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睿没有搭理诸方。

    诸方转过头来望着他的那些手下,笑了笑,然后,回头来对魏岳说道。

    “魏公,你看……”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白纸,纸上写着许多字,每张纸的下方都盖着红印,有万年县县令的大印,也有一些的红色手指印。

    他把那些纸张在魏岳的面前晃了晃。

    随后,收起笑容,一本正经。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阴鸷起来,双目如电,死死地盯着魏岳。

    “魏公,这里有十几个人的陈词,全部画押,盖有手印,所有人都听见有人在天津桥上高喊邯郸君之名,让薛卓薛大人手下留情!”

    他停顿片刻,盯着脸色明显不自然的魏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魏公,你怎么解释?”

    魏岳是宫中的宦官,虽然手底下没有人,也没有什么权力可言,然而,他的职位却并不低,和薛卓一样,都是首领宦官,只差一步,也就能成为总管太监。

    这也是有着品级的。

    当然,宫中宦官的品级和朝堂上官员的品级没有共通之处,即便如此,诸方也不可能上手段,要知道,他仅仅只是七品的六扇门主事,比从六品的万年县县令还要低一级。魏岳呢?如果得宠的话,只要外放到地方,起码也按察使那一个级别,也就是正二品的职位。

    然而,这里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你默认这种职位的转换,如果你大公无私,一切都按照大唐律来行事,那么,魏岳在宫廷中的职位也就什么都不是。

    诸方只要翻脸,完全可以把他当成平民百姓处置。

    现在,看样子是有翻脸的趋势。

    魏岳愣了愣。

    他真没想到诸方会这样,他原以为对方也就是走一个过场。

    毕竟,没人会那么傻。

    会冒着大不敬的危险来冒犯一个皇子。

    一时间,他反应不过来。

    很快,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侵犯,毕竟,哪怕再是落魄,他也是宫中的首领太监,服侍的是十三皇子,怎么能受到区区一个小吏的冒犯。

    他板起脸,咬了咬牙。

    “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某家?”

    他反问了一句。

    诸方笑了笑,眯着眼睛,就像是猎食的豺狗,目光始终落在魏岳脸上,一眨不眨。

    “本官自然是不知道,不过,有的人知道……只要魏公随本官前往县衙一行,让那些证人们看看,如此,也就能水落石出了。”

    “你……”

    魏岳指着诸方,厉声喝道。

    “就算是某家当时在场,那又如何?”

    诸方阴恻恻地笑了笑,转而望向莫愁。

    “那一天,有某个和这位姑娘一般打扮,长相无差的姑娘竟然和薛大人的卫士交手,将两位军中壮士格杀,说不说刺客的帮凶,也都说不过去……”

    说话的时候,他瞄了杜睿一眼。

    这时候,杜睿还是在望着天上的流云出神。

    诸方其实并非针对魏岳和莫愁。

    就算是把魏岳和莫愁拉回县衙,那又如何?

    根据那些人的供词,杜睿一行应该是被无辜牵扯进去的,薛卓的卫士冒犯皇子,险些致皇子于死地,莫愁身为护卫,出手保护皇子,这是应有之义。

    何况,薛卓胆敢劫持皇子,以此来威胁刺客住手,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有的目击人说,薛卓被杜睿所格杀。

    也有的目击人说,薛卓是被刺客所杀,然后杜睿被薛卓一起掉落渭水,那个刺客飞了下去,将杜睿救起,之后,掠过渭水无影无踪。

    杜睿的侍女曾经追了一阵,却无功而返。

    那么,刺客带着杜睿去了哪儿?

    为什么要救杜睿?

    找寻刺客,不管哪一派都有这诉求。

    然而,诸方背后的势力,想要寻找的答案却只有一个。

    那就是,是不是杜睿杀了薛卓?

    一个从未修炼过的痴傻儿,竟然能将一个先天高手杀死,哪怕这个先天高手已经负了重伤,依然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万一这要是真的呢?

    那几个人如果并未看错,真是杜睿拿出了一把剑捅死了薛卓?

    那样的话,杜睿也就不可能是痴傻儿,也许,一直都在装傻。

    他后面的人需要诸方来解开这个谜团,与之相比,追寻凶手的下落反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毕竟,很多人都亲耳听到薛卓喊出了无影灯和唐门的名字。

    也就是说,刺杀的幕后黑手是蜀中唐门。

    薛卓和唐门的牵扯,很多人都知道,那家伙心狠手辣,杀人无算,在很多人看来,他迟早都会死在那些巴蜀人手里,擅长毒药暗器的唐门并非易于之辈。

    现在,诸方步步紧逼,就是想要查看杜睿的虚实。

    然而,杜睿沉浸在自家世界的样子,和痴傻儿真的没有什么区别,至少,他是看不出来,于是,他回头望了身后一眼。

    在一群衙役中,有一个老苍头。

    这老苍头干了多年的仵作,负责检查尸体,他曾经是一个非常有名的郎中,在河东一地,后来,给河东一家豪门子弟看病,那豪门子弟得的是不治之症,他直言无救,却被逼迫去治病,到头来自然是没有什么奇迹,他反倒惹祸上身,被那家豪门盯上。

    河东自然是待不下去了。

    可以说是毁家避祸。

    后来,辗转来到了长安,要想在长安重开医馆,谈何容易?

