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晋太傅,死谥文正。

    为官者若连这点野心都没有,那也就不必在尸位素餐了。

    庆长也想凭风好借力,送我上青云,好好体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高高在上。

    然而他很清楚,这是一道墙,越往高处,便越是不胜寒,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够做到位极人臣。

    他已经是广州将军,年纪也不算太大,按说往后最起码也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但只有在这个位置上坐过,才知道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没想到的是,遇到陈沐之后,他仿佛得了福将,这一路逢凶化吉,竟是否极泰来的感觉,接连立下了大功!

    他甚至生出了“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的感慨来。

    旁的不去说,单说围剿天王会,死了刘袖,便足够他吹嘘好一阵了!

    这刘袖乃是太平天国的余孽,这都多少年了,逍遥法外,一直让朝廷方面抬不起头来。

    而今,这大贼头竟是在庆长的辖区,更是在他的行动之中,彻底了结,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够打破那道墙,往后想要成为张之洞这样的角色,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当德寿来赴任之时,他果断把陈沐带上,要给这个新任两广总督接风洗尘。

    德寿也是镶黄旗人,与庆长也是旧识,虽然一文一武,但家族渊源颇深,庆长一直视之为师长。

    这已经是德寿第三次到广州来,第一次是代李鸿章署理总督,约莫呆了五六个月,李鸿章来上任之后,他便退出了总督府。

    李鸿章在广东只呆了两个多月,太后老佛爷便逃出了北京城,在天津发电报,催促李鸿章北上。

    李鸿章离开之后,又是他德寿来接替代理总督府的事务,可仅仅只是两个月,北方已经平稳下来。

    因为护送太后和皇帝安全抵达西安,鹿传霖被授两广总督,升为军机大臣,又把他德寿给赶走了。

    两广总督这乌纱帽自是大,但德寿总感觉自己就是一块垫脚砖,哪里需要就丢哪里,没有任何的成就感与优越感。

    今次,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够待久一点,摘掉代理这两个字!

    没想到这才刚上任,庆长就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竟是将刘袖的事情给了结了!

    他对庆长自是赏识,也不吝夸赞,乃至于庆长对陈沐的青睐,他也顺理成章地接受了。

    他是个老油子,知道官府差事不好做,若不倚仗本土本乡的一些人物,根本就没法成事,甚至能够猜到,在刘袖这件事上,或许庆长只是捡了陈沐的便宜罢了。

    只是他如何都不敢想象,陈沐这么一个年轻人,竟将刘袖这样的老狐狸给除掉了。

    陈沐同样有些感慨。

    德寿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额头的光亮都没了太多油光,两侧太阳穴能够看到非常明显的血管凸起,如同一堆卷曲的老蚯蚓藏在了皮下。

    先是张之洞,而后是谭钟麟,如今又是德寿。

    这些官员,这些朝廷的肱股之臣,已经垂垂老矣,朝廷却没有充满朝气的年轻官员上位,整个气象便如这个帝国一般,死气沉沉。

    早先广东这地方倒是出了梁启超这样的一群年轻人,满腔热血,想要做些改变,奈何却先被朝廷里的老人家给打趴了。

    陈沐对朝廷的事情不感兴趣,无心官场,对德寿也就没太大的寄望和期许。

    然而张之洞留在广东的厂子,毕竟需要德寿来照顾和保全,陈沐也只能逢场作戏,表现出足够的热情来。

    只是没想到,德寿给他陈沐这么一个任务,也实在让陈沐有些无语。

    石室圣心大教堂,原本是两广总督府,德寿两次代理两广总督之时,便已经有了这样的念头,想要收回这座教堂。

    毕竟堂堂总督府,竟让洋人改建成了教堂,这总督做起来也不舒爽,每次看到这座高耸的大教堂,总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虽说法兰西人已经退出了广州,但这座大教堂却留了下来。

    传教士们展示出中立的姿态,保持着中立的立场,不涉足政治和军方,使得他们最终将大教堂给保留了下来。

    德寿想要收回大教堂,或许自己也知道不太可能,所以他想让陈沐去大教堂那里交涉一番,让他以总督的身份,去视察一番。

    陈沐也知道,德寿的目的也非常清楚,既然收不回来,那也该宣示一下自己的主权,不是老夫收不回,只是老夫不想收,你们虽然仍旧是教堂,但老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还是要归老夫管的!

    这任务可不轻松,毕竟陈沐与普鲁士敦的关系,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融洽。

    庆长在德寿面前褒赞陈沐,意图也很简单,希望陈沐往后能走出黑暗,真正能够走在阳光之下。

    有了德寿的支持,会更加的稳妥。

    只是没想到,德寿竟交给了陈沐这么棘手的任务!

