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皱了皱眉,随即便展颜笑道:“原来是这孩子,让吧。”

    “是谁啊?妾身等还是先回避一下吧。”戚姬斜倚在靠枕上,神色有些倦倦的。

    “用不着,一个孩子,你们见见也无妨。”刘邦侧过头向我道:“是赵王的公子张敖,可不正说着他家的事呢,倒是来得巧。”

    “他父亲正病着,这时节他一个人跑来做什么。”我有些疑惑,道:“只怕是赵王有些不好了。”

    辇车已经停下,话音未落,只见车帘卷起,一个声音在车外响起:“小人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年垂首跪在车外,顶上无冠,白巾束发。

    “起身吧。”刘邦笑道:“上车回话,外面风大,隔着老远,说话都听不清楚。”

    那少年喏了一声,起身微弹了一下袍角,上得车来。见车上还有一个戚姬,唬了一下,忙俯身施礼道:“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娘娘。”

    站得近了,才看得清楚,竟是一个绝顶的美少年。年只十四五岁左右,面如敷粉,口若涂朱,两颊润红。但双眼明亮,黑眉斜斜的掠起,挑起了一股少年意气,在俊俏里掺进了三分的刚强,所以看上去并不显得多么阴柔。回想起生平所见的人物,似乎只有年青时的张良与他有得一比,但张良少年便老成,到底还是少了一份朝气。

    这般一个美少年站在面前,让车内几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下。连旁边倚在靠枕上地戚姬都下意识的正了正身子。

    目光往下,只见他身上一无饰物,唯有腰间系着一条麻带。

    我和刘邦立刻敛去了笑容。

    刘邦沉声道:“你父王他怎么样了?”

    那少年扑嗵一声跪倒,磕首道:“家父已于七日前离世。”

    刘邦呆了一下,虽然早已经猜到了,但还是忍不住摇头叹道:“张耳兄弟还小我两岁,怎么说去就去了呢。”

    那少年垂泪道:“家父年来身体便已有些不妥,入秋之后,更是常常咳血不止。虽遍请名医,病势却日渐沉重,至七日前,终于还是……”哽噎着没有说下去。

    “可惜了。可惜了。”刘邦摇头:“你父王素谙内政,大汉初立,有许多事我尚想倚重于他,哪知道……”又温言道:“你且起身吧。想当年你父王和我兄弟相称。你也算是我的子侄一辈,以后只管把我当作你叔父便是,万事自有我替你做主。”

    “谢皇上。”他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

    刘邦沉吟了一下道:“你父亲只你一个儿子。他这赵王理应由你承袭,可是如今诸候均未封赏,独封你一人。总归不妥。还得等到回洛阳之后再正式下旨才行。你那什么成都君是楚王项羽当年封的名号。以后就不要再用了。”

    “是。”张敖忙道。

    “我们正往洛阳而去,你看是随我们同去。还是先回赵国?”刘邦问道。

    “回皇上,小人重孝在身,不宜随行于车队之中,”张敖低头道:“父王尚停灵在家,小人打算报讯之后立即回家治丧。”

    “嗯,百事孝为先,你这般做法也是应当。”刘邦点头道:“我母亲辞世那年,我正在下,战事紧迫竟不能回家,如今回想起来,实是一件至憾之事。”说着,他突然侧过头看了看我,然后伸手轻轻在我的手上拍了一下。大概是想起了我现在也是热孝在身,有些同病相怜。

    我向刘邦淡笑了一下,回过头打量这个白衣少年。

    张敖这孩子亲自前来报丧,想必也是张耳临死前的嘱托,或者是府中谋士的意见。否则报丧之事只需由一名亲近将领前来就可,何必让张敖放下治丧之事,亲自跑一趟。可见赵国的人对于刘邦还是颇有戒惧的。因为张耳虽然去了,他地一切能否由自己的儿子顺利继承还要看刘邦的意思。他虽然和刘邦曾有些旧交,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所谓旧交其实一钱不值。

    他死了,刘邦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赵国收到自己的手里,以刘邦现在的地位,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替他们站出来说句话。

