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江湖人,真的能被人骑在脖子上?

    “也或许不能。”

    孔青珩又补充了句,说罢,握着指节间的茶盏,仰脖子,一饮而尽。

    “嗯,那我们做个假设,假设他能。”

    姜清似乎并不在意孔青珩的答案,她继续道:

    “下一个问题是:一统江湖后的辛隐王能不能与朝廷分庭抗礼,能不能推翻朝廷?”

    闻言,孔青珩面上一愣,继而猛地摇头,语气无比肯定道:

    “绝无可能!”

    当日姜清的话,他事后其实也想明白了,不然不会今日再提时如数家珍一字不差。

    朝廷之所以为朝廷,遵王者令,雄师百万,莫堪敌。

    江湖大多草莽辈,厮杀斗争不断,一统本就是天方夜谭,即便真有人以手段强行为之——

    能以一挡百者几人?

    抗千者几人?

    敌万者,又几人!

    若是再有心去想,打天下和治天下,那从来就不是一回事,难道还能指望“一言不合,人头落地”的江湖人去处理鸡毛蒜皮的平民之争,去垦良田通水利治家国天下么?

    “既如此,辛隐王也不是蠢人,你我皆能见到的事,他缘何不清?”

    姜清又问道,顺手,还给孔青珩空了的茶杯里重新续上七分满。

    兴许是……当局者迷?

    这念头在孔青珩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但来得快,消失得更快,他还没傻到自己不够聪明就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

    唇边刚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陡然,孔青珩僵住了。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他知道姜清当日是对什么避而不答了!

    三个字:为什么!

    他当初的疑惑核心是辛隐王为什么要吸纳江湖势力,而姜清当时的回答只是在于辛隐王的举动对于丰朝并不存在真正的威胁,她偷换了概念,帮他将整个问题的关键剖解指明,却独独,缺失了最后的一环——答案。

    辛隐王不是蠢人,那他为什么会做出刻舟求剑的事来?

    “身在江湖的辛隐王和身在庙堂的辛隐王,谁的威胁更大?”

    不待孔青珩开口,姜清平静地替自己斟了杯茶问道。

    “……庙堂。”

    孔青珩脸上的表情怔住了,艰涩开口道。

    方才姜清提出辛隐王的话题开始,他就大致猜到,怕是与今日传来的长乐县侯遭叛出三星阁的贪狼堂追杀一事有关,但他们两人都心知,被追杀的人不是真正的长乐县侯,要杀人的也不是真正的贪狼堂或者说贪狼阁。

    按理,两人的信任基础并没有遭到触动,姜清突然说起这些东西还让他有些摸不着头绪,原打算着,无论姜清说了什么,他都要保持镇定缓缓图之。

    他是长乐县侯,也是个江湖菜鸟。

    可姜清看似徐徐展开又角度极其刁钻的破题,仍是彻底打破了他心中的防线。

    辛隐王、苏娘子,

    这就是他心中扎了根的两道弦,触之即发!

    “世人皆知七杀堂冷血无情,不受利诱不为色迷,谨遵堂主命令,你猜是何种缘故?”

    姜清慢悠悠地轻啜了口杯中茶水,色淡而味寡,没有刻意卖关子,她自问自答,语气稀松平常道:

    “因为,七杀堂的杀手,都是无根之人。”

    “无根?”

    孔青珩挑了挑眉头,正要说他听不懂这么文绉绉的词汇,可紧接着,他眼底浮现出十成十的诧色:

    “你是说……他们,都是去了势的?”

    “没错,否则世上纵有不为财色所迷的男儿,又岂会尽数收于七杀堂囊中?”

    姜清的清冷的面容上,勾起了两分笑意,似嘲弄似哀悯。

    “某懂了。”

    若是一般江湖人听得了此等隐秘,最多叹一声七杀堂手段非常,但对于不具备江湖思维反而依旧保持着纨绔习性的孔青珩,第一反应就是联想到了皇家。

    去了势,又武功超群,这样一群人,在江湖上至多是卷起血雨腥风的杀手;可若是进了宫廷,那祸害地可就是天下苍生!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姜清面色淡淡,诗里杀伐凛冽豪情万丈,她的语气却是又冷寂又轻盈,字句浅吟,像在哼唱着“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孔青珩不知道向来深恶读书的自己,脑海里怎么蹦出了这么句诗,或许是在哪个话本里看过吧。而此时,姜清的话语仍在继续,清清淡淡的。

    “财色迷不了七杀堂,但权力可以,辛隐王能够笼络七杀堂的根由应当差不离。既已断子绝孙,若能千载留名,恶名又何妨?”

    “我要回长安!”

    闻言,孔青珩再也按耐不住,霍然起身道。

    他不明白姜清为什么把他一直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的迷雾突然掀得敞亮的缘故,但今夜一席话,却是一举摧毁了他心里的所有盘算。

    他是个纨绔,但他姓孔,是上柱国齐国公的长子嫡孙!

    他的身上还流着皇族李氏的血,他是元璐长公主的独子!

    身为勋贵,可以纨绔,却不能坐视宵小霍乱朝纲,这是植根在每个长安子弟骨子里的骄傲与血性。

    至于为苏娘子报仇?

    大仇人辛隐王都已经不居于江湖一隅,他还死守着这江湖这潭浑水,那不是犯蠢?

    未免也太过小瞧了他。

    “你急什么?当六扇门、五谷司是吃干饭的摆设不成?”

    “我……”

    愣愣看着面前出言阻止的姜清,孔青珩那双俊俏的桃花眼瞪得圆圆的,像是只急红了眼又被强行按住的兔子,英俊的脸上冒出来几丝傻气。

    姜清和他说这些,还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难道不是要他回长安?

    可辛隐王同样是她的敌人啊?

    姜清究竟想做什么?

    “北边江湖越乱,他的目的就愈不是在此,他辛辛苦苦布了这么大盘棋,但除了你那个皇帝舅舅,世上谁人又有十足把握操控整盘棋局?请君入瓮易,丝丝入扣难,纵使辛隐王有顶天的智慧他也没有滔天的权力。无论他做了什么,从始至终,做的其实都是同一件事。”

    “乱!把江湖搅乱,把北方的格局搅乱。”

    听着姜清的点拨,孔青珩脑子里涌上头的热血也慢慢清醒过来,沉声道。这是个假的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