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徐官熙这笔银子,修宅子的工程总算是步入了正轨,购买物料和照顾工人之类的工作,自有李固东主持,合伯等人执行,毕竟不是什么大工程,倒也没太大的麻烦。

    陈沐干脆当了个甩手掌柜,担忧徐官熙会一直拖延,便在酒楼定了座,约了林晟出来。

    陈沐确实需要有人帮他参详一番,该如何应对徐官熙这样的老狐狸。

    普鲁士敦见多识广,是个中国通,但也仅限于文化知识方面,对于人情世故,到底还是在市井间摸爬滚打的林晟更在行。

    林三爷交游广阔,无论是官场文人,还是江湖游侠,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有不浅的结交,对于这种事情,也更有经验。

    不过陈沐上回是不辞而别,今番也不好再到林家去,便将林晟给约了出来。

    林晟如约而至,只是脸色并不好看,闷闷地坐了下来,便埋怨起陈沐来。

    “你既然还认我这个契爷,就不该这般羞辱我!”

    林晟说得很是严肃,陈沐也有些讪然,不过是为了林家安宁,不想与林闻爆发冲突,怎地就成了羞辱林晟这个契爷了?

    “契爷,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林晟板着脸,哼了一声道:“我既认得你做契子,自是当你亲儿子来看待,与林闻那浑小子是一视同仁,你这么走了,朋友们只会觉得我林晟厚此薄彼,把我林晟林三爷看成什么样子!”

    “原是这样……”陈沐也是苦笑。

    “契爷,我是为了回去修宅子,可不是要躲避,你该知道我的性格,我陈沐又岂是甘心受委屈的人,若义兄果真欺负我,我还能干站着给他欺负?”

    “我若有这么大的自尊心,也就不会回来找你度桥啦。”陈沐有些嬉皮笑脸地说着,林晟的脸色也是缓和下来。

    “你能回来找我帮忙,这才是看得起我这个契爷,说吧,又惹甚么祸了?”

    陈沐嘿嘿一笑:“我定了一壶好酒,先吃饱喝足了再说。”

    “要把契爷我灌醉才好说,看来麻烦还不小,不过这两日你不辞而别,契爷一直放不开心,今日就好好喝两口吧。”林晟终于被陈沐逗笑了。

    陈沐并不好酒,陪着喝了两轮,脸便红了起来,脑子也热了,便将徐官熙的事情给说道了出来。

    对于自家身世和事体,陈沐对林晟没有甚么可隐瞒的,毕竟自己最落魄的时候,是林晟拉扯了他一把,若连林晟都信不过,陈沐也就不必再信别人了。

    当然了,还有浦五父子,陈沐也一直挂念着,陈沐也知道父子俩是倔强不求人的,所以想借着让他们帮忙修宅子这个事,将他们一家人接上岸来生活。

    只是浦五似乎察觉到了陈沐的好意,至今都没有上岸来。

    他们是地道正宗的疍家人,不习惯陆地上的生活,陈沐也并不强求,横竖如今也只是起步,以后本事大了,再多照顾这一家子,也算是将恩情给报了。

    陈沐心思刚起,林晟这边也有了计较,朝陈沐道:“这徐官熙身为坐堂大爷,本事是有的,但你可知道,坐这个交椅,最需要的是甚么?”

    陈沐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时得了启发,也细细斟酌起来,只是一时半会儿,他也实在有些看不透徐官熙此人,否则也不会来寻求帮助了。

    “契爷你就别卖关子,爽手些告诉我吧。”

    林晟笑着点了点陈沐,而后解释道:“坐堂是大总管,必须一碗水端平,给人铁面无私的形象,如此才能够服众,但这也只是明面上的功夫,私底下却需要八面玲珑,与各层各界都保持良好的私交关系,唯有如此,才能得到众人支持。”

    “实话实说,这个位置权柄确实大,但也是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能坐稳这个位置的,没有一个是头脑简单之人,无论心智还是手段,都必须外方内圆,刚柔并济。”

    陈沐也是听得吃力:“契爷,再说得直白一些可好……”

    “你呀,脑子是聪明醒目的,就是懒!”林晟也没好气地笑骂道。

    “呐,他明面上需要讲信誉,否则无法服众,私底下又要四处结交,免受孤立,你要对付他,那么就需要明里暗里双管齐下!”

    “求信誉的人最怕甚么?最怕砸了自己的招牌!”

    “所以你必须将这件事放出去,也不消大张旗鼓,只需要放出一些小道消息,让江湖人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保管他不敢赖账!”