    张耳知道自己死得太不是时候,所以只能去搏刘邦还可能存在的同情心。希望他看着一个失去父亲、可怜巴巴地孩子迢迢远路亲自来

    心有不忍,放他们一马。

    而他揣度得也确实不错。刘邦刚刚称帝,心情正是最好的时候,人也自然变得慷慨大方了些,竟是没多加思索,便承诺了由张敖来继承他父亲的王位。也许刘邦以后回想起来会后悔,那么一大块地方,原本可以抓到自己手里,结果一句话便归了别人。但是君子一言,四马难追,何况他如今是皇上了,金口玉言,更是反悔不得,所以这个哑巴亏也只能硬生生的吞下去了。

    旁观者清,我虽然心里明白,但面对着这个少年眼神里隐约地不安,终于还是没有说破。想了一会,道:“赵王既然让这孩子亲来报丧,想必有托孤于皇上的意思,我看,待这孩子守孝满一年之后,皇上可以把他接到身边来,延请名师教导,至于赵国政事,自有属臣打理,待这孩子年长一些之后再令他回归封地。”

    刘邦深深看了我一眼,点头道:“也好。”沉吟了片刻,笑道:“不过他一人待在洛阳也甚是寂寞,这样吧,待回洛阳之后,我让英布、荼他们也把自己的公子给送来,还有吴地孙子,听说也有十来岁了,再看看别人家还有没有当龄地孩子,凑在一处,请最好地师傅教导,同食同宿岂不是热闹。我和兄弟们这些年都是这么着的,可以后各归了封地,难免就会生分,更何况这帮孩子,只怕彼此连面都没见过。以后我们老了,王位都得传给他们,小时候能多聚聚也好,将来在朝堂上共事也能合得来。”

    我微微笑了一下,道:“皇上总是把兄弟情份放在心上地。”心里却明白,刘邦便在刚才那一瞬间想到了这个类似“质子”的点子。

    把这些王候的子弟都拢在京城自己的手心里,一来,可以从小给他们洗脑,二来,万一有哪家当爹的不安份,手里捏着人质,也算是个筹码。这其实也不算是新点子,战国的时候,多有互换质子的,秦始皇他爹就是质子出身。

    若是项羽早想到这个法子,何至于那么多诸候王一起反他,弄得四面起火,应接不暇。

    “那就这么定了。”刘邦向张敖道:“你先下去歇歇,明日我让人护送你回赵国,守孝一年之后,再接你过来。在赵国有什么为难之事,只管送信给我。你放心,有我当叔叔的在一天,万事都好说。”

    “是。谢皇上。”张敖跪下又磕了个头,俯首道:“小人告退。”恭恭谨谨的退了出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车门外,戚姬突然噗的笑了一声,道:“赵王我也见过,肥肥短短的一个人,怎么竟生出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哥?”

    刘邦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你这丫头。”

    戚姬瞟了他一眼,直起身道:“可不是嘛,皇后娘娘在这儿作证,我可说得都是实话呢。赵王那么圆圆胖胖的,和他这儿子有哪一点像了。”

    刘邦摇头笑道:“尽瞎说,人家赵王后是个少见的美人,这孩子像他娘呢。”

    我看了看刘邦,没作声。

    戚姬向刘邦身边靠了靠,笑道:“皇上,说起来,我还真没见过这位赵王后呢,听您这话的意思,您倒是见过?”

    刘邦怔了一下,道:“问这个干什么。我见过是见过,不过早了,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忘了,只记得模样还不错。”又一瞪眼,道:“你这丫头,人家夫君刚死,你没半点替她伤心的意思,倒惦记起这个。再说,管她是怎样的美女,如今也老了,还能好看到哪儿去?”

    戚姬噘起了嘴:“我就知道,哼,你们男人就是这样,等我哪天老了,你肯定要找别人去,然后在别的女人面前说我老也老了,还能好看到哪儿去。”

    刘邦的表情有一丝尴尬,瞟了我一眼,低声道:“小懿,又胡说了。”

    我淡淡地看着他们,然后把目光移向了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