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

    我斜倚在软榻上看着秀儿教玉华习字。

    玉华已经是一个小姑娘了,皮肤出奇的白。那种白晳看得久了,仿佛能从里面透出寒光来。而她的眼睛很大,像是浸在冰水中的两颗葡萄。看着她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起英年早逝的那位秦太子扶苏,想起灞河上的那惊鸿一瞥。

    物是人非事事休,随着大秦的灭亡,扶苏这个名字几乎很少被人提起了,不过至少他的血脉还流淌在玉华的身上,那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东西。

    秀儿俯身握着玉华手中的毛笔,一头乌黑的秀发滑到了颈间,衬着耳后的那一抹肌肤越发的柔嫩。她如今也在宏学院就读,这是我坚持的,在宏学院里另辟了个幽静的院落,专门聘了女师傅教授包括诗词、女红等等内容。秀儿刚刚从沛县回来的时候总显得有些寂寞,在宏学院里和同龄的王侯亲贵家的女孩子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性情才变得开朗了一些。这孩子心细,知道我最近心情不好,懒得出门,便常常过来陪我解闷。

    我看着她,突然意识到秀儿也渐渐大了,替如意订了萧家的亲事后也该替秀儿操操心了。虽然秀儿的岁数在我眼里离成亲还远得很,但总担心刘邦胡乱的就把秀儿给订给了人家,委屈了这孩子。

    转头向吕言道:“昨日的点心还有没有?你带玉华公主去用一点。”

    吕言诺了,过去签了玉华的小手走了出去。我这才向秀儿招了招手。道:“秀儿,你过来。”拉着她在榻前坐下,顺手将她地一头秀发捋到了颈后,微笑道:“这些日子在宏学院里,可习惯?先生都教什么了?”

    “昨日教了小雅呢。”秀儿笑道。

    我也知道在宏学院里对男生和女生的要求是不同的,女子的课业多是些诗三百之类,较为浅显,更加注重的是音律、礼仪、女红和德言。因为这些女孩子都是未来的王候将军夫人,能够执家侍夫才第一要紧。

    “我的秀儿这么聪明。想必是常被先生夸奖吧。”我笑道。秀儿的身份在女孩子里面最是尊贵,那些授课的女师傅就算没那么趋炎附势,也难免会另眼相看一些。

    “哪有,”秀儿有些羞涩地道。“萧容儿才是最聪明地,师傅只要教一遍,她就能倒背如流了。”

    “你喜不喜欢这个萧容儿?她已经和如意定了亲,再过个两年就是咱们家的人了。”我道。刘邦既已允诺去向萧家下聘。应该不会失言。

    “她呀……”秀儿侧头想了想道:“她很聪明,也很安静,从不和别人胡乱说笑,不过人倒是极温和的。”又笑问道:“她要嫁给弟弟做太子妃吗?弟弟还太小了吧。”

    “也不算小了。你们这些孩子都长得快得很。一眨眼就都成大人了。”我微笑道:“过不了几年呀,我们的小秀儿也得嫁人了呢?

    “母后……”秀儿地脸晕红了。

    “书院里有没有看见喜欢的男孩子?”我轻声说道。汉初对男女大防看得还不是那么严重,虽然宏学院里男女生是分开的。但毕竟在一个书院里学习。互相还是难免能看见。

    “母后……”秀儿嗔道。

    我微笑着抚弄着她的长发。柔声道:“秀儿,你弟弟是太子。他地妻子未来将是皇后,一国之母,所以这婚姻之事便容不得他自己做主。不过你是不同的,不管是谁,只要你喜欢,他又待你好,母后一定会支持你们。咱们是皇家,荣华富贵已经是享不尽了,所以倒也不必强求对方一定是王侯将相,悔叫夫婿觅封侯,有时候男子太好强了,也未必是女子的福呢。”

    秀儿眨着眼睛看着我。这些话说来嫌早,她一个情窦未开的女孩子哪里会懂。笑了笑,刚想再说些别地,只听吕默在门外道:“回娘娘,周吕侯求见。”

    “你大舅舅来了。”我笑道,“见个礼,然后去找玉华。过会儿如意也要来,你们仨个孩子刚好凑一处玩去。”

