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七日,卯时,临安城少有的看见了晴天,昨日绵绵细雨滴落的痕迹残留在青石板砖上,朦胧薄雾拂晓时分过后便散去,光芒透过窗户上那一层薄纸,折射出斑驳的影子。

    临安东西二市宵禁解除,官兵收起拒马,商户小贩揉了揉自己仍带有些许睡意的眼睛,瞧看天已亮,穿好衣服,收拾了些细软,带着货物走向了各自所在的市,为一日之计奔波谋生。

    原本这个时候在街上行走的也不过就是他们这些摊贩,又或是打完更准备回家歇息的打更人,但今日街道上多了比往日高出数倍的人,马车络绎不绝地穿行,早早便有大量士卒守于城中各处,抽调的人手较之往前多出一半,甚至乎还多出了不少身着飞鱼服之人,行人每每见之,纷纷避让不敢直视,生怕被说上些什么。

    络绎不绝的马车与行人,其中有身着华服的青年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厮背着一些书物与服饰,也有穿着单薄麻衣,后顶毛竹制作的箱笼,放置了笔墨纸砚等用品。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遇上不认识路的,都会有专门的人士指出去向。而他们汇聚的方向,便正是位于临安城右侧的太学院。

    太学院门前站了一众身着身着飞鱼服的人,腰挎一把绣春刀,立于太学院周围,不怒自威。有些远道而来的读书人不认识这站在一旁的人究竟是来自何处,拉着结伴而来的同乡一问便知道了大概,眼中露出一丝鄙夷,但却只是一瞬间,不敢表露出来。

    太学院门前有十二座,均有专人在此,报考书院的人可以凭自己的牒书进行登记,经过仔细地核查以后,发放对应的身份牌,在门前亮出自己的身份牌即可进入太学院内准备考取。

    至于弄虚作假之事,倒是没有人有这个胆量。不是说不想,但是后果并非是他们所能够承担的。报考书院的每一人的牒书,都会由羽林卫最后再审核一遍,若是发现有诸如年龄不满足,盗用他人身份之事出现,那么将被送入天牢,永世不得释放,其家人贬为奴籍,五代以内不可考取书院或者做官。

    但实际上,一旦被贬为奴籍,莫说是五代,其后代基本是永远失去了成为“民”的机会,更不必说踏入朝堂。

    随着苍穹的越发明亮,来的人不断地增加,放眼望去皆是穿着各色服饰,说着各地方言,带着不同口音的人,显得熙熙攘攘,但是秩序却颇为良好,羽林卫在一旁将整个场面控制了下来,保持了稳定。

    一些装饰华丽的马车也在这个时候接连地抵达,看他们服饰那细腻的做工,举手投足之间自信的气派,想来便是一些临安城中的世家子弟。

    一辆辆马车抵达,看着从里面下来之人,在场的人多带着一些羡慕的目光。

    “三马齐平的马车..”一人不禁惊呼,只看见太学院门前不远处徐徐行来五辆马车,成一竖列,相互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马车上依次分别插着“东方”,“欧阳”,“郑”,“方”,“张”五支旌旗,过往的士子纷纷让开自己所站的地方,带着羡慕地看着这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五辆马车,原本有些拥堵的道路也随之刚刚好空出了一条马车的通道来。

    五辆马车停在太学院门前,小厮撩开车帘,车内之人慢慢地踱了过来。

    五人皆身着绫罗绸缎长衫,其中四人纷纷看着那从“东方”马车出来之人,靠拢了过去。

    有些在临安城中稍有些实力的士子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五人分别是东方家的东方谨,欧阳家的欧阳锋,郑家的郑非,方家的方文山,张家的张格,也就是这临安城之中有名的“临安五少”。他们身后便代表了目前内阁的五个家族,也是整个大燕目前最受瞩目的五个大家族。

    他们的子弟走到了一起,共同报考书院,也是为了巩固各个家族之间的友谊,维持自家的延续。而其中便以目前内阁首辅东方不易所在的东方家为尊。

    东方谨长得颇为秀气,一双眼睛带着一丝的邪气,看见一些穿着粗布麻衣的士子露出一丝的不屑,摇摇头转身离去。其后四人看了一眼东方不易,欧阳谨与郑非快步跟了上去,方文山叹了一口气,跟乐上去,张格向那衣着有些寒酸的士子俯身作揖,抱了一声歉,才缓缓跟了上去。东方谨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两人,闪过一分不悦,但被很好地掩饰了下去。

    人群中有三道目光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其中一个身着白色士子服,背后披着一间披风的少年若有所思。

    “快看!这是陈家的马车!”一辆马车也缓缓地行了过来,马车左右各有四名侍从护在左右,步伐平稳矫健,隐隐有一股威压。

    “听说这一次陈家的千金也会来报考书院!若是能入了她的眼,那么此生再无所求!”

    “陈家的千金据说生得沉鱼落雁之姿,但也有坊间传言其乃巾帼也,孔武有力,威武不能屈也..”

    “听说这陈家千金继承了陈家一派的武风,技艺与其兄相差无几!”

