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来充作桌面的那块青石早已被朱海打扫得洁净非常,他先从旁边的篮子里端上一道拌肚丝,这菜却是以当时废弃不用的牛肚切成细细,在开水中汆过,拌上山中的碧绿的云菜,蕨丝,夹一筷子嚼在口中,当真是既有卖相,又有口感。

    申山君吃下第一口,已是拍着大腿连声赞好,朱海又从下面提来了一只小小炭炉,拿了只锡壶将预先备好的酒暖暖的烫了,再替两人满上。

    四下里立即弥散出一股浓郁的酒香,只见杯子中的酒色呈金黄,浓稠似蜜般,轻轻摇晃宛然若冻,申山君连尽三杯,这才意犹未尽的撩须大笑道:

    “好酒!好酒!”

    朱海年纪虽轻,做事也是十分精细,此番做菜用的锅子为免有异味,也是事先以山麻叶擦洗过许多次以祛除油腻,接下来奉上的数道小菜都也十分精洁。无论是喜欢浓烈酣畅味道申山君,还是嗜好清淡雅致的长耳,都觉得甚是可口。

    这时候一轮红日已沉入大地,只有灿烂的余辉依然绚丽天际,远处林涛阵阵,更有朦胧的山岚氤氲腾起。朱海观望天色后,径直走到崖旁的陡坡下,扯开一从被伐断的灌木,拿手扒去上面的泥土。上面踞坐饮酒的两人已有几分醉意,见了朱海的古怪掘地举动,不禁很是有几分讶意。

    谁知道随着泥土被扒开,就渐渐的氤氲出腾腾的热气出来,跟着就是灰烬和还有些深红的碳火,在这暮色里正仿佛是一道或浅或重的风景,直到掘到最后,才见朱海拿湿布包了手,小心翼翼的提了个上好的赭底小坛,敲开上面的泥封,顿时空气里泛滥出难以形容的奇香。

    这时候上面的两人才知晓,原来这道收席的尾菜,却被雪藏到了此时!

    长耳素日里性子随和,此时只是有些赞叹这弟子的心灵手巧,那申山君却是地道的饕餮之徒,双眼直似长在了那坛子口上,不觉间有一道馋涎自嘴角垂落,良久才醒悟出不应在这小辈面前失了长上的体面,却还是耐不住猴急道:

    “这是什么菜!怎的他娘的如此个香法?”

    朱海此时却提着坛子上了坡顶,正色道:

    “我这道汤,乃是以秘法所制的,若要喝它,得有三不准。”

    饶是长耳与申山君见多识广,也从未听说过吃食这东西还有什么规矩的,但面前这个弟子素来有出人意表之举,他有这么一说倒也并不希奇,而申山君已是没有任何长辈觉悟的,没口子的答允了:

    “这汤单是闻起来就是如此之香,喝到嘴里又是怎样滋味?快些端上来,不要说三不准,就是十不准某家也依你!”

    朱海从怀中摸出两条黑布,微笑道:

    “喝这道汤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不能看。”

    这第一个条件就实在有些匪夷所思。申山君一楞道:

    “为何不能看?”

    朱海比出第二根指头:

    “这第二个条件便是:不能问。”

    这句话立即将申山君生生堵了回去。倒是长耳笑笑道:

    “那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此汤的滋味,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故得名意会汤,因此第三个条件就是,不能谈。喝完这道汤以后,于此事须得缄默不提,无论师长,弟子亲人之间也不可谈论。”

    听了这离奇的三个条件,长耳沉吟不语,申山君皱眉道:

    “我说小朱海啊,这吃就是吃嘛,弄这么多规矩……”

    这堂堂第八峰的掌门师弟猛然住口,黑脸都惊得发了白,蒲扇大的手掌连摆,若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他修为精深,引动了天劫。哪里知道紧跟着来了这么一句:

    “别别别!我依你还不成嘛!我不看不问不谈总成了!”

