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画芝一直往外走,没有回头。

    她穿过人群,走过旋转楼梯,踏过立拱长廊,从惊诧的守卫前走过。

    一切如常风淡云轻,又遗世独立。

    仿佛这刻的她,与整个世界剥离开来。行走的,不是路,而是精神褴褛的灵魂世界。

    直到她坐进玛莎拉蒂,她冷漠、决然的神情,才陡然崩塌。有如泰山崩裂、江河决堤般。

    “滴嗒!”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眸中坠落。

    晶莹的泪、zi色的袍、冷白的车,与窗外巍峨的宫殿、五彩缤纷的灯光、喧嚣的人语声,形成两种极致的对立。

    “林洛……”董画芝惨然一笑,轻轻默念道:“我觉得只有如此纯粹的我,才值得拥有最好的你。只是,我们还有未来吗?”

    她不知道。

    但她无悔今晚的选择。

    她是一个有着爱情图腾的人,不允许爱情有哪怕一丝的杂质。

    所以,当她看到同样纯粹的林洛,林洛的林,林洛的洛时,她知道,那刻,她心动了。

    心动了,说的不是为谁心动,而是她的“心”,动了。恢复了生机,跳动了起来。

    她不再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任由家族摆布;不再只是借着一个“未婚夫”的借口,无力挣扎着。她的心,终于冲破了牢笼,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世界。

    所以,她对过去说了再见。

    也对林洛说了那最后一句再见。

    以后的董画芝,将是真正的董画芝,不因为她姓董,也不因为她是董家小姐。

    她就是她,董画芝。

    她轻轻抹掉眼角的泪痕,拨通了董府的电话。

    “爷爷,我要入玄门。”

    呜呜呜呜……

    玛莎拉蒂一骑绝尘,消失在夜色中。

    鼎绣会馆。

    一场盛宴,璀璨了黑夜,惊艳了明珠。却唯独,让林洛心如死寂。

    他不知道喧嚣何时止的,甚至连负气而来、却又收气而去的李延昭,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眼见他斗诸侯,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心塌了。

    “咔!”

    宴会大厅中央,悬吊着的,由成千上万水晶组成的华彩吊灯,一声清脆,熄灭了。

    宴会大厅随之一暗。

    “咔!”

    又是一声脆响,宴会厅四周的霓虹彩灯,也随之熄灭。

    “咔!咔!咔!咔!”

    一盏盏承载着历史的明黄华灯,像为林洛的落寂披上最后的哀装般,一盏盏,由外而内,像火莲由外而内熄灭般,一盏盏黯淡下去。

    整个大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唯独留下林洛坐着的桌椅旁,还亮着一盏暗黄的夜灯。像是最后的火种,驱赶着这无尽的黑夜。

    “少主……”步态阑珊的阎老,走到林洛身前,声音苍老而嘶哑道:“已经一点了,去休息吧。”

    “……”大厅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林洛双目无神,心神早已游离天际。

    “唉……”阎老叹息一声,转过离去。

    “锵!”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宝剑出鞘的脆响,紧接着,一道寒光从窗口一闪而入。

    下个刹那,黑影已经瞬息即至。

    剑光,滔天的剑光,化作剑幕,朝无动于衷的林洛斩灭而去。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剑的光,只一闪,无尽的杀意,就如要斩落十四州的霜寒般,直取林洛眉心而来。

    “少主,小心!”阎老惊叫一声。

    可林洛,却依旧纹丝不动。

    阎老来不及细想,长啸一声,老态龙钟的身躯,瞬间化作一道灵动残影,朝林洛扑了过去。

    “嗤!”

    寒光一闪,剑刃刺进阎老的身躯。

    黑衣人与双目撑圆的阎老四目相对。

    只是,蒙着面的黑衣人,双目之中,除了无尽的杀意,再无它色。

    “嗤!”

    劲气从剑刃中传来,剑身再次没进一寸。

    “少主!”阎老眼眶崩裂,口中鲜血直流,嘶声厉吼道:“你快醒醒!”

    蒙面人眸子寒光一闪,身体一抖,劲气蓄发。磅礴的劲气,顿时从丹田震荡而出,涌入四肢百骸,然后海纳百川,涌入手心。

    “嗤!”

    一声惊悚的穿透声响起,剑刃透体而出,穿过了阎老的身躯,直指林洛眉心。

    三寸!

    两寸!

    一寸!

    瞬息间,只有一寸之遥。

    “啪!”

    阎老双手抓住了剑刃。

    “吼!”阎老怒吼一声,把这近五十年积蓄的浩瀚内气,化作熊熊火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拼命抵挡着蒙面人的这一击。

    咔嚓!

