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乔装,一良决定带上小念一起潜入匈奴。父女两乔装成匈奴游民,身上带了许多银两,骑着一匹瘦弱的白马,进入了匈奴境内。行了三四十里,看到一个匈奴大妈在驱赶一群羊入圈。此处水草茂盛,正值深春,羊群吃得圆鼓鼓的,回到圈里便伏下身子不动了。

    父女两在匈奴妇人的帐篷前停下,用刚刚学会的几句蹩脚匈奴话朝帐篷里喊了几声。妇人戴着围裙,掀开了帐篷的门帘,也用匈奴话说了几句。一良哪里听得懂,只好把汉语口音变得蹩脚些,问那妇人道:我们很饿,能不能给点粮食?

    饿是接近匈奴人的借口。

    那匈奴妇人却是个汉人,说了一口北方话。一打听才知道,她是三十年前被匈奴人掳来的,做了一年的匈奴羊马奴隶,后来被她的匈奴丈夫买回来做老婆。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随他父亲去守朔方城,父子两被鲜卑人打死了。女儿嫁了人,她一个寡妇,只能牧羊为生。

    见这父女两也会说汉语,那妇人非常热情,烤了半只香喷喷的肥羊,还邀请张一良妇女留宿她家中。

    敢问大嫂如何称呼呢?一良向她行了个礼,问道。

    我丈夫原来没有姓名,叫胡老布,后来匈奴王自己有了姓,也颁布了南匈奴姓氏令,我丈夫得姓刘。你就叫我刘嫂子好了。那妇人道。

    张一良与小念又作揖,向刘夫人问了声好。

    你这女儿为何一直不说话呀?刘夫人性子直,问道。

    打小不会说话,让嫂嫂见笑了。一良解释道。小念也不介意,一直微笑的看着妇人。

    倒是个乖乖女,来奶奶抱抱!刘夫人道。

    嫂嫂折煞我们了,您还这么年轻。小念乖,去和伯母玩。一良道。

    我儿若还在,也该带着媳妇回来看我了罢……妇人自言自语道。

    我听说匈奴养马很赚钱,嫂嫂为何不养马而养羊呢?一良边吃烤羊肉边问。

    匈奴王有规定,家中娶了汉人媳妇的,都不许养马。妇人抱着小念,没什么想就回答了。

    这又是为何?

    当然是怕我们汉人偷学他们的养马之术呀。

    一匹马都不许养么?那嫂嫂要是迁徙,帐篷内这么多物件,如何搬得动呢?

    我呀,不怎么迁徙的。一来我丈夫儿子就葬在附近,二来我女儿可以偶尔回来瞧我。如果要迁徙,也是易事,往西走十里路,就可以用几头羊借换一匹马来驮。

    几头羊借一次?

    三头,可借两天。

    都说匈奴马金贵,原来竟金贵到这个地步。一良似无意般说。

    匈奴王对马儿管得可严了。有专门饲养战马卖给汉人赚钱的,也有专为匈奴骑兵饲养战马的。都是他们匈奴各部贵族的营生。

    这方圆几十里,有没有饲养战马卖给汉人的?

    西北二十里的呼拉山马场便是。你是做贩马生意的吧?刘夫人这才起了些疑心,转过头问张一良。

    被嫂嫂看出来了。一良道。

    幸而你遇到了我,可别再出去瞎打听了,要当奸细抓起来的。

    多谢嫂嫂提醒。在匈奴不能贩马的么?

    贩不得。要买卖,须得有晋军朝廷的文书方可。

    原来如此,多谢嫂嫂,多谢嫂嫂。

    这匈奴马,也不见得好到哪里的。整个匈奴地界,所有的马儿自打一出生,便都登记在册。有专门的人将幼马分成几个等级。上等马拉到一处,中等马拉到一处,下等马又拉到一处,分开驯养呢。卖给汉人的马儿,都是下等马,能买到一匹中等马,就烧高香咯。

    一良这才确信匈奴早已开始实行战马管制的政策,而且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中原汉人。匈奴这个胡族,亡中原之心何时停过?