    大教堂虽说是为了传教,他们欢迎普通民众,是为了吸收更多的信徒,但他们并不欢迎官方的人,因为他们已经表明过自己中立的立场。

    陈沐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再度来到了大教堂。

    见到普鲁士敦之时,后者竟没有太多的排斥,这也让陈沐感到有些意外。

    毕竟上次深夜求救,是生拉硬扯,才将普鲁士敦拖到了宝芝林。

    陈沐与这老儿也没有太多罗嗦,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身为宗座监牧,普鲁士敦有着最终的话语权,当然了,他也需要考虑到政治影响,绝非独断专横。

    “这不可能,教堂就是教堂,绝不接受官方的干涉。”

    普鲁士敦跟陈沐也没有拐弯抹角。

    “真的没办法?”陈沐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然而普鲁士敦还是摇了摇头:“你该知道这座教堂的历史,这是来之不易的,如今教堂非常的纯粹,只是一个精神圣地,不沾染政治,也不接受管辖。”

    陈沐早知道这老头子不容易说服,想了想,还是将自己事先想好的应对法子说了出来。

    “若他以私人身份来参观呢?”

    陈沐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也算是两头都不得罪。

    若德寿以私人身份来参观,而不是视察,这应该在普鲁士敦的接受范围之内。

    至于来过之后,德寿如何宣扬自己去视察,教堂方面又如何去澄清是参观而不是视察,双方如何扯皮,陈沐就管不了这许多了。

    在中国历史上,传教士进入中国之后,首先接触的是文人,而后是思想开明的士大夫阶级。

    因为他们必须拥有一定的文化,才能够理解和接受天主教的理念和宗旨。

    到了后来,他们与本土其他教派一样,通过把握民众的心理需求来传教,用一些小恩小惠,或者是空大的精神理想,来拉拢信徒。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对文人还是非常欢迎的,尤其是一些思想开明的学生和官员。

    在这个层面上来说,如果德寿以私人身份来参观,对于教堂而言,也是一个极好的宣传机会,连两广总督都来参观,都对教派感兴趣,势必能够带动很大一部分人。

    在陈沐看来,这个让步应该足够让普鲁士敦接受了。

    可没想到的是,普鲁士敦竟然还是向陈沐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这个方式也不是不能接受,不过嘛……相比你们这个总督,其实我更欢迎另一个人来参观,甚至小住一段时间……”

    陈沐也是哭笑不得,德寿要来视察,是有着他的政治需求的,这个事情必须亲自来做,换了人也就失去本来的意义了。

    不过陈沐对这个人还是挺感兴趣,当即朝普鲁士敦问道:“你想谁来小住?”

    普鲁士敦迟疑了片刻,到底是红着老脸道:“如果你能说服魏女士来教堂小住几天,我就让你们的总督来参观……”

    “魏女士?魏姑芷?!!!”陈沐也是哑然,难怪普鲁士敦老脸都红透了!

    “神甫果真是好眼光好品味……魏仙姑天生丽质,又出尘不染……只是她是仙姑,曾经又以杀洋人为大义,你想成事,估计只能下药了……”

    面对陈沐的调侃,普鲁士敦也是哭笑不得:“你胡说什么!我的灵魂和肉体都奉献给了上帝,又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陈沐好歹是普鲁士敦的学生,自然也知道这个规矩。

    天主教的信徒是不能直接与上帝沟通的,必须通过神职人员,所以神职人员才叫神父,他们必须保持纯洁,才能与上帝沟通,所以不能结婚,拉丁礼部的生父更是终身保持独身,而且想要晋升主教,也必须独身。

    至于新教,也就是基督教,他们倒是可以结婚。

    陈沐知道这种事情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也只不过是调侃罢了,因为他知道,普鲁士敦想让魏姑芷来住,怕是对蛊术产生了兴趣,毕竟这是科学无法解释的。

    教廷一直在寻找神迹,若科学无法证明魏姑芷的蛊术,用神学来解释,对于普鲁士敦的意义可就更大了!

    当然了,普鲁士敦这样的纯正教士,把蛊术看成魔鬼之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无论如何,他虽然关了门,但总算给陈沐留了一个窗。

    那么,剩下的事情就是说服魏姑芷了。

    但这也是天大的难事,比说服普鲁士敦敞开教堂让德寿视察还要难。

    因为红莲断指之事,魏姑芷还没与他陈沐算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