    削铁如泥的长剑,瞬间穿透阎老的掌声。与阎老的骨结摩擦,发出刺耳的咔嚓声。

    剑势,总算为之一滞。

    蒙面剑客冰冷的眸子,终于闪过了一丝异色。

    但依旧改变不了他杀伐果断的决心。

    他猛吸口气,周身劲气滚动如潮。

    紧接着,他左手飘忽而起,瞬间击向手中剑柄。

    阎伯看到这里,终于绝望了。

    他这时,甚至连开口说话的机会也没有。虽然,他有很多话要说。但他这刻,他仅靠这最后一口气,抵御着蒙面人的无尽剑气。

    一旦他开口说话,这支撑的一口气就瞬间泄掉了。他也就连最后一丝抵御的力也没有了。

    他惨然一笑,回头看向有如木雕般的林洛。他苍老的身躯,像走完了人生最后历程般。在这刻,璀璨又绚丽地燃烧着最后的火焰。

    别了,少主。别了主人。他心中怅然叹息道。

    而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一道剑光,忽然从窗外一闪而入。

    “小师叔,胥子来迟了。”

    身着黑色夜行衣的胥子,手持长剑,如浮光掠影般,瞬息即至。

    他的快,比蒙面剑客的快还要快上三分。

    毕竟,全真教以修真炼养为主,精修剑道。而自传真七子的天罡北斗七星剑阵传世以来,更是把剑道发展到了极致。

    他的剑,轻盈空灵,飘忽灵动,一个恍惚,已经到了蒙面剑客一丈以内。

    “叮……”

    剑破空而来,远远就能听到剑刃因急速切开空气,而与空气摩擦,发出的叮铃铃响声。这响声,交汇成乐章,就像清风吹过风铃发出的声响一般,充满了意境。

    可惜,剑毕竟是剑,它的目标是杀人,而不是奏乐。

    “万里封喉!”胥子长啸一声,身形再次暴涨,剑与人,在这刻交织,如同人剑合一般,化作一道流光,刺向蒙面剑客。

    这是全真剑法七剑七式,第四十八式。

    也是仅次于“关河梦断”的一招剑式。而且,这招更快、更猛、更杀伐。

    “全真剑法!”蒙面剑客看着刺来的七星剑,神色陡变,惊呼出声。

    他扫了眼直刺喉咙而来的长剑,又看了眼离林洛眉心仅半寸不到的剑尖,念头在刹那间运转万遍。

    “喝!”

    蒙面剑客长啸一声,击向剑柄的左手,不得不缩回。

    “拂尘御剑!”

    蒙面剑客左手手指摇曳一转,有如佛拈花指般,往前一送。

    刹那间,这手仿佛已经不是手,而是化作道君手中的“拂尘”般。手臂做拂柄,手指为拂须,缠向胥子的七星长剑。

    “滋!”

    剑与手交融一起。

    没有想象中的血溅五步,却像润物细无声,交织一起。

    蒙面剑客的手,像拂尘般,紧紧缠住了剑刃。

    势如破竹的剑气,被这拂尘一牵一引,顿时消弭无形。

    “不好!”胥子惊呼一声道:“是我道教的御剑秘术!拂尘御剑之道。”

    “天罚斩尘!”胥子长啸一声,剑势陡涨。

    长剑抖动,剑走偏锋,一转、一提、一削,最后携天罚之势,一剑斩了下去。

    蒙面剑客眸中闪过惊色,指尖连连抖动,与剑刃发出“锵、锵、锵”的金鸣声。仿佛金戈碰撞,发出的金属撞击声般。

    “铛!”一声金鸣。

    蒙面剑客的手指,五指连动,瞬间弹开斩下去的长剑,从险境中挣脱开来。

    与此同时,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左手再次朝自己的剑柄击打而去。

    林洛还受困在虚无的长河中,无法自拔。

    这是蒙面剑客唯一的机会。

    否则,一旦林洛醒来,配合这全真教的高手,他不但没有一击必杀的可能,反而连全身而退的机会也没有。

    这全真教的高手,内劲充沛,剑法玄妙,是一位完全不在他之下的高手。

    而且,很有可能在他之上。

    胥子看到这幕,神色大骇,连忙剑柄一抖,再次朝蒙面剑客刺去。

    但他与蒙面剑客之间,还隔着以命相护的阎老。

    这使得他的剑,根本攻击不到蒙面剑客缩到腹部,拍向剑柄的左手。

    唯一能阻挡他的,只有夺命杀招。

    唯有使用杀招,方能让对方被迫收手。

    “刺啦!”

    大道至简。

    胥子眸中精光一闪,剑势不变,七星长剑一阵激鸣,像策马扬鞭的战马,破空而去。

    剑心,直指蒙面剑客的眉心。

    “嗤!”

    剑刃贴着阎老的额骨,刺了过去。剑刃刺破肌肤,在阎老的额头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阎伯……”

    胥子呼了一声,却说不出任何的言辞。

    但他明白,为了小师叔,为了阎老以命相护的少主,阎伯会理解的。

    眼见长剑即至,蒙面剑客却并没有收手。

    而是,眸中瞬间迸射出妖魇的色泽。

    紧接着,他猛地张开嘴,舌头往内一缩,再往前一抵,一颗猩红的丹药从舌苔下弹跳而出。

    “咔嚓!”

    蒙面剑客一口咬破丹药,一股血腥煞气,呼啸而出。

    “桀桀桀……”

    虚空中,一长串尖锐地、刺耳地恐怖怪音响起。像猛鬼啃食骨头的声音。

    紧接着,一尊焕发着冥绿光的小鬼,从虚空中凝炼成形,一口咬向了胥子的七星长剑。

    “嘿嘿!”蒙面剑客发出渗人诡笑,一掌拍打在了剑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