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苍茫雪雾屏蔽四野,这应该是冬季的最后一场大雪,但它比以往的风雪还要大,吹得天地一片黯然萧索。

    九原的重建工作结束后,吕布携家眷登上了赴任朔方太守的道路,他令魏续、曹性提前半个月出发,先于临戎安营扎寨,高顺则前往雁门寻找张辽,相约开春后在临戎会和。

    半个月后,吕布率领大军赶至临戎,县吏早已带领成群的百姓于城门外夹道相迎,为首的乃是魏续与临戎县令。

    临戎县令见吕布翻身下马,赶忙迎了上去,作揖道:“在下临戎县令黄某,在此迎候将军。”

    吕布抱拳还礼:“黄县令不必多礼。”

    黄县令见吕布这架势,不知他是喜是怒,只能垂首跟在吕布身后,缓缓步入临戎县。

    一行人簇拥吕布穿过贯穿临戎的直道,道路两旁蹲伏着一些冷得瑟瑟发抖的百姓,他们睁着一双双暗灰色的眼睛,似乎没有力气活动眼珠,眼神显得有点呆滞。

    自入秋以来,临戎各县来了很多陌生人,都是从各郡逃过来的难民,最远的来自高阙一带,大汉边防线上战事不断,外族和汉家频起刀兵,能逃的都往中原跑,不能跑的都死于兵祸。

    避乱的难民里有小孩,瘦瘦的脸颊,干干的胳膊腿脚,像是用两片门板夹住了,一身皮肉全凹在骨头里。

    民心!

    吕布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两个字,他娴熟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串五铢钱,凌空一扔,准确地掉落在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怀中。

    那母亲微微一滞,哆嗦着在怀里摸索,在摸到了五铢钱后,挤出比哭还悲伤的笑,用堵塞的鼻音说:“谢谢,谢谢将军!”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一起,他们密密麻麻的跪成一片,其中有一位老乞丐慵懒地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吕布。

    临戎县令正准备让县吏驱赶围过来的难民,谁知吕布突然下达命令:“黄县令,开仓济民!”

    黄县令吓了一跳,急忙劝诫:“将军不可,仓中储粮皆是春种,万万不能开仓!”

    “我说开仓。”吕布不怒而威。

    黄县令登时吓得不知所措,他的县令是靠贿赂阉人买来的官,原以为买得朔方首县是肥缺,上任之后才知道是二把手,同一座城里还有太守府衙。

    好在他常年经商,专擅八面玲珑,硬是把前任朔方太守哄得顺顺当当的,县内的一切大小事务皆有他做主,这其中也包括仓储。

    每逢秋收,粮仓内的大部分粮食都被他换做钱财,送往京城打点十常侍,今天秋季,前任太守患病归西,他本以为会坐上太守的位置,谁知凭空跳出来个吕布。

    如今又听闻吕布要开仓济民,登时吓得三魂惊走七魄。

    魏续瞥了一眼黄县令,禀报道:“启禀将军,末将率领大军自此,想找黄县令要点军粮以资军用,谁料他百般推诿,至今没有下文!”

    黄县令被吓得瑟瑟发抖,满头大汗:“将军,实在是春播之用,不敢相与!”

    吕布初来乍到,对朔方的官场不太明了,如果今天查办黄县令,恐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思索片刻后,低声道:“真没有多余的粮草?”

    “确实没有!”黄县令硬着头皮回答。

    吕布注视黄县令半晌,突然道:“带我去仓储看看!”

    黄县令一听吕布要去查看仓储,忙不迭地拦在道路中央:“启禀将军,仓储虽然没有余粮,但在下可以向那些豪富巨贾借用,您看如何?”

    现在就算傻子也能看得出,这仓储之内必有猫腻,吕布也不点破:“好,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过后要是没有粮食赈济流民,就算是国库也得开仓。”

    黄县令如蒙大赦,作揖道:“那在下现在就去!”

    吕布看着快步离去的黄县令,他朝魏续使了个眼神,魏续急忙跑到直道中央,中气十足地大喊:“吕太守有令,无论是流民还是百姓,三日后均可到北门领粮。”

    此言一出,百姓们欢呼雀跃,唯有倚靠在墙边的老乞丐一动不动,眼中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

    吕布回到太守府衙,见太守府里里外外都是士卒和仆从,正在乱哄哄地安排家什,他便将魏续叫到官府大堂问话。

    “你觉得这黄县令如何?”

    魏续直言不讳道:“肯定又是哪个商贾买来的官。”

    “连朝堂上都有贩利之贾,更何况远离中原的朔方?”

    吕布还欲再说,这时魏越自前衙过来,禀报道:“主公,黄县令求见。”

    “怎么又来了?”话虽如此说,吕布还是抬手示意魏越带路,亲自出去迎接县令。

    黄县令此时忐忑不已,他实在琢磨不透吕布的想法,左思右想后,还是决定前来拜谒。

    “黄县令,你不去筹措粮草,何故到此?”吕布抱拳走出府衙:“须知你只有三日的时间。”

    “不敢隐瞒将军,粮草正在筹措,下官丝毫不敢怠慢。”

    “如此正好,”吕布将手一摆:“里面请!”

    “下官不敢,还是请将军先行。”

    吕布上前拍了拍他的手:“吕某初到贵地,万般事物还有劳黄兄指点,黄兄不必推辞,请请请。”

    黄县令听吕布这样说,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下了,进到大堂内,两人按宾主落座,献茶已毕,吕布故意屏退魏越和魏续,关切道:“我观黄兄四十有余,不知是哪一年的孝廉明经出身?”

    黄县令尴尬不已:“下官非孝廉出身,乃是出了六百万钱资助西园才得此任,将军见笑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出资西园也是为天子出力。”吕布脸色一凛,朝洛阳方向抱了抱拳。

    黄县令听他是这样的口风,急忙补充道:“下官出资西园,乃是得中常侍张让、赵忠两位老大人相助,实不相瞒,在下的叔叔与张常侍是通家之好。”

    吕布闻言,变得愈发的和蔼了:“实不相瞒,吕某能担此任,亦是张大人提拔!”

    原来是自家人,黄县令喜出望外,赶忙从袖中抽出一张帛书,双手奉到吕布面前:“听闻将军征讨羌族多有苦劳,能得胜而升迁担任太守实是大喜,下官有薄礼相赠,以表寸心!”

    吕布眉头微皱,接过礼单一看,美滋滋道:“黄兄实在是破费了。”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黄县令低眉顺眼,侃侃而谈。

    吕布笑嘻嘻地接过帛书,而后说道:“黄兄,吕布有件事求你办一下。”

    “将军尽管吩咐便是,何敢当一‘求’字?”

    吕布喟然一叹,沉吟道:“某经年征伐,一路渴饮刀头血,困卧马鞍鞯,战士们东征西讨,尚且食不果腹。”

    他故意看了黄县令一眼,接着道:“今日升任朔方太守,却只有黄县令一人到此为某贺喜,实在冷清,我思之右想,欲请六县令痛饮一场,岂不快哉?”

    “哦,这样啊!”黄县令明白了,什么渴饮刀头血,困卧马鞍鞯,什么战士们食不果腹,这全是吕布的托词,他胃口大,光要我一个人的贿赂不够,得全郡七个县令都来送礼。

    黄县令想至此处,急忙作揖道:“下官明白了,将军且放心,黄某一定办得妥妥当当,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