    众人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句,说得好不痛快。

    “伯玉,听上去这陈家的千金算是巾帼英雄,有这么一回事吗?”

    “大哥,不是我吹牛,哪怕我多年被我爹毒打,练就这一番身躯,也不够此女一掌。”北宫伯玉穿着他老爹要求穿着的制作有些粗略的士子服,看上去甚至比那些寒酸的士子还要弱上几分。

    “这陈家的小女的名声在我们这里是打出来的,别看刚刚那什么东方家的小子那么风光,以前都被她收拾过。”北宫伯玉有些遗憾,“以前她整天灰头土脸的,但是这几年没见,据说也出落得如花似玉,真是可惜以前没有偷看过她沐浴...”

    周围的士子一听见“偷看沐浴”这四个字,对于北宫伯玉以及和他站在一起的江云与莫忆年多出了无数的鄙视,纷纷避开了他们一些距离,多有不屑之意。偷看洗澡?实在是丢尽了圣人的脸面!

    江云有些无奈,现在还没有进入书院便多了一群人对自己厌恶,这开头有些不太好。

    北宫伯玉恶狠狠地盯了一眼那些士子,本来他今日要穿这一套服饰已经心中有不爽的了,正准备上马车过来太学院,但是自家老爹一听说江云打算自己走过来,二话不说,一脚把自己从马车踢了下来,甚至连一个小厮都不给他带,让他自己背着一个箱笼,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陈家的千金要出来了!”

    听闻此言,那些原本刻意与江云等人拉开距离的人纷纷涌了上来,争着想要去看那陈家小姐到底长个什么样子。

    女婢轻轻拨开车帘,一芊芊素手从车内伸出,微微抚着车帘,慢慢地走了出来。

    三千青丝束起,面若碧玉,白皙如斯,肌肤吹弹可破,两缕青丝在鬓间摇曳,眉未描而黛色尽显,唇绛一抿,嫣如朱红,双目明亮如雪,深邃而不浅薄,翠绿色的罗裙着身,丝带腰间一系,婀娜美妙身躯凹突有致,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瞧见这么多人看着自己,这陈家的小姐面露不满,于人群中瞟了一眼,发现一个自己熟悉不过的死胖子,“死胖子!怎么你丫也在这里!”

    全场肃静。

    这种感觉就像是,好不容易见得了女神一面,却发现她的面上有着胡须的难以言明的复杂悲伤情绪。

    一个看上去亭亭玉立,优雅如斯的千金大小姐,张口第一句竟然是...死胖子?

    彪悍。

    众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陈懿涵正想抄着自己偷偷藏在马车里面的一柄软剑,但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轻轻地扯了一下,“小姐,现在全部人都看着你..”双儿有些紧张,“婢子觉得要不我们先进去...不然老爷又要生气了。”

    陈懿涵发现有无数的目光聚集在自己的身上,咳嗽了一声,狠狠地瞪了一眼北宫伯玉和他身边的江云,忙不迭地下了马车,快步走进了太学院。

    北宫伯玉捂住了自己的嘴脸,江云嘴角有些抽动,莫忆年也是愣了愣。

    “这是,何等的,彪悍..”

    江云觉得此女果真巾帼枭雄也,在太学院现场数千人的面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忽然觉得北宫伯玉说的话没有一丝的夸大,自己遇见此女必须要慎重,或者说,赶紧跑路。

    “没有人看见我,没有人看见我...”

    北宫伯玉蹲着身子,躲在了墙角,碎碎念地鄙视着陈懿涵,内心多有不忿。

    看见江云以来,北宫伯玉哭哭啼啼地,抱着江云的大腿不放。

    “你是我大哥啊,一定要罩着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北宫伯玉想起被狠狠蹂躏的历史,内心痛苦不堪,“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她估计又要暴打我一顿了!”

    “等等!”北宫伯玉忽然一喜,“刚刚那五个小子先进去了,哈哈哈哈,老子有垫背的了!”

    江云看着北宫伯玉这一喜一笑的,连忙把他拉了起来,毕竟一堆人都在用相当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们。

    “起来吧,怕成这个样子。”江云说道,“时辰也快到了,我们也该进去了。”

    白鹿书院的考取分二日进行,今天进行的是文试,在太学院举行,明日进行的是武试,在白鹿书院内进行。

    白鹿书院并不在临安城中,它位于临安的郊外,围绕着白鹿书院的是一个名为白鹿县的地方,因为白鹿书院坐落在这里,所以这白鹿县也是相当的繁华,来往之客也是不少。

    江云等人走到门前,取出牒书登记一番以后,江云吩咐了莫忆年几句,正欲走进去,却听见不远处众人的喧闹。

    黄色的马车,马车上刻有龙纹,有官兵屏退左右。

    一女子缓缓从马车上走下,身着鹅黄色黛铭宫裙,含笑如嫣,但当她看见门前站着的一人,却有些失神。

    她试图从他的双眸中看出一些别的东西。

    但她看见的只是平静,以及和周围其他人一样的,俯身作揖,恭敬行礼。

    “轩辕家,到!”

    江云转身离去,没有片刻逗留,但下一刻便被一人挡在身前。

    “给我站住!”