    正聊间,屋外听到了马蹄声,良久,有人在帐外问:请问账中有人么?

    刘夫人抱着小念,静下来听外头的声音,安静了片刻后问道:何人?

    我们迷路了,想请教请教贵人,顺便讨一碗水喝。外头一个中年男子道。

    刘夫人放下小念,掀开帐篷的门帘,出去瞧了瞧。随后略有迟疑的将他们引入帐篷内。却见她带进来三个人,一个匈奴人模样的,两个西域打扮的,那两个西域人怪里怪气,刘夫人只换摆了摆手,招呼他们落座,给他们递了两个水囊。

    实在打搅了,我们在草原迷了路,天色又晚,不得不求助贵人。那匈奴人打扮的道。

    刘夫人用匈奴话说了一大窜,那匈奴模样的却听不懂。小念看那两个西域人的穿着打扮,也很是害怕,躲在张一良身边不敢动。

    兄台怕并非匈奴人吧?张一良手中握匕首,正在切割羊肉,说道。

    抱歉,抱歉,在下汉人,路过匈奴,担心让人误会,不得不打扮成匈奴人模样。兄台是这帐子的主人么?那匈奴打扮的问道。

    非也,非也。这帐子的女主是那位,我是她兄弟,来探望我家嫂嫂的。一良知道西域之人不常入中原,来漠南草原就更稀罕了,生怕他们欺负屋中女主,便说道。

    那刘夫人去找割肉刀,听到一良这般介绍,暗自喜悦。心中道:这父女两是怕我遭几个外来人所害,故而帮我呢!真是难为他们,若真有这般兄弟,又有一个小女孩儿,也是上天眷顾我了,可怜见的……

    主妇分了割肉刀,两个西域人不知如何使用,那妆扮成匈奴人模样,自称汉人的,用刀子割肉却娴熟的很。只见他右手拿刀,左手按住一根羊骨头,顺着一条筋割了一块肥美的羊肉,分给西域的两人。

    兄台怕也并不是汉人吧,敢问是鲜卑何部的?一良将手中的割肉刀收回,坐正身子问道。

    仁兄好眼力,好眼力!在下正是鲜卑人,鲜卑人……那人尴尬至极。表面上不好意思,心中却起了杀心。

    主妇又温了些酒,将剩余的半只羊也架上炉子烤起来。只见她围着一张围裙,一会儿撒点细盐,一会儿浇点羊奶酒,一会儿又撒了点香料,帐篷虽大,却被烤羊肉的香气占满了。就连那两个西域人也在努力嗅着,还朝前闻了闻。

    他们向前这么一俯身子,腰间的匕首就露了出来。张一良眼睛不是很好,此时也能看清他们的脸。西域风雪酷寒,西域人多是大红鼻子,小眼睛,扁平脸。头上戴着黄色的尖顶帽,身着暗红色和黄色交错的僧服。

    两人看到一良正端详自己,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西域话。那鲜卑人也用西域话同他们交谈起来,口音差距很大,鲜卑人还反复说到了一些音译词。一良大概判断是:段务目尘、阿术、鲜卑段部、噶鹘部等。

    吃了刘夫人烤的羊肉,喝了数杯羊奶酒,已是晚上十点左右。那三人起身要走,鲜卑人谢过了刘夫人,问道:请问贵人,去往鲜卑的方向是哪个?

    去噶鹘部往东南方向走,去段部是东北方向。刘夫人性子直,脑子里想什么说什么。

    话音刚落,一良大惊,那鲜卑人双眼大睁如鼓,继而面露凶相,道:贵人竟听懂西域话么?

