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城西泰元楼的飞檐上早早地换上了喜庆的大红灯笼,楼外的空地上也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常,陈玄与良伯起了个大早,吃了碗面汤也早早赶来挤在人群里。

    这泰元楼便是铁剑门的一处产业,也是这信远城里最好最高档的酒楼,平日里进进出出的多是富商贵客,但今日却要歇业一天,成了报名参加外门弟子选拔的场地。

    铁剑门这几年风头正盛,可谓如日中天,因此不光是住在信远城中的人家,连四周十里八乡凡是有符合年龄条件的孩童都被家中长辈带来此处参加选拔。

    要知道只要成为了铁剑门的外门弟子,不但管吃管住,免费习武,每月还有八十个铜板可以拿,等到武功学成,成为正式弟子的时候,俸禄可就更高了。就算是学艺不精,成不了正式弟子,那也可以外派到各处为铁剑门打理各项产业,也是能挣不少银叶子。

    热闹的人群里,除了普通百姓,还有些抗刀携剑的江湖人三三两两混在其中,显然是其他江湖门派派来的明哨,打探消息的。普通百姓与这些江湖人挤在一起倒也不害怕,毕竟这信远城是铁剑门的地盘,来看看热闹也就罢了,要是闹事,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东道主没让众人等太久,泰元楼的大门不多时便打开了,一干身穿灰袍、手持铁剑的年轻弟子鱼贯而出,将吵吵嚷嚷的人群驱散出一块空地。

    这些年轻弟子一个个身手矫健,脸上挂着骄傲神气,显然是刚出茅庐的铁剑门年轻一辈。陈玄从人缝里认出这些弟子身上的灰袍样式与之前见过的胖瘦守山人相似,只不过他们大多只在衣袖上有剑型图案,衣领却上没有。

    随后,楼中又走出三名身穿锦衣大袍的老者,其中一名面相和蔼的青袍老者向众人拱了拱手,高声道:“在下柳传宗,添为铁剑门外门主事,今日能在此选拔弟子,首先要感谢……”

    这青袍老者显然久经世故,先是讲了一堆“多谢各位捧场”“门派何以立足”之类的场面话,好不容易才讲到重点,“凡七至十三岁的孩子只要闯过设定的三重关卡,便可成为铁剑门外门弟子,要报名者请到这位李管事这里报名。”说罢,这位柳主事便与另一名老者回到楼中,只留下那名身形干瘦、身着蓝袍的李管事在外面。

    一名颇有眼力的年轻弟子搬了一张太师椅过来,李管事见此满意地点点头,坐到了上面。

    “报名者走到我面前来,老夫好一一查验筋骨。”

    听到李管事如此说,人群中那些符合年龄的孩童便在家中长辈的鼓励下走出人群,不一会儿就集聚了数十名。因为报名者众多,那些维持秩序的铁剑门年轻弟子还分出了几个人,专门指引报名者排队接受查验。

    良伯拍了拍陈玄的小脑袋,“黑娃,你也去吧!”

    “嗯。”陈玄略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正要往前走,却被身后的一只大手一把推开。

    “让开,让开!”只见几个手脚粗壮的家丁将人群推开,在他们身后,一个大腹便便身着华服的大胖子走了出来。

    有几个被推开的壮汉本来一脸怒色,但看清那华服胖子的模样后,竟然脸色一变,没敢吱声,良伯也赶紧拉着陈玄躲到一边,不敢招惹。

    这个大胖子便是信远城里有名的富商,名叫沈万,明面上是在城中开了几个商铺,暗地里其实做的是私盐生意,与本地官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平日里也是跋扈得很,不少人暗地里都骂他沈胖子,没想到也有兴趣来凑这个热闹。

    “哼!”沈万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迈着八字步,昂着头轻蔑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群,心中不屑地想:“一群泥坯贱种。”

    沈万肥胖的身子旁边,跟着一个锦衣少年,看年纪与陈玄倒是一般大小,当沈万的目光转到他身上时,顿时充满了慈爱。

    “轩儿啊,一会儿好好表现,爹都为你打点好了,肯定能通过选拔。”听沈万的语气,这被唤作“轩儿”的锦衣少年应该是他的儿子。

    果不其然,那锦衣少年听到沈万的话语后,顿时兴高采烈地说:“放心吧爹,孩儿一定学成武艺,回来孝敬您,保护您!”

    “好好好,就数我的小轩儿最乖。”

    沈万听到锦衣少年的话后,乐开了花,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接着便从怀里摸出一个木质的剑形吊坠。

    “真黑啊,这铁剑门比你沈老爷我卖私盐还黑!”

    看着手中这个拇指大小、雕刻精美的小木剑,沈万心中暗骂了一句,这是他专门托人从铁剑门中买来的,足足花了他一千枚银叶子,有了这枚小木剑,就能在铁剑门外门选拔中受到特殊照顾,通过选拔的几率大大增加。以现在的行情论,一枚银叶子足足能换四百多个铜板,那可是普通人家整整一个月的开销,一千枚银叶子足够普通人吃三辈子的了。

    “去吧,轩儿,小心点。”沈万将剑形吊坠挂到了锦衣少年的脖子上,语气中透着慈爱。

    “嗯,爹。”沈轩乖巧地点点头,走向报名处。

    躲在一旁的陈玄这时也正巧挤出了人群,在一名铁剑门年轻弟子的指导下排队接受李管事查验,恰巧排到了这个叫沈轩的锦衣少年身后。

    “哼!”沈轩注意到身后有人,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个长相黝黑、身穿麻衫的农家少年,眼中露出鄙夷之色,低骂了声“泥坯贱种”,便转头不理。

    “你!”陈玄听闻锦衣少年无缘无故骂自己,顿时气极,但作为底层百姓的觉悟,知道此时与这些富家子弟争斗必然吃亏的是自己,搞不好还会错失铁剑门外门选拔的机会,只好暂时忍气吞声。

    陈玄攥紧了拳头,咬着牙盯着前面锦衣少年的后脑勺,心中恨恨地想:“若能进铁剑门,我陈玄一定好好练武功,揍你个满地找牙!”

