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抬头望了望天色,湿润的积云在头顶凝聚,仿佛压在下邳城上的沉重铠甲,用尽力气也掀不翻。

    他毅然走下城楼,英俊的脸早已被战场的硝烟腐蚀得疲惫不堪。

    午时三刻,下邳城头竖起白旗,伴随着一声巨响,下邳的城门缓缓打开,两队无甲无马的并州军步行而出。

    他们神情沮丧,步伐沉重,完全没有当年初入洛阳的雄心。

    少顷,城门暗处一个白色雄壮的身影缓缓出现,他的出现立即成为三军的焦点,只见他一袭戴罪服饰的月白色中衣,墨发泼洒如瀑,身负绳索,五花大绑,步履蹒跚。

    虽然如此,但依然无人敢近身一米,押解的军士只是用长矛抵住他的后背,迫使他一步一步的向前迈。

    这不像是一个被俘虏的人,倒像是一匹中了猎人圈套的猛虎。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夏侯渊立即率十名甲士迎上,从州吏手中夺过州牧官印和人口籍册。

    印绶和籍册是一方势力的象征,小可一县,大可一国,这两样实物献出去,投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夏侯渊将印绶和籍册交给主薄,随后上前查看吕布被绑缚的情况,他验得很仔细,几乎是重新绑了一遍,确定无疑后才大手一挥,示意可继续前行。

    在此过程中,吕布神情漠然,毫无反应,像是任人操控的木偶,那种英雄迟暮的末路悲凉,看得左右的并州将士皆如万箭攒心,疼如骨髓。

    遥想当年他塞外策马,杀得胡人肝胆欲裂,虎牢关前,一人一戟战得天下诸侯心神俱丧,这是何等英雄,又有何人可及?

    “将军!”近万将士悲伤欲绝,呼喊声犹如雷霆过苍天,似乎要震开那漫天乌云。

    夏侯渊无奈的摇摇头,抛开其它的不说,吕布的武艺和练兵之法的确无人能及。

    他刚感叹完,抬眼便见侍卫从下邳城内牵来一匹通体如火的雄健战马,两眼霎时一亮,上前欲抚,口中称赞道:“这便是赤兔马了!”

    赤兔马打了个喷鼻,扭头躲开了夏侯渊粗大的手掌。

    吕布终于开口。冷道:“你还配不上赤兔!”

    夏侯渊摇头一笑:“终究会有人配得上!”

    ※※※※

    曹操看着摆在桌案上的印绶与籍册,只是满意的点点头,不喜不忧,双眼幽暗得像两口深邃的古井,毫无波澜。

    潇潇泗水之畔,一个深衣冠冕,高居台上;一个白衣受缚,立于阶下。

    四名刀斧手使劲摁压吕布,想让他跪下,但吕布昂然而立,刀斧手莫之奈何。

    曹操轻挥衣袖:“罢了,就让他站着!”

    四目相对,曹操突然笑道:“奉先,去年冬季你在城上,我在城下,而今日我居高台,你则成为了阶下囚,这天下之事,可真是变幻莫测……”

    吕布紧紧盯着曹操,声音里透着一丝希望:“某既然已降,孟德为何不吩咐左右为某解缚?”

    曹操抿嘴摇头:“缚虎,不得不紧!”

    吕布听后,眉头紧蹙:“孟德何意?”

    没错,他是投降了,但哪怕是无条件投降,也是有最起码的底线,这个底线就是他和家人的生命要得到保障,这也是曹操派出使者给出的承诺。

    而曹操则没想过要留下吕布,吕布的资历、能力均不输于他,只是吕布没有找准自己的位置,一会想做辅国良将,一会想做乱世诸侯,做事首鼠两端,浑浑噩噩。

    可有朝一日他幡然醒悟,必将成为心腹大患,留其性命,无异于养虎。

    吕布读懂了曹操的眼神,他急忙欺身上前,夏侯惇、夏侯渊、于禁、李典四将立即挡在曹操面前,合力将吕布制服在地,使他挣脱不得。

    吕布抬头,不甘的盯着曹操:“你曹孟德想失信于人?你今曰失信,曰后如何能安抚天下,又有多少人敢降?”

    曹操呵呵一笑,他指着自己道:“历史,是由我编写的!”,说完后他在台阶上闲庭散步:“而你是失败者,败者为寇,自古皆有,史书只会记载吕布终日沉迷于酒色,最后众叛亲离,为我所擒,这样写岂不妙哉?”

    吕布怒急:“众目睽睽,你敢杀我?”

    “我无需直接杀你,可借他人之手!”

    吕布双目一沉,余光恰好看见登上城楼的刘备,心里霎时一凉,急忙道:“孟德,你主步兵,我主骑兵,天下岂不是你的囊中之物?”

    吕布的话正中曹操下怀,谁人都知他的主力是青州兵,几乎全是步卒,而骑兵只有虎豹骑,虎豹骑固然骁勇,但比起吕布的并州铁骑仍稍逊一筹,杀心顿时降下不少。

    匆匆赶来的刘备看到曹操有意动之色,急忙劝诫:“明公不可,莫忘了丁建阳和董卓的下场!”

    刘备的话将曹操拉回现实,他慢慢转过身去,背对众人,仰头望着城楼上的匾额许久。

    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曹操,等待他的决断,尤其是刘备,他和吕布素有仇隙,刚才那番言语更是与吕布结下死仇,若吕布此番不死,今后必会与他不死不休。

    良久,曹操才轻轻挥手:“拉下去!”

    曹操的话令吕布浑身一颤,如遭雷击,他绝望的跪在地上,自嘲道:“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我真是愚蠢,居然会信你曹操。”

    四名刀斧手不由吕布分说,挟臂抱腰,奋力将吕布推向辕门。

    冷风料峭,遍地枯残,虽然此时已是初春,但依然萧风瑟瑟,寒冷刺骨,少顷,夏侯渊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登上城楼,向曹操禀报:“启禀主公,吕布已授首!”

    众人的目光一齐投过去,夏侯渊手上的人头正是吕布的首级,正当众人看得出神时,恰时天地间响起一记春雷,吓得众人三魂惊走七魄。

    曹操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天幕低垂,黑云密布,寒风吹彻空旷的街道,如风霜刀剑般轰鸣,正是暴风雨来临的征兆。

    他喃喃道:“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