    没有,没有……我只听到你话中有这两个部落名字,实在无意冒犯尊驾。刘夫人道。

    鲜卑人狐疑,行了个草原答谢礼,出那帐篷离开了。

    那三人一走,一良忙将屋内的明火,油灯吹灭,从靠近羊圈的方向划破了帐篷,拉着刘夫人和小念离开帐篷,到远处躲起来了。

    兄弟这是何意?刘夫人不解的问。

    鲜卑人凶残多疑,适才嫂嫂听了他们的聊天,懂了些词,他们怕是不会放过嫂嫂的,我们且躲起来瞧瞧,若是我多想了,那自然最好。一良解释道。

    正是了,我也是心直口快,说出口才知道犯了错。刘夫人道。

    三人在离帐篷一里之外的草原沙丘上趴着,眼睛盯紧那顶帐篷。草原的星空,是无边无际的瀚海,星光将草原照成一方墨色的海洋,风吹来,矮草习习而动。不多久,果然有一只火把快速靠近帐篷,最后在帐篷边停下,两人进了帐篷,一人在外守着。

    很快,进帐篷的两人出来,几个人站了半会儿,竟将帐篷烧了。点完了火,便骑着马朝东北方向去了。

    刘夫人心急,想要冲去灭火,一良和小念忙将她按住。那三人走了好一会儿,父女两才放了手,刘夫人忙冲过去。此时已经没有办法救火,只得打开了羊圈,将羊群赶离火源。

    天杀的鲜卑人,天杀的鲜卑人……我这辈子要再帮你们鲜卑人,我不得好死,天杀的鲜卑人……刘夫人边驱赶羊群便大声咆哮道。

    一良和小念脱下他们的匈奴袍去扑打正在烧柜子的火。驱散了羊群,刘夫人也脱下袍子,穿着一件匈奴毛衫,和一良父女两一起扑灭了正在烧家具的火。

    灭了火,三人坐在帐篷边的草地休息。刘夫人道:幸而今天有兄弟和我的小侄女,否则老妇我今天就去见我那丈夫和儿子了。可怜见的……

    嫂嫂是不是听懂他们更多的话语?一良问。

    大概听懂一些,那鲜卑人的西域话说得很不利落,常夹杂些鲜卑话,鲜卑话由匈奴话演变,我便听懂了些。唉,万不该跟他说那句话的。刘夫人懊悔起来。

    那鲜卑人说了什么?

    他是鲜卑段部的,是段务目尘派他去西域请两位西域杀手,去刺杀鲜卑噶鹘部的首领阿术。只要杀了阿术,就有内应控制噶鹘部归降段部。刘夫人顿了一顿,又道:都是他们鲜卑自相残杀,鲜卑人杀没了才好。

    嫂嫂想杀鲜卑人为你男人和儿子报仇么?一良问她。

    故国的张一良将军带着虎贲军,已经将杀我男人和儿子的鲜卑兀鲁部全族歼灭,我大仇已得报了。我希望此生有机会见张将军一面,以后去见了自己男人,见了儿子也有个交代了。

    这容易,我就认识张一良将军,这次来匈奴就是帮他买马的,我带你去见张将军。一良道。

    兄弟别是安慰老妇说笑啦!夫人道。

    千真万确。嫂嫂放心,下次张将军讨伐鲜卑人,我领你到军中见他。一良自豪的说。

    若真如此,老妇死而无憾了。妇人兴奋道:张将军怎生模样?你可知道?

    身材比我略高,长得与我几分相似。是位英雄少年。一良道。

    确实与你相似几分。消灭兀鲁军,夺回朔方城后,我进城寻我男人和儿子尸体,曾远远见了张将军,只当时太远,眼睛又哭模糊了。见到你的第一眼,真有些张将军的模样呢。妇人欣慰道。

    我答应你,一定让你见着张将军的。

    我要给张将军做一尊雕像,供奉在我帐篷中,一来每日谢他,二来祈求众神帮将军灭更多鲜卑人。

    一良心中很是难过,一个女子让匈奴人掳到漠南为奴,后来被人买出,在草原成了家。丈夫儿子都战死,命途多舛,孤苦伶仃。她是该有一个精神依托的,任由她吧……到了下半夜,妇人累得熬不住,躺在草地上睡着了。一良将自己的长袍盖在她身上,留了二十两银子,和小念悄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