    原来朱海已是沉着脸,将坛子向崖边一搬,就这么一半凌空悬着,似是再听到半句质疑的话马上就来个毁坛灭迹。

    长耳温和道:

    “好,既然山君答允了,我也陪他吧。黑布就不用了,我二人都是一言九鼎之人,自不会偷看的。”

    说完后两人便将眼睛闭上,等待朱海将他们面前的碗斟满。

    而朱海如此做作,一来是因为那万载空青实在香味浓郁,要令人在不自觉中服下,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在酣醉之后,嗅觉和味觉都有些麻痹了,才不易引人注目,因此才特地摆了这顿饭来。

    二来设下这三大条件是因为那调治过后的万载空青实在卖相特殊,长耳师父终年呆在山上自不会多想,而那则是因为这申山君实在非同小可,见多识广,难保没有听人提起过这等灵物,因此才是不得已而为之。

    整整一小坛子药料,结果就只熬出了小半碗汤来,朱海没奈何下,给两人碗中各自倾了一半,只见其色鲜润如血,若是看那在碗中荡漾的纹理涟漪轮廓,却又是温然似玉,空气里酝酿着一股甜美的异香,申山君闭着眼急吼吼的端起碗来,作了个一饮而尽的动作,却是咕嘟一声将之尽吞落肚,连味道都没品出。

    当他正想嚷着再来一碗的时候,猛的那放碗的动作停顿在半空中,连那话声也僵硬住在喉咙里。

    好一会儿,这粗豪大汉才哽着语音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沉声音道:

    “好一个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才异常珍惜的将碗放到了桌上,接着直到离开,也是沉默无声,连半句招呼也没有。匆忙得似一头尾巴着了火的大黑牛。

    而长耳却是很悠闲的端着碗,远望着天边,似平日里饮茶一样慢慢品着,但他一直信守着对朱海的承诺,绝没有向碗中望上一眼,等到申山君离去以后,才主动的将石上的碗筷收掉,洗净,连那慢慢抹净手指上油污的动作,也一如往日。

    这一夜,却注定不平静。

    最初,从第八峰上传来巨大沉涩的兽吼,那声音不仅闷,并且其中还搀杂了难以言喻的尖锐感觉,令人多听几声之下,心胸中立即生出难过得想要吐血的感觉。

    好在这吼声只持续小半个时辰,便已徐徐消散,然而并不是那吼声止歇,而是从最高的主峰上,弥散出大片的浓密云雾,竟是绵绵然,泊泊然的无穷无尽,将第八峰团团罩住!

    那云雾的源头,赫然便是东昆仑的中心:

    碧游宫!

    要怎样大的事体,才能劳动通天出手!

    那可怕宏大的吼声虽已传不出来,可是地上却是不停传来微微的震动,整个世界仿佛回到了那开天辟地之时的洪荒初期,连天地间都在不停的战栗!

    这一夜里,东昆仑上注定不得平静,那些有道之士倒也罢了,可是山上那些精灵的反应尤为强烈,纷纷现出原形以抗衡传来的那股无穷无尽的凶暴压力,连带通天座下的九大弟子中的金光仙与龟灵圣母,也是道心动荡,只得盘膝收心,以压制心中那澎湃难禁的挑战之意!

    相对之下,此事的始作蛹者倒是睡得最安稳的一个,他日前耗心竭力的设谋暗算虚令三人,看似胜得轻松,其实自身也是大耗精力,今日又张罗着这万载青空的事情,早已疲惫异常,伏在床上倒头就睡,这些外界的事物对他却是半丝影响都没。

    直到接近天明,第八峰上才渐渐平静。这时候,长耳也手持着蜡烛,轻轻的推开了自己弟子的房门,他凝视着烛光下弟子熟睡的恬静面容,伸手出去轻轻抚摩着朱海的头发,眼里的神情,却既是慈祥,又是惋惜,最后才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这时候长耳手中的蜡烛已快燃到尽头,被风一晃,一滴烛泪滴落下来,正好烫实在手心之上

    今天中午老张喝的,就是现实里的意会汤,哈哈,某家独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