    ……

    “姓名年龄,宗族籍贯,一一报来!”李管事端着手下弟子奉上的热茶,询问着站在台阶下的清瘦少年,旁边一个手持书笔的弟子记录着。

    “小……小子王珂,年满八岁,家住漳清县平水镇常阳村。”这清瘦少年看起来比陈玄小几岁,在陌生人面前显得颇为紧张。

    “嗯,你上前来。”李管事伸出两根指头,搭在面前清瘦少年的手臂上,片刻后点点头。

    “尚可!”

    听到李管事的话后,清瘦少年脸上露出喜色,作揖拜谢后,进入泰元楼中。

    “下一位!”

    “小子张铁生……”

    “差等!”

    ……

    陈玄排在队尾,看了一会儿后发现,李管事将所有的弟子分为了三类,“尚可”,“优等”,“差等”:第一种是“尚可”,得到这类评价的最多,有十之七八;第二种“优等”,只有少数报名者被评上,且多是身穿锦衣华服,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得到“尚可”“优等”这两种评价的报名者都进入了泰元楼中,可以继续参加选拔,剩下的那些被评为“差等”的,一脸沮丧,都被赶回了人群之中,而且李管事旁边手持书笔的弟子也将这些“差等”报名者记录了下来,即便是三年后铁剑门再举行外门选拔,也不会录用。

    终于快到陈玄了,他心里略略有些紧张,陈玄知道,拜入铁剑门,学成续命功法,可能是他这一生中唯一一次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

    “晚辈沈轩,虚岁十一,家住信远城城东,家父乃是城中聚贤酒楼的大掌柜沈大善人沈万,晚辈在家中排行老三,家中还有……”排在陈玄前面的锦衣少年显然对自己少爷的身份颇为自得,如同倒豆子一般说了一大通。

    “行了,少啰嗦,快上来!”这铁剑门的李管事显然对这位沈公子的家世不感冒,呛声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

    沈轩被呛得脸一红,摸了摸胸前的剑形吊坠,老老实实地走上了台阶……

    “优等。”

    陈玄在后面看的清楚,那“优等”两个字是李管事翻着白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看样子他也是很讨厌这种少爷做派,只不过不知为何还是将其评为“优等”,陈玄又想到之前那些被评为“优等”的富家子弟,难不成这里边有什么机巧?

    来不及胡乱猜测,已经轮到陈玄了。

    “小子陈玄,年满十岁,萧山县五丈沟陈家村人。”陈玄作揖道。

    “上前来。”李管事耷拉着眼皮,伸出一只干巴巴的手,搭在了陈玄的手臂上。

    “好黑的爪……”陈玄忍不住暗自诽腹,这李管事的手不单单是干瘦,而且还十分乌黑,分明就是说书人口中僵尸的爪子,看起来十分可怕。

    就在此时,陈玄突然感受到一股细微的暖流传入手臂之中,紧接着又往身体四肢游走。

    “这就是练武之人的内家真气么?”陈玄暗暗猜测。

    正当这股热流游向胸口之时,陈玄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寒凉,紧接着那股热流便感受不到了。

    虽然那种寒凉之感仅仅维持了一刹那,陈玄还是将其认了出来,正是那团折磨了他数日之久的天寒之气!原来这团寒气并未被驱散,只是隐藏了起来,只待十年之后,便会取他性命!

    “咦?”就在热流消失的一瞬间,李管事原本半眯的眼睛豁得睁圆,仿佛发现了什么十分不可置信之事。

    “糟了,糟了!昨晚良伯还嘱咐过我,千万不可将身患天寒绝症之事透露出去,哪会有门派愿意培养一个只能再活十年的弟子,这下可怎么办?”陈玄心底一慌,下意识便想将手臂抽回来,但这时李管事干巴巴的乌黑手指如同一只铁铐一般,牢牢锁住了他的小臂。

    陈玄明显感受到一股比刚才更为粗壮的暖流从小臂涌入,直奔胸口而去,结果却是相同,胸口一凉,那股暖流再次消失不见。

    陈玄面如死灰,这李管事一定是发现了他体内的天寒之气,这可如何解释?一个身患绝症的弟子又有什么培养价值?

    “尚可!”

    正当陈玄心灰意冷之时,耳边却传来了李管事那沙哑的嗓音,被紧紧抓住的手臂也松开了。

    陈玄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难道对方并没有发觉异样,不可能啊?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也未曾多想,喜形于色地向李管事拱手一拜,欢快地跑进了泰元楼中。

    “有意思。”李管事的神色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将手中已经微凉的茶盖碗递给了旁边的一名灰袍弟子,示意换杯热的。

    那名弟子虽然疑惑李管事所说的“有意思”是什么意思,但也未敢多问,一溜小跑去换新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