    做一个走方郎中也并非易事,赚不到钱还说,还很容易背锅,没有办法,为了养家糊口,通过一个病人的关系这才进入了衙门,当上了仵作。

    他擅长治疗小儿夜惊,这方面和失魂症有关。

    所以,诸方带上了他,让他观察杜睿,看杜睿是不是装疯卖傻?

    回过头,仵作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之前就已经设定了暗号,如果看出杜睿是装疯卖傻,仵作就点点头,如果确认是失魂症,那就轻轻摇摇头,如果看不明,那就摇一次头。

    也就是说,这老头也看不明。

    怎么办?

    只能撕破脸?

    如果把魏岳和莫愁拉到衙门去,杜睿如果是傻子,自然万事不理,如果是装傻,多半会露出破绽。

    诸方咬了咬牙,像是要把牙齿要咬烂一样。

    “魏公,上司有命,不敢徇私,还请魏公和这位姑娘随本官去万年县衙门走一遭……”

    说罢,诸方把手放在了腰间的横刀刀柄上。

    摆出了一副魏岳若是抗命就要动武的姿态。

    “你……”

    魏岳指着诸方,脸上忽青忽白。

    对方真的敢这样做?

    “你敢对邯郸君无礼!”

    半晌,魏岳也就吐出这么几个字,色厉胆薄的样子表现得非常明显。

    “本官自然不敢对邯郸君无礼,然而,职责所在,不得不请魏公和这位姑娘前往,放心,只要魏公和这位姑娘没有问题,很快就能走出衙门!”

    说话之间,诸方的眼神余光都停留在杜睿脸上。

    杜睿能够感受到这种盯视,暗地里,有着几双视线落在了他身上,有人是出自好奇,有人则不怀好意,现在,他的精神力远超常人,直感非常强烈。

    这些人一上门,他就知道他们意在何为。

    魏岳啊!

    这人忠心到是有的,但是能力不足,或者正因为没有什么能力,所以没有野心,如此,才有着忠心……人啊,并不存在什么十全十美。

    其实,魏岳根本不需要害怕诸方动手。

    首先,这里是玄真观,是皇家道观,桃花林的慧真道人也在,要想带魏岳和莫愁走,单凭万年县县衙的公文是不可能的,何况,这公文有没有还要另说。

    魏岳的内官身份的确不管用,因为,他这个首领宦官只是个名头,并没有具体的职务,如果,他像薛卓那样是剑南道按察使,又或者像烽火连城那样是丹凤殿总管,那样的话,他就有着正式的官阶,职位当在眼前这个六扇门捕快很多级。

    然而,莫愁的女官却是有着官阶的。

    大唐宫廷中自然免不了有宫女,这些宫女大多普普通通,做着一些杂务。

    但是,其中也有不少女官。

    这些女官负责一些文书来往,有时候,还要参与在朝政之中,在天后君临天下那段时间,很多女官出现在朝堂上,现在的南海神尼,当初的江婉儿,甚至有着女相的雅号。

    如今,宫中的女官还参与朝政的凤毛麟角,但是,女官的官阶还是存在,并没有被废止。

    莫愁是女官,在宫中有着正式的官阶,乃是校书。

    校书是低等女官,然而,也是七品官阶,也就和诸方同级,因为她是宫中之人,不管是万年县,还是六扇门的人根本就管不了,所以,哪怕是有着万年县的公文,说不去也可以不去。

    魏岳却没想到这一层,也就显得心虚。

    杜睿没有管这些。

    对方要逼迫魏岳和莫愁,引自己为他们出头,证明自己并非痴傻。

    这想法不错,却不可能实现。

    “呛啷!”

    寒光闪现,有剑出鞘。

    这并不是诸方为了威吓魏岳拔出的横刀,也不是他的那些手下,长剑出鞘的是莫愁,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一步跨到了杜睿身前,站在了诸方的前方,距离诸方也就数尺之遥,她拔出剑之后,剑锋斜斜向上,剑尖对准了诸方的胸膛,仅仅一尺远。

    “吾乃宫中校书莫愁,有着护卫邯郸君之责,尔等持剑跨刀来此,意图伤害贵人,尔等还不快快避开,不然,剑下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