    “是。”秀儿喏了一声。说话间,大哥吕泽已经一脚跨了进来,他随身的两个侍从并没有进屋,只是垂手立在门外。

    “见过娘娘。”他俯身见礼。

    “大哥坐吧。”我自软榻上起身,坐到案几的后面。

    “秀儿见过大舅舅。”秀儿立在一旁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吕泽原本已经跪坐下去,见状忙起身避在一旁,连声道:“不敢当,秀公主请免礼。”

    “大哥你坐。她一个晚辈行个礼算得了什么,你终究是她地亲舅舅,难道便受不得?”我微笑道。

    “是。”吕泽喏了一声,这才又回座位跪坐下去。秀儿也悄悄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屋门。

    吕泽见屋内已无外人,方道:“娘娘,我这几日听说皇上向你又发脾气了?”

    我笑容一敛,好不容易调整好地心境顿时失守,微觉烦燥地道:“倒也算不上发脾气,几句话说得不合意罢了。”

    吕泽皱眉道:“娘娘,你莫要宽我的心,我刚刚在殿外亲眼见了,皇上地亲卫守在那儿,来来往往不论是谁都要查问一番,这……这哪里还算是个皇后的寝宫啊,不成了坐牢了吗?”

    “我若真想出去,他们还是不敢拦的。”我淡淡地道。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他刘季这么干就是削了你的面子,以后在宫中你这皇后说话还有谁听。”吕泽冷笑道:“第一步先是剥掉你的脸面,第二步保不准就要废后了。刘季这货什么做不出来,也不想想当初他起兵时,咱家给了他多少帮助,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从没半个不字,现在好了,他当了皇帝倒嫌咱们碍眼,连你这结发妻子也要赶下堂去。”

    “我是无所谓的,谅他暂时还不敢废后。大哥,如今我诸事不便出面,朝堂之上你还得勉力撑着才好。我只怕皇上的易储的想法,毕竟他还有个齐王已经成年了,万一被人挑唆着动了这个心思,咱们可就真的麻烦了。”我轻叹了一声。

    “我也是这么想的。”吕泽道,又恨恨地道:“你们原本好好的,怎的突然就成了这样,若说没有小人作樂,我第一个不相信。”

    “还不是因为韩美人的事情。皇上他如今……疑我。”

    吕泽迟疑了一下,低声道:“那……可真是妹妹你做的?”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吕泽有些尴尬,忙道:“我就说呢,妹妹你自小便生性善良,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必是那戚夫人使计害你。当年刘季投奔我的时候,我看他老婆儿子都丢了,倒拖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心里就很是不爽,只不过看着你的面子,也就收容了她,哪曾想这女人竟是个祸害。早知道当年就收拾了,也没有今日这些个麻烦事。”

    “老婆儿子都丢了?皇上彭城兵败后逃到你那儿时没有带着如意?”我听出不对,皱眉问道。

    “妹子你原来还不知道,刘季逃到我那儿的时候,就扯着一个戚夫人,落后了几天我的兵才碰上了夏侯婴,如意跟着他呢,好幸没事。”吕泽说起这事,似乎还有些愤怒。

    “我没问,我以为如意一直跟着他,随他一起到了你那里。”我慢慢的摇头,袖内的双手不禁捏得紧紧的。那时候我宁肯自己跳下车来换如意的一条命,却原来如意还是被他给丢了。

    难怪……难怪如意现在怎么都和刘邦亲近不起来,面对一个遗弃过自己的父亲,他心里还怎么可能去爱他。就算那时如意还小,他也是有记忆的,而且,这种记忆可能深刻到影响他的一生。

    “咳,娘娘,过去的事现在再提也没有意义,”吕泽轻咳了一声,“现在的情形是皇上专宠戚夫人,再这么下去,易储……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那大哥说怎么办?再选一批美人进宫分宠?”我抬眼看吕泽:“再说就算我肯,戚夫人也未必愿意,有她枕头风一吹,这事儿未必能办成。”

    “我可没这么说过。”吕泽诡秘地笑了一下:“娘娘,我先给你看一个人。”说着,转头向屋门那里喊了一声:“阿籍,进来。”

    我猛的震了一下,突然想起若干年前,有个女孩子一边飞奔一边喊着:“阿籍……”

    那个女孩子叫虞姬。

    她喊的人叫项羽

    她含着泪对他说:“阿籍,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