    “至于背地里,也不能逼迫太急,说实话,那份私产若是认真计较下来,怕是要捞走洪顺堂十分一的老底,身为大管家,徐官熙是不可能乐意的,所以你也必须做出让步。”

    林晟也不亏是江湖老人,一番话当场点醒了陈沐。

    “放消息这个倒是简单,孙幼麟几个很是在行,只是我连洪顺堂有多少产业都不清楚,又如何做出让步,又不会太吃亏?”

    林晟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洪顺堂有多少产业,不过吃不吃亏这件事,我却是深有体会的。”

    “人人皆以为我林晟出手阔绰,乐善好施,必是吃了不少亏,但他们却看不到,这些年来,我泼出去的钱,收了多少好处回来。”

    “别的事也不去说了,单说早先我带你去县狱探监,若不是我使的那些银子,这条路子又如何能走得通?”

    “所以吃亏这种事,也不消去对比,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那就不算是吃亏,便是那块肉多肥多大,也不要去贪,这么说,你可明白?”

    林晟的意思再明确不过,洪顺堂这块肥肉确实很大,陈沐如今也有权力去分一块,但太贪了的话,徐官熙绝对会割得肉疼,所以背地里需作出让步,只索要自己目前需要的,剩下的却是不必一次全都讨回来。

    “我明白了,若不是契爷解惑,今番我还不知如何是好,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诚不欺我也!”陈沐也是笑着调侃。

    林晟却白了他一眼:“你契爷正当壮年,龙精虎猛,今晚带你去咸水寨见世面,你去是不去?红姑可是想你想得要紧了……”

    林晟明知道陈沐曾对红姑有过一些非分之想,如今又拿来调笑陈沐,后者也是哭笑不得。

    “契爷可别再说笑了,现在我哪里有这个功夫……”

    林晟却是严肃了起来:“我可没跟你说笑,别看红姑豪迈不羁,但多年来她却是守身如玉,卖笑不卖身,多少人想近身都占不到便宜,当初你落难,她一直在暗中帮忙,只是你并不知道,反而误会了她……”

    “她帮我?若不是她通风报信……”陈沐想起就来气,但看看林晟那渐渐冷峻起来的眸光,陈沐便住了嘴,因为他知道,林晟绝不会骗他,如果红姑果真只是个无情的娼妓,林晟也绝不会再提起此人的!

    一想起自己对红姑彻底绝望,刻意将此人从记忆之中抹除,陈沐心中也难免内疚起来。

    只是事情已经放下,当初也是年少懵懂,如今再提起,难免要揭旧伤疤,倒不如彻底放下。

    “契爷,这个事情就算了……”

    林晟却摇了摇头:“你倒是想算了,红姑却不是这般想法,早先官兵来闹了一场,咸水寨也冷淡了不少,天后宫那位又走了一段日子,回来之后也消沉了,再不过问俗事一般,咸水寨没了靠山,日子很是艰难……”

    “红姑对你有恩,你就不该这个时候抛下……”

    “再说了,咸水寨是个好地方,莫看不正经,海上来往的,无论是下西洋,还是闯南洋的,无论是洋人红毛番,还是海上讨饭吃的,都少不得上岸扎脚……”

    “便是再守口如瓶的爷儿们,到了这些咸水妹床上,便是自家老婆身上有几块胎记都会吐出来,你想要干一番大事,至要紧的就是消息渠道,收了咸水寨,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且,你不是说那些洋人准备要开擂么?岸上的妓馆不欢迎红毛鬼,这些红毛鬼只能到咸水寨鬼混,如今你没法得到伊莎贝拉的帮助,对洋人一无所知,咸水寨就是最好的去处!”

    “所以,无论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谈旧情,亦或是为了往后的念想,你都不该放弃咸水寨,还是跟我去一趟吧。”

    林晟也是苦口婆心,陈沐也是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之中。

    他倒不是为了这条消息渠道,而是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吕胜无。

    自打韦于道说破了往事,陈沐知晓吕胜无便是那个给自己占天命的道人之后,吕胜无便回到了天后宫。

    陈沐无法确定韦于道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但从感情层面,是暂时没法子面对吕胜无的,而如今看来,吕胜无也心灰意冷,竟不再庇护咸水寨了。

    若红姑的日子过得好,陈沐不去旧事重提,对双方都是好的,但如今咸水寨冷淡了下来,怕是难以为继,陈沐就不得不去管一管了。

    “契爷说得对,晚上我跟你去看看。”

    陈沐如此一说,林晟也笑了。

    “好,自打林闻这小子回来之后,契爷我许久没能出去风流快活,今晚算是有借口了,哈哈哈!”

    陈沐:“……”

    说了这么多,就只是为了找我陈沐做个幌子么,白感慨了这大半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