过信便开始读,不长的信却读了很久。

    我等了一会儿,才听张文苏笑道:“公子猜不到是何人?”

    我点点头道:“因此来请教先生。”

    张文苏又想了很久,道:“能够知道这些的,文苏只想到一个人。”

    我在张文苏思考的时候也忍不住想,将杨广身边的人想了个遍,不会是丁程,他一向不关心这些事,就算关心,也会直截了当告诉我,而不是故弄玄虚写什么信,想到这里我脑中思绪一闪,接着他的话便道:“宇文化及?”

    张文苏凝神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的看法。

    我想起宇文化及冷峻的眼神,和他在踏雪轩最后嘱咐我的话,觉得老爹和宇文化及还真是知己,他们都明白杨广的心思。

    过了没几天,老爹回府了。不出我所料,他回来的时候并不像一般人认为的消极悲观,反而看上去心情很好。

    大业二年已经接近尾声,除了在岐州的那段日子,这么多年老爹和我经常都是分隔两地,根本没有像现在这样,我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我将信给他看了,他看完之后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微微颔首道:“如此,也说得通。”

    想了半天又道:“建成,看来为父此前的担心倒是多余了。你随侍天子左右,为父一直怕你口不择言,冒渎圣听。要知道,齐国公高颎,不过在当年平陈之时劝谏过皇上,直到如今仍遭猜忌。现在看来,你在朝中颇得高人指点,但不知这高人系谁?”

    我道:“宇文化及。不过他如今……”

    老得摆了摆手,示意我不必再说,又想了想,道:“如今朝局不稳,你在家,正是免祸之道,免得你母亲担忧。”

    “那我如今该怎么做?”我问。

    老爹笑道:“你如今不是已经在做了吗?广交天下英豪,以备不时之祸。你时常不在身边,为父对你疏于管教,倒不知你进益如何,且试一试何如?”

    我道:“听父亲安排。”

    我和老爹踱步至书房外的院子里,冬天室外很冷,明媚的日光斜斜地照着院中的草木,带来一丝暖意。

    和很久之前一样,老爹并不拿剑,只是在后院的竹林中掰了两截竹枝,递给我一条。

    我们就在院中开始比划,虽然这些年我都十分认真地练剑习武,但每次想到那年中秋之夜老爹一人退五敌的场景,还是觉得自己和老爹比起来差远了。还没开始比划就先输了一半。

    和以前一样,仍然是我进攻,老爹防守。

    老爹手中的竹枝密不透风,说实话,我想了多种方法,就是攻不进去。过了五十来个回合,我弃剑认输。

    老爹将竹枝一扔,哈哈笑道:“建成,你的剑术,进益很大。”

    我拱手道:“和父亲相比,还差得远。”

    老爹摆手道:“你所缺少的,经验而已。”

    荀一也曾经这样说过,他说以他的剑术已经交不了我了,我之所以不行,就是因为临阵的经验太少。

    “当年的江东俊秀仇元度,于剑术造诣可能并无过人之处,但是他四处与人挑战,因此有了很多临阵经验,面对敌人时,懂得变通之道。”老爹一边走一边侃侃而谈,“教你剑术的那位薛先生,为人太过正直,他行走江湖惯了,懂得见招拆招。你就不同,剑势太直,不入偏门自然是好,可未免吃亏。”

    我低头无话,想着荀一教我的剑术,的确没有哪一招是偏门邪道,但是我听不出来老爹究竟是褒奖还是批评。

    老爹又道:“你为何不问,为父为何要收受贿赂?”

    我道:“父亲,宇文化及曾说过,皇上猜忌心太重。譬如杨素,他虽不是直臣,但对皇上确是忠心耿耿,也曾立下汗马功劳,可皇上却仍不放心,非要置他于死地。再如齐国公,国之良臣,正直无欺,却屡遭贬黜,失宠于圣前。只有像张衡那样的小人才能得势,但却也并不知道祸患隐于何处。如此看来,为官之道,如今哪一条路都十分凶险。不如像父亲这般明哲保身。建成知道,因此不问。”

    老爹道:“为父一向知道你与宇文化及来往甚密,如今却为何会到这般地步?”

    我想了想,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老爹见我无话,就摆了摆手让我不必说。

    这时若修和三娘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她们似乎在说着什么,见了我和老爹便朝这边走来。

    我见了若修,想到不论有什么事对老爹都不应有所欺瞒,便直言道:“宇文化及如此行事,